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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8:众生如草芥

    检举画押还给钱?

    “这是为何?”

    众人渐渐觉得味道不对了。

    秦为看了一眼还在发呆的赵允让,说道:“有备无患罢了,一个李大庄不算什么,可他背后的那些人会反击……某防的是他们。”

    大家随后吃了饭就各自去歇息。

    “晚上戒备。”

    秦为令人在文峰村全面布防,小心驶得万年船,天知道这些被利益驱使的人能干出多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为了保险起见,他甚至将北伐军也调了来

    一夜好睡,醒来后,看守的北伐兵说了个好消息。

    “那个李大庄竟然活过来了?看来还是打得不够狠呐……”

    生命力很顽强啊!

    秦为去看了李大庄,这厮正在喝粥,见秦为来了不禁畏惧的往里躲。

    “这个像谁?”

    赵允让皱眉道:“像是那个程二。”

    李敏和程二……

    地主和佃农的区别,原先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如今李敏却被打落尘埃,可怜巴巴的模样和程二没有分别。

    “我们回城!”

    两辆大车都准备好了,一辆拉着重伤的李敏,一辆拉着常二的一对儿女。

    程二茫然看着远方,不知道此行的凶吉。

    ……

    政事堂里,吕夷简看着一本奏疏在冷笑。

    “看看,这些人果真是肆无忌惮,竟然说祖宗之法不可动,否则重蹈覆辙之日不远……这哪里是劝谏,分明就是威胁!”

    接过他手里的奏疏,庞籍叹道:“这说的是历代帝王留下的那些规矩,不过提及了祖宗之法……祖宗之法啊!”

    吕夷简有些悻悻然的道:“历代帝王谁对谁错?如今大宋财力艰难是谁的错?当年真宗皇帝若是少些……那能省多少开销?”

    王尧臣在闭目养神,闻言说道:“如今说这个作甚,大宋的财赋艰难,三冗首当其冲。可那些人一提革新就如同是割肉,谁敢动就群起而攻之,怎么办?”

    吕夷简随口道:“老夫怎么知道!”

    “你是首相!”

    许久没说的王臻忽的睁开眼睛:“你得带头!否则下面的人就是一盘散沙,都不用人家反击,自己就先败了。”

    权贵们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其中利诱最为奏效。

    通常他们拉拢的一个人最常用的手段,先是威胁恐吓,若不能吓住,那就花重金利诱,一张一弛拿捏得恰到好处。

    吕夷简看着王臻,良久点头:“老夫会带头,只是……心有余悸,那可是党争啊!难道不怕?”

    当年一个丁谓就险些让朝堂陷入灾难,连刘娥都有些忌惮了,何况是他们。

    王尧臣看了一眼门外,然后问道:“那小子如何……他查的怎样了?”

    “谁?唔……你说他?”

    吕夷简抚须皱眉,显得不大高兴,稍后说道:“年轻人知道什么?此次陛下让他和赵允让去文峰村查探,只是让他去看看民情罢了。”

    “该赈灾就赈灾吧。”

    庞籍也觉得此举无益,他和韩琦相对一视,说道:“快年底了,让那些人消停些吧。”

    那些人觉得赵祯年少好欺,还没能稳住局面,所以就想试探一番,恨不得将陛下摁在地上摩擦才甘心。

    这不好,帝王没了威严,就如同国家没了灵魂。

    刘娥之所以会出面搅和了那个陈新,就是担心赵祯压不住场子,他们作为宰辅,更应该将维护皇帝威严为己任。

    吕夷简点头道:“老夫会去呵斥他们。”

    稍后消息传来,有人说陛下怕是轻信了宠臣,那秦为就是个惹祸精,说不定哪天就会给朝廷惹出大祸来。

    “这是恼羞成怒了。”

    王臻并未动怒,淡淡的道:“那孩子是有些激进,可每件事儿都坐得光明磊落,他没有私心自然不会管手段是否激进。”

    这是爱屋及乌了,吕夷简微微摇头,却未说话。

    王尧臣冷笑道:“不理就是了,陛下不会轻易舍弃那小子的,难道他们还能敢下黑手不成?”

    吕夷简看了他一眼,说道:“谁说他们不敢?你们怕是忘了之前有人就在大白天想要进秦府刺杀折继祖……他们胆子大得很呢!”

