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秦为就被吵醒了。
原因是赵允让带着自己的王妃和两个侧妃搬到了甜水巷来,就住在秦家的隔壁。
赵允让还年轻,家眷并不多,左右不过六七个仆人和五六个护院,可租的院子却要比秦家的还大。
里面亭台水榭什么都有,三进三出的大宅子,俨然就是一个小郡王府。
秦为过去看了一眼,回到家后就唏嘘不已:“就为了找个过度的地方,竟然就租了那么大的院子,还折腾来折腾去的,累不累啊!”
他觉得没意思,正好刘姝从书房里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一首摘抄好的词。
这是一首大才子柳永新作问情词,辞藻很不错,不过通篇都是无病呻吟。
尤其是柳永老兄现如今,正不知在哪个香街柳巷里流连忘返呢,这样的环境下能写出慷慨激昂的诗词就见鬼了。
反观同时大才子的苏洵,虽然年纪尚浅,可他的诗词却要比柳永高出了不知一筹,尤其是两个人的意境截然相反。
秦为觉得柳永的词太哀怨了些,实在是让人不想看。
能让大半个汴梁的青楼名妓都对其钟情日久的柳大才子,找机会一定要见识见识这位风流才子到底何许模样。
“少了大气,不好……”
秦为摇摇头,随后就把那首词仍在了桌上。
身后赵允让不知何时跟了过来,见到这首词就赞道:“一叶便舟轻帆卷,天际遥山小!黛眉浅……原来是柳永的词,不错!这字娟秀,笔锋柔美,也好……”
秦为回身,脸上多了狰狞。
老子媳妇的字也是你能看的吗?
这一刻他把破除封建迷信和封建礼教的重任给丢开了,一脚就踹了过去。
“你刚搬家,不用收拾屋子么?整天的乱跑,那有个郡王样子……”
赵允让一溜烟就跑了,在外面嚷道:“某也就在你家这样,除了这个门儿,某可是威严不可侵犯的!”
呸!
秦为没好气的啐笑一声。
然后他吩咐乔风铺纸研磨,沉吟一番后,写下了一首诗。
“去把这个送到书房……”
乔风在一旁惊叹郎君文采的同时,又羡慕的咂咂嘴:“郎君文采果然惊骇……是否女人都喜欢有才华的男子,春杏这几日都开始唠叨了,说某没学问,以后有了孩子也是干苦力的命。”
“有话就直说,什么时候你也学得段玉那样……拐弯抹角了?”
秦为嫌弃的瞥了眼乔风,乔风则脸上一红,低下头不好意思说话。
“是我家那口子……”
乔风支支吾吾的不好意思开口,秦为却笑道:“春杏这是担心以后有了孩子,习不得学问?”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老赵家的害人不浅啊……
秦为摇摇头,笑道:“别担心这个,等以后家里人口肯定越来越多,回头找个教书的先生,给庄子里的那些娃娃都启了蒙,费用秦家全出,咱家里谁有了孩子也可以去……”
乔风觉得这世上在没有比秦为更慷慨的主家了,当下激动的就要行礼。
“好了、好了,一家人,不用那些虚的。”
本就不善言辞的乔风,也不矫情,拿起那首词就去了后院,让春杏代为转交。
“这是郎君给娘子作的诗。”
刘姝打开一看,却是西洲曲。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这是很直白的相思词,很干净清爽,没有无痛呻吟,却满怀了相思之意。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刘姝不禁看得痴了。
这少男少女定下了婚期却迟迟不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想着自己未来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
这种情绪大抵是紧张中带着期盼。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我思念你呀,可却见不到你。南风若是知道我的心思,就请把梦中的我吹到你的梦境里去吧。
一种浓稠的相思,牵动起两处的闲愁。
啊,无法排除的是——这相思,这忧愁!刚从微蹙的眉间消失,又隐隐缠绕上了心头。
几句话便倾诉了思念与期盼。
刘姝心中欢喜,就问道:“他怎的不自己送来给我?”
