自古天降祥瑞,皇家的第一反应就是封控,然后就是占为己有。
“为何要封住这里?”
秦为觉得叶双愁有些神经过敏了。
“这是祥瑞,自然要敬献给……”
叶双愁没说完就后悔了,他看到满脸阴冷的秦为。
“若你们想将这东西归于祥瑞,那某宁可一把火烧了它,也不会让它现世……”秦为有些恼怒道:“这是民生啊!是百姓的命根子……这和祥瑞有毛关系?”
叶双愁也冷冷的看着他,道:“可这东西关系太大,你我都做不了主……万一被有心之人利用,你可知道后果。”
这年头,但凡民间有点儿什么好东西,朝廷都会一刀切的占为己有,还美曰其名的说这是技术垄断。
秦为上辈子见多了这种打着防泄密的幌子以权谋私的,他对其深恶痛绝,接着回身道:“想走的就走,秦家庄不是皇城司,没理由限制百姓的自由。”
他率先上马,带着人出去。
“都知!”cascoo.net
皇城司的人很尴尬,阻拦吧不对,不阻拦吧叶双愁的脸面全无。
秦为冷冷的道:“要拦着某吗?”
叶双愁摇头,皇城司的人闪开,秦为带着人扬长而去。
“都知……这个秦为太过分了,仗着自己受陛下信任,就敢目中无人么?”
有人不忿的建议道:“去陛下那边告一状,好歹不能让他得意!”
叶双愁面色凝重的道:“封锁住复合肥的方子就好,其他的先不要管,陛下自会定夺。”
他先前说话随意了些,作为内侍,他只需向赵祯负责,所以下意识的就想到了祥瑞这个词。
在真宗时期,祥瑞就是升官的法宝,没有祥瑞要想方设法的制造祥瑞,赵祯时期依旧有残留,特别是最近……
太后年暮欲危,陛下每每痛苦恨不得替母受罪。
此刻的皇家分外喜欢好消息,而所谓的祥瑞就是好消息,最近不少地方官都报了各种各样的祥瑞。
可祥瑞终究不是真的仙丹,它只是皇家脸上贴金的一种手段罢了。
想起刘娥最近的身体,叶双愁的眼中就多了阴霾,他也希望刘娥能多活几年,至少在赵祯将权利完全消化之前,刘娥的生死至关重要。
“这是担心方子泄露?有心人会利用?”
赵允让没走,他准备去检查一下田地的情况,所以得知叶双愁的决定后有些好笑。
叶双愁点头,觉得赵允让应当是此事的支持者。
“挡不住的。”
赵允让指着那些庄户说道:“当初交给他们制造之法就没想着保密,况且那些农户……谁家还没几个亲戚朋友?那些嫁出去的女儿要不要教?如今复合肥没有第一时间大肆传开,只是因为那些人没看到好处,你一封锁,反而会引来那些异国间谍的关注……”
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叶双愁的骷髅脸难得红了一下,然后摆摆手,刚组成的封锁线就散了。
“要琢磨人心人性……”
赵允让摇头叹息着,觉得叶双愁是在宫中待久了,加之一直在皇城司,整个人都有些偏激。
这人再这样下去可没好结果。
正所谓,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叶双愁就是在这两者之间疯狂徘徊的人。
……
“陛下……”
许茂则急匆匆的冲进宫中,一路小跑的他前襟已经被汗水湿透了,身边的内侍想表现,就喊了一声。
“住口!禁声……”
许茂则喝住了内侍,然后疾步上了台阶,低声问道:“陛下可歇息了?”
午后很热,不适合干活。
冰块在散发着丝丝冷气,室内的温度很舒服。
赵祯靠在椅子上打盹,被这一声惊呼给弄醒了,他缓缓睁开眼睛,觉得咽喉有些干。
“谁?”
“陛下,臣有事求见。”
“进来吧,顺带……要茶水来。”
“是。”
房门缓缓打开,赵祯舒爽的伸了个懒腰,然后微眯着眼看着门外的阳光,看得出来,今日他的状态很不错。
许茂则亲自弄了茶水进来,服侍他喝了,然后说道:“陛下,天大的好消息。”
“嗯?”