    “算了,咱们怎么也没用,还是听听陛下如何说吧……”

    庞籍无奈的叹了口气,吕夷简接着道:“不是说陛下昨日去了难民村吗?这也算是切身体察民情了,当今天下帝王除了咱这位陛下,谁还能做到?”

    这算是拍马屁,不过在座的各位却都不约而同的点点头。

    在亲力亲为这件事情上,赵祯的确做得很优秀。

    宰辅们商量完毕,就一起进宫求见了赵祯,只是还没等吕夷简开口,就听得殿外又小内侍禀报。

    “陛下,秦为求见。”

    宰辅们前脚刚到,他后脚就来了。

    吕夷简不禁腹诽,这小子是故意的吗?

    赵祯笑道:“可是查清了吗?”

    “是。”

    秦为点头禀告道:“陛下,整个文峰村现在只剩下一户人家了……其他的房屋多被拆毁。就是您昨日见到的那个李敏在作祟……”

    陛下找到始作俑者了?

    吕夷简心中有些欣慰,看来陛下这次出门还是有收获的,至少可以堵住那些言官御史的嘴了。

    王尧臣却只关心目前的灾情程度,不禁冷道:“连房子都没了么?这些人太混账了!”

    秦为也有些生气道:“诸位相公们有所不知,今年文峰村遭了虫灾,李敏就顺势借了高利贷给村民,当时说好的半年后归还,可才没多久,李敏就来追债,若是不从就殴打,甚至威胁要放火烧屋……”

    “等等!”

    吕夷简皱眉问道:“那些欠债定然是有借据,上面难道没写清楚归还的期限?”

    是啊!连王臻都觉得古怪。

    这简直就是大宋版的人民的名义啊!

    秦为苦笑道:“那些农户大多没见过什么世面,那李敏又是地方豪绅,家里极为有钱……当时借据上写的是半个月,有人质疑,那李敏说是写错了,再重新写却是麻烦,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说半年就是半年……”

    他想起了后世的那些骗局,很简单的手段,可上当的人多不胜数。

    “他当着那些农户说,大家都信了,可才没过多久,他就翻脸不认……”

    “这般无耻?”

    庞籍第一个反应过来了,怒道:“这等人……可拿来了吗?”

    秦为点点头,这时皇城司的人来了,并报告了李敏的伤势,和秦为收集的那些百姓们的口供。

    打人这件事儿赵祯是亲历者之一,所以无人能质疑。

    可看吕夷简蠢蠢欲动的模样,很明显他不赞成这种动手的行为,只是碍于赵祯没说话,他也不好开口。

    若昨日赵祯没在现场,这会儿恐怕老吕早就开始说教了。

    甚至连那些说辞秦为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无非就是国有律法不可私刑什么的。

    这是宰辅的本能反应。

    他们身居高位太久,人情早就淡薄了,在他们眼里,规矩比一切都重要。

    秦为深吸一口气,说道:“诸位可见过那些流民吗?”

    他的神色中带着不加掩饰的鄙夷,王臻的眼神不错,心中就一个咯噔。

    这小子要发怒了……

    “流民?当然见过。”

    吕夷简说道:“老夫每年都见到流民。”

    汴梁周边每年都会有人活不下去,这些人孤陋寡闻,但依旧记住了一条:汴梁繁华,那里的机会多。

    所以一旦活不下去了,大家就往汴梁来。

    这些流民有的留在了汴梁,有的被收拢重新安置。

    “见过?”

    秦为却冷冷的道:“吕公可知道那些流民是怎么活的?”

    吕夷简愕然,却无法答。

    “那些流民衣衫褴褛,眼神茫然,宛如行尸走肉。大人也就罢了,那些孩子饿成了皮包骨头,只有一个大脑袋……那眼神看着让人心颤……”

    秦为看着吕夷简,目光及其的鄙夷:“吕公可见过这些吗?想来是见过的,只是见了没当回事……为啥?因为觉着自己是宰辅,而那些流民就是蝼蚁!”

    吕夷简拂袖道:“荒唐!”

    你小子吃枪药了?

    这事儿和老夫有什么关系!