春杏笑着道:“奴猜想,怕是郎君太大男人,所以羞于言表了吧。哦,对了……郎君还说,柳永的词太过哀怨了,什么拍栏杆、拍栏杆……栏杆都要拍断了,也没见他拍出什么千古绝唱来。”
柳永的词太酸了,而且多是幽怨,无趣。
若别人说这话,那肯定会被说是羡慕嫉妒恨,然后被一群文人诋毁的体无完肤。
可唯独秦为不会。
他虽不在文坛,可这些年来却没少留下佳作,那样前无古人的诗词……他自然有资格看不上柳永。
换句话说,现如今秦为的才名早就稳稳地凌驾于柳永之上了,不过他平日里不屑于和这些诗词文章较劲罢了。
少女有些崇拜的捧着手里的诗词,然后又忽的羞恼了。
什么叫‘太过哀怨’……
你这是觉得我是痴呆文妇吗?
她咬着红唇想了想,说道:“是了,现在多是幽怨之词,却看不到发人深省的文章,若是能包含了家国天下,或是针砭时弊,想来才是大才。”
你说我是痴呆文妇,可现在的环境就是如此,官员文人们作词都是一副深闺妇人的幽怨模样,这怪谁?
谁能站出来引吭高歌一曲,震震这股子风气;谁能写些家国天下、针砭时弊的好文章?
曾今秦为也做过,可他现在没工夫做这些了。
比起用诗词文章来唤醒这个国家和民族的气结,他更愿意用实际行动来证明。
春杏从后院过来,将刘姝的那番话带给了秦为。
赵允让和庞世英正好在,两人一听都乐了。
赵允让笑道:“就凭着这些话,这个嫂子某却是认了。”
庞世英打开折扇骚包的要了两下,也不嫌冷……
然后故作打趣的说道:“先生,您若是再不出手,将来恐怕要被师母嫌弃了,不妨学生为您铺纸磨墨,您可愿一展才情。”
这两小子肆无忌惮的在嘲讽着秦为。
赵允让是纯玩笑,庞世英则是觉得……先生或许在才华上无人能比,但在文章这方面应该不太专注,毕竟这些年他也没做过多少文章。
天才从来都是骄傲的,即便是自己的师父,也同样掩盖不住他的骄傲。
可秦为却笑了笑,说道:“有趣……家国天下吗?还要针砭时弊,如此也好。”
庞世英笑道:“要针砭时弊和家国天下,先生,那可要一大篇文章才行,学生之前有幸欣赏过先生的几篇诗词,惊为天人!就是不知先生文章做得如何……”
赵允让也不禁脑补起秦为成亲后被妻子催促着做文章的场景,不禁就捧腹笑了起来。
这年月男女之间的规矩并非那么死板,比如说赵明诚成亲后还在国子监读书,每逢太学假期,李清照就带着钱和赵明诚一起去大相国寺游逛。
这种类似于后世男女恋人去逛超市的举动,在此时很是寻常,礼教还未张开血盆大口吃人。
所以庞世英和赵允让才能这样调侃沈安。
秦为微笑道:“是啊!要不某就做一篇文章吧。”
他突然想起了隔壁的事,就问道:“朝廷的册封不是早下来了吗?汝南郡王府应该也选址了,怎么还没准备搬家?”
庞世英也才想起了此事,就笑道:“从小公爷到汝南郡王……今后要称呼郡王了,以后在府里也没人敢管束你了,这是好事儿……”
少年人总喜欢无拘无束,不喜被人拘着。
所以对赵允让能独子掌家,庞世英羡慕不已。
赵允让却面色有些古怪的道:“此事……陛下刚派了内侍来宣旨,封某为杭州防御使,知宗正寺,只是被某给婉拒了……某几斤几两自己还是清楚的,这种官职可是要做实事儿的,某怕做不来。”
嗯?
他竟然拒绝了?
到手的官职和权利都拒绝了,秦为第一次对赵允让产生了刮目相看的感觉。
什么担心做不好,这分明就是大智若愚!
赵祯刚刚掌权,下面的人一茬换一茬,他这个时候冒头,很容易就会被人抓住小辫子,然后成为打击抨击的目标。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是不好过……熬吧。”
他不担心赵允让会出错,这小子看着吊儿郎当,可手段和心智都不俗,只是他懂得隐忍,更明白自己的身份。
庞世英则好奇的问道:“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先生,这是您新作的诗词吗?”