因为刚睡醒,赵祯的脑子有些发蒙,想了想才记起让许茂则去办的事,就问道:“多少?一石一多几斗?”
他的目光有些
呆滞,见许茂则的脸上浮起了兴奋之色,就笑了笑,很累的感觉,他觉得最好是卸下一切事务,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好好地玩儿几天。
这是当下的感觉。
“陛下……一石三斗五升……”
去哪里好呢?
金明池?
不过那里人太多了,汴梁人喜欢去溜达,朝中的王公大臣认识他的不少,说不定他前脚出宫,后脚就有人来规劝了。
要么就去河间府?
秦为前些日子从河间府归来,满脸都是风霜,但却带着浓浓的意气风发的模样,他也想去看看,领略一下大宋北方的风景。
他心中微微一动,然后就吸了口气。
“多少?”
“陛下,一石三斗五升。”
赵祯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然后身体就软了下去,噗通一声掉坐在龙椅下面。
“陛下!”
许茂则瞪大了眼睛,“您小心龙体啊!”
年轻人身子骨见状,可这么猛地坏一下,谁也受不住,尤其是赵祯这样的身份,但凡可破点儿皮,他都得玩儿完。
“无事,只是惊住了。”
他不能不惊。
一亩地多了三成的产出,这是天大的幸事啊,饶是他不侍农耕,也明白这些增产对大宋来说意味着什么。
“陛下以后要注意,大喜大悲于身体都是不好的,您是一国之主,可要保住身体才是。”
在许茂则以死相逼的强烈建议下,赵祯终于同意召了御医,在确定没有任何事情后,才放心下来。
赵祯揉了揉有些发麻的后臀尖,问道:“是多少?”
许茂则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的道:“陛下,边上的是一石一,那三亩地是一石三斗五升……您别……”
您别再激动了啊!
要是您摔出个好歹,太后和宰辅们定然要拿某去殉葬。
“那么多?”
赵祯的呼吸急促起来,然后噌的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双手无故挥舞了几下。
许茂则哀求道:“陛下,您别……别这样……”
“看你吓的,朕又不傻,不会再摔了!”
赵祯没好气的看了眼他,忽然玩笑道:“若是因为此事高兴死了,史书上会如何写?”
丢人!
他缓缓起身,在殿内来回游走,说道:“历朝历代都说民以食为天,百姓能吃饱了,那就是天下太平。大宋当年得了好稻种,总算是过了些安生日子,可如今人口繁衍,各处又说艰难……谁都难,可朝中能如何?”
他缓缓走了出去,一阵风带着热气吹来,他不禁微微皱眉,觉得有些发闷。
“土地就这么多,良种也都用上了,每年的产出都有了定数,能如何?就是拔苗助长也无奈。”
他唏嘘道:“这些年各处都在闹腾,造反的,活不下去变流民的……厢军厢军,就是为此而设,只是却让秦为给搅合了。”
把灾民招为厢兵是祖宗之法,却被秦为上次给搅合了。
许茂则觉得这话有些偏颇,就大胆的道:“陛下,那些灾民去了军中也得吃粮呢!收编和不收编其实都一样,治标不治本……”
“是啊!他们进了军中之后就不事生产,还得消耗粮草……就地安置是对的,秦为做得很不错。”
许茂则笑道:“他先前还鄙夷臣呢,看着特别得意。”
赵祯莞尔道:“朕少年时父皇常常教导,说是年轻人不狂是没有出息的,得意才是年轻人的本能,若是他二十的年纪城府就深到喜怒不形于色,那就不对了。该喜则喜,该怒则怒,这才是正常人,朕不是也如此么?”
许茂则这才知道,原来秦为的那些过头表现在赵祯的眼中都是正常的。
那些被他打惨的人冤不冤啊!