    可秦为的怒火已经起来了,“荒唐?都是人,都是大宋的人,为何有的人食不果腹,衣不遮体?为何有的人锦衣玉食,高高在上?既然为官,就当以天下为己任,以生民的福祉为自己的为官准则……可天下有几人能做到?”

    有个屁!

    正如后面有人说的那样:为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在大宋,只有士大夫才算是人,百姓们只是工具罢了,和蝼蚁一般。

    “人心呢?”

    秦为冷声喝问着:“生民乱离、水火同侵!我大宋的官就是这么做的吗?自己国家的百姓视如蝼蚁,自然不会有什么同情心,于是麻木。可麻木了,难道还要求某也跟着你们一起麻木?”

    吕夷简面色铁青,说道:“不可理喻!”

    在场的都是重臣,多年的宦海生涯早就让他们心如铁石,什么同情心……那是升官的最大障碍,当一脚踢开。

    这本就是当权者习以为常的处事方法。

    吕夷简只是说出了大部分人的心声,只不过没想到秦为的反应会如此之大。

    那是因为大家生活的时代不同,所以看待事物的角度也就不同。

    秦为冷冷的道:“连陛下前日见了那些流民都落泪了,回来就命人去彻查此事,可其他人呢?那些那这朝廷俸禄享受百姓们供奉的大臣呢?他们在干什么?他们在借此打压异己,他们在冷眼旁观,他们甚至毫不关心百姓的死活!”

    振聋发聩般的质问下,大殿中死一般的寂静,无人回答。

    几十个流民,小事情罢了,谁有空去管他们。

    “昨日到了文峰村之后,程二一家子的惨状你们知道吗?那两个孩子鞋子破的几乎只剩下脚面了!诸位贤达多年宦海,自然修炼有成,哪怕大宋沉沦了也不会变色分毫……”

    “好了!”

    赵祯喝住了他,没好气的瞪了眼他,道:“你好好说话……”

    什么叫做大宋沉沦?

    这话都不是打脸,而是诛心了!

    合着就你知道体恤百姓,其他人都是自私自利的小人?这种言论一旦被人传扬出去,在坐几位宰辅的脸面也就别要了。

    秦为躬身,然后说道:“陛下,从见到流民再到见到程二一家,您一直都看在眼里,就李敏那样的渣滓,难道不该打么?这等人死不足惜,那就给他殴打一顿泄愤如何?不行吗?”

    群臣默然。

    秦为说道:“或许在诸位宰辅面前秦某还太年轻,可正是因为某年轻,所以更加明白成长的无助,见到弱小会同情,见到不法会愤怒,见到衰弱会焦急……难道非要让这大宋未来的年轻人,都变成那些麻木不仁的官吏才好?”

    噗!

    有内侍听到这话不禁一愣,手中的拂尘落在地上。

    许茂则却意外的没看他,而是在发呆。

    王臻叹道:“麻木不仁……说得好!陛下,臣记着自己当年为官时,见到那些百姓活的艰难就会难过,夜里辗转难眠,心中想的也是那些百姓,一心只想着怎么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他诚恳的道:“只是后来……臣也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的,臣竟然渐渐就麻木了,见到那些艰难也不会动容,渐渐的夜间睡的安稳了,此时想来,臣却是麻木了,忘却了为官的初衷……”

    王尧臣也出班说道:“臣当年中举后在汴梁为官,那时臣正事不管,整日游山玩水,此刻思之当年是得意忘形,为官的初衷变成了享乐逍遥,臣错了。”

    每日潇潇洒洒的过活,不缺吃穿用度,更有光鲜的身份和名气。

    这样的日子谁不喜欢?

    赵祯欣慰的道:“为官为官,要想想自家为何为官。说真的,朕当时看到你二人暴揍那个李大庄是,也恨不得上去踢两脚!”

    皇帝想打人……这似乎不是个好兆头啊!

    宰辅们都觉得眼前这个小皇帝似乎有些变样了,不再是之前那个犹豫不决的少年。

    他更加果敢,也更加的冷静了。

    秦为看了他一眼,说道:“陛下,此事臣已经查清楚了!当地官吏和李大庄暗地勾结、为虎作伥,为了文峰村那块地带来的好处……于是上下勾结,堪称是无耻之极!”

    大宋的吏治……咳咳!

    一提到这个脸就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