秦为想了想,“在想写个故事。”
他前世时颇为无聊无趣,无事可做时就看看书,而四大名著自然是必看不可的。
这似乎成为了上世纪八十年代人年轻人的传统,没看过四大名著,都不好意思跟人家聊文学。
有一阵子流行红学,他也跟着赶潮流。
就像是后来的追星族一样,很是钻研了一番红楼梦那本书,几乎可以背下来了。
既然赵允让准备韬光养晦,那秦为也乐得能和他多做一阵子的邻居。
他回到了书房里,坐在窗前,仔细的回想着。
“多准备些纸。”
段玉和乔风一起动起来,把上好的纸被裁切,然后小心翼翼的画上编号。
——甄士隐梦幻识通灵,贾雨村风尘怀闺秀。
作者自云,因曾经历过一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而借通灵之说,撰此‘红楼’一书也。
这是红楼梦的前言,然后就是红楼一诗的《飞鸟各投林》
为官的,家业凋零;
富贵的,金银散尽;
有恩的,死里逃生;
无情的,分明报应;
欠命的,命已还;
欠泪的,泪已尽:
……痴迷的,枉送了性命。
好一似食尽鸟投林,
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这算是从尾到头的一个总概,毕竟现在不比当年,很多文章要提前著名故事梗概,否则很容易就被人抨击。
秦为来到这里后文事最多就是练字,或是写几首诗词压箱底,以备后来之用。
写文章……不,抄,这事儿还真让他有些兴奋。
曹公,小子得罪了。
他双手合十,冲着外面虔诚的默念着。
然后他开始书写。
开始他觉得做文抄公很容易,很爽!别人穷极所有才想出来的一首千古佳作,而他只需要吟诵一遍就能冒名顶替,还有比这更爽的事情吗?
可渐渐的就有些晦涩起来,他百思不得其解,最后才想到了问题所在。
那么多字的一本书,他不可能完全记得住。
这就要他斟酌填补那些缺失的地方,这就很难了,前人呕心沥血的著作,怎是一个抄手须臾间就能明悟其中精髓的。
才写了一天,秦为就想放弃了。
只是想到未婚妻的话,他又咬牙开始了抄袭大业。
整整一天,他也就写了一章,那感觉就像是便秘,超级难受……一方面要回想,一方面还要整理改编。
他把几篇稿子丢在桌子上,然后看看天色,才发现已经是傍晚了。
“郎君,该吃饭了,娘子让小人来唤您,您是在书房吃,还是在前厅……”
“前厅,这就来了。”
第二天秦为睡了个懒觉,日上三竿都没起。
刘家的笑娘子刘婷来找刘姝唠家常,说白了就是攀关系,二人在小花园里时不时的就发出几声轻笑,看样子气氛还算融洽。
赵允让自从做了秦为的邻居后,过来的次数就更频繁了,他吃了早饭就顺便过来转转,然后就转到了书房里。
秦为买了这个院子后,得了安身之地,就把后世的不少知识抄录了下来,不过却不是放在书房,而是放在了卧室里的隐秘地方。
书房还兼了教室的功能,没啥可以保密的。
赵允让看到了桌子上的那几张稿子,就好奇的拿起来看了看。
“这里雨村且翻弄书籍解闷,忽听得窗外有女子嗽声……原来是一个丫鬟在那里掐花,生得仪容不俗,眉目清明,虽无十分姿/色,却也有动人之处……”
这是什么?
赵允让觉得很有趣,以为是最近开始流行的说书。
说书又细分为和说史等四种。
此时的说书就是白话文,只是故事不长,都是短篇。
但已经有了些未来茶馆儿说书的雏形,主要的内容有两种,一种是爱情,大抵就是公子小姐,才子骚客什么的。
而另一种就是破案,以破案为题材,若是故事紧凑,也能在勾栏瓦舍里赚的盆满钵满。
这些都是在勾栏瓦舍里用说书的形势表现出来的娱乐内容,有不少郁不得志的才子,平日里为了糊口营生,都会给这些勾栏瓦肆提供一些说书范本。
不过现在的不叫,而叫说书,作者一般也不会署名。
这不是什么大隐隐于市,而是个别怀才不遇又自认为才学卓著的读书人,为了脸面不愿这么做。
万一日后做了官,被人拔出来这些……总归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后世论坛上有句话说的好:饿死也不写。
这就是所谓的‘文人相轻’……
可赵允让看了一眼这第一回,觉得不大像是那种。
“咦,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这不是秦兄以前经常念叨的一句话么?”
赵允让一直站在窗前看着,许久才抬头,然后赞道:“秦兄大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