还有游昌道,据说现在喜欢干呕,见东西就呕,比孕妇还厉害。
“若是大宋的田地都能向这般的增收,五年!只需五年……这天下将会换个模样,寰宇之内将会彻底平静下来。”
肥料的普及需要时间,但更重要的是这个大宋又让人看到了积极向上的一面,光明奋发的一面。
“让秦为来,出宫。”
……
天气热了,宰辅们的工作积极性也受到了打击。
吕夷简在打盹,许是因为做了首辅后精神更甚从前,所以背影看着很是威严,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王尧臣在神游物外。
王臻把脚搭在桌子上,呼噜声连外面都听到了。
一个官员来寻宰辅们办事,听到了里面的呼噜声,就叹道:“这事找谁办去?谁也不敢得罪啊!”
“很急?”
身后有人问道。
“是啊!要钱呢,急得不行。”
官员握着文书想推门,可最终还是忍了一下。
“拿给我看看。”
身后的声音中带着笑意,语气随意轻和。
“给你看?你以为你是谁啊你?给你看了又能……”
官员不乐意了,回身就准备说说这个调侃自己的家伙,可一回身,他就看到了一身便衣的赵祯,以及他身边的秦为。
哥们,你运气真好啊!
秦为忍着笑,严肃道:“给陛下看看,若是能过,陛下马上就给你批了。”
官员下意识的把文书递了过去,赵祯也真的接了过来。
“陕西禁军、厢军太多,二十余万人……钱粮不趁手了?多少?一万三千贯,这个钱要给。”
赵祯把文书递过去,官员激动的不行,可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就喊道:“多谢陛下!”
呯!
里面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音,接着就听到王臻痛呼道:“谁在外面,来人,扶老夫一把,哎哟,这臀疼的……”
赵祯推开了房门,里面吕夷简和王尧臣刚过去扶王臻,见他来了不禁赧然。
上班时间打瞌睡,这不大好吧。
不过赵祯对此倒是不大在意,毕竟几个宰辅年纪都大了,精神不济也正常。
他笑着说道:“城外有田地丰收,诸卿可与朕同去看看。”
皇帝出宫到什么时候都是大事儿。
宰辅们本想劝说,又担心年轻的皇帝不高兴,只好跟着一起出去。
一行人出城直奔秦家庄,等进去时,就看到一群人围在田边。
“下马走过去。”
赵祯兴致勃勃的带着他们过去,近前一看,却是赵允让在田里问老农。
他手中拿着一块泥土问道:“某和边上的土比较过,都是一样的土地,你怎么说这地就肥呢?”
老农手中也握着土,他嗅嗅泥土,再捏散了,笑道:“小人只要闻闻味,再捏捏,就知道这地是瘦还是肥。您看看,这土昨夜就返潮了,下面都是湿的。返潮是好土。”
“返潮是好土。”
赵允让记下了,老农继续说道:“还有一个就是捏捏,松散的是好土,看着颜色深的是好土……那土不透气,你种什么都不成呢!至于闻,那就是闻那股子味道,多年种地的人都知道,闻着越香,这土就越好。”
他得意的道:“这土有香气呢,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泥土香?”
赵允让若有所思的道:“以前还有看地气的人,在田间四处查看什么气,就决定这地是该种还是休耕。但您这么一说某就懂了,所谓的地气,实则就是看土……”
老农欢喜的道:“对,就是看土。至于地气,你早上来,那些返潮的地自然就有雾气,这不是地气是什么?地气重的就是好土呢!”
赵允让恍然大悟,躬身道:“某今日也算是懂的了看地气的道理,多谢老人家指点。”
老汉笑吟吟的道:“小郎君穿着富贵,跟着郎君来过几次庄上,可见是富贵人。可这富贵人却肯跟着咱们下地,说笑也不避讳,咱们这才敢有话就说啊!你们说是不是?”
边上的人说道:“对。那些官吏如狼似虎,咱们有话也不敢和他们说,也不乐意和他们说。”
不远处的赵祯看着这一幕,不禁叹道:“百姓都知道谁对自己好,他们都说允让年轻不堪大用,可他却知道真心换真心的道理,这才让老农们说了真话,教了真本事。咱们的官吏有几个能这样的?”
众人无语,心想官吏们平常也接触不到这些百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