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改道,事在人为。
可经过秦为这么一折腾,赵祯又动摇了想法,便下旨先派人探查清楚横陇河道的积於情况后,再行定夺。
这下更让那些支持黄河改道的官员恨不得弄死秦为了。
挡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
你秦为自己装清高也就罢了,反正你也有钱,但你挡着我们挣钱,这就不能忍了。
什么仇、什么怨?
这回要是不弄你,枉我们当了这么多年的官。
无数的言官御史开始摩拳擦掌,更有甚至连祸国殃民这种词汇都用上了。
范仲淹坐在御史台的衙门里,看着手下众多磨刀霍霍的小弟们,唯有苦笑摇头。
从秦为入朝开始,他对此子的看法就保持了欣赏的态度,虽然没有过多交集,但明里暗里也算为他挡下了不少御史台的弹劾。
这已经是范仲淹在能力范围之内做的最大的帮助了。
毕竟不能人人都是王臻,人人都对他秦为视作子侄。
就算有当年秦丰的同窗情谊在,这么多年也快淡得地差不多了。
尤其是在此刻大势所趋的势头下,范仲淹又作为天下言官御史的主导者,他能做到不捧不踩就已经很难得了。
“中丞大人,此事您不准备谏言一下吗?”
大堂里游昌道坐在下首,他现在已经被贬谪成了令御史,以前和老范平起平坐,现在却只能仰头拱手称其为上司。
这种落差很难让人不膈应。
而这一切的境遇,全都拜秦为所赐。
之前因为郭家游昌道不好发作只能隐忍,现在他报仇雪恨的机会终于来了!
秦为等死吧!
范仲淹也知道他和秦为之间的仇怨,却皱眉道:“落井下石不是大丈夫所为。”
大丈夫?
他秦为当初弄我的时候,手段可比现在狠辣多了。
那个时候你怎么不说‘大丈夫’该如何?
游昌道冷笑了一声没说话,范仲淹却淡淡的看了眼他,道:“黄河改道本就是逆天而行之事,先不说改道之后能否得到预期,就说这满朝臣子支持改道,他们真的只是为了家国大事么?”
游昌道笑道:“可此事已然是群情激奋,下官也不过是随波逐流罢了。”
范仲淹却皱着眉头,冷声道:“为官者,清明处事才是正途,什么时候‘随波逐流’成了常态……”
游昌道没管他脸上的那抹嫌隙,只是起身拱手后,淡淡的道:“罢了,言尽于此,下官告退……”
有些话不能明说。
官场的潜规则自古都讲究一个知而不宣。
谁敢戳破这层规矩,谁就要承受来自天下官吏的群起而攻之,不分忠奸善恶!
就像秦为此番言论的后果,二者极其的相似。
不论是何种立场的官员,都不能容忍一个敢说‘不死何为’的官员,这种人混到最后只能是孤家寡人,没朋友……
秦为不缺朋友,但他的朋友却大多不能成为他官场纷争的助力。
就比如赵允让这样的。
大家做朋友就好,一旦牵扯到朝政、党争或是权贵、皇权,那就最好各自回避为好。
有时候不帮忙,才是真的帮忙了。
否则很可能就是帮倒忙。
赵允让今天就是来帮倒忙的,一进门就窜进了厨房,吓跑了春杏过后,又举着两个猪脚大摇大摆的去了书房。
秦家人少,所以赵允让来了没几个人在旁伺候,反正都是朋友,他更不在乎这个。
和秦为俩人一人一个猪脚蹲在书房门口啃着。
“你这事儿做得过了……”
赵允让含糊不清的吐掉嘴里的猪骨头。
秦为眨巴着眼睛,同样含糊不清道:“这事儿……我要说是无心之言,你信吗?当时真的是有些激动说秃噜了。”
“信!”
“容易冲动,口不择言,这才是你的作风。”
赵允让啃完最后一块骨头,随手仍在了院子里小树下,嗦啰着手指站起来。
秦为也随手扔了,笑着道:“所以你今天是来劝我以后出言要谨慎吗?”
“不劝,我是来帮你的。”
“怎么帮?”
赵允让的神色凛然,这一刻连秦为都要为他的义薄云天而感动。
可秦为的感动方式有些特别。
“别不是什么带领宗室权贵们出言劝谏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大可不必……”
二人进了书房,秦为回头冲着他笑道,“你要是不想我真的英年早逝,最好安分点儿,什么都不做,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这事儿本来就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若是连宗室也再牵扯进来,那就真成了外间说的那样……秦家结党了!
而且结的还是宗室权贵,这可比黄河改道严重多了。
赵祯很可能就会破防。
卤猪脚有些偏咸,两人吸溜着凉茶,赵允让得意的道:“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我有那么蠢么?我只是找了几个闲汉,学你那般宣扬舆论,就说黄河改道乃是逆天之举,谁要是做了,就是与老天作对。”
靠!
这哪里是蠢,这是蠢到家了好吗?
秦为骂道:“你是不弄死我心有不甘啊!”
“你瞧不起人!”
赵允让放下茶杯,胡乱抹了把嘴角的茶水,瞪眼瞧着他。
秦为却叹了口气,喃喃的道:“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可你这么一闹,去让咱们之前抨击神论的结果化作泡影……”
赵允让一愣,这一点他还真没想到。
当初秦为破解了天狗食月之说,满朝文武虽心有不服,却也无法反驳。
可赵允让这么一闹,那些人定会再翻出此事做文章。
万一今后再有什么天生异象,这些人还会拿出上天赐责的说辞,到时作难的可就是赵祯了。
“此事不能这样,不能啊!”
赵允让坐在他的身边说道:“此事你孤掌难鸣,若是君臣都同意了,就算你再怎么阻止也没用,大不了等他们建成了,等祸患发生了,到了那时……”
到那时他们当初怎么抨击秦为的,就会多么打脸。
甚至满朝文武都要在这个少年面前从此抬不起头来。
可就为了和那群垃圾较劲,从而断送无数百姓的生命和活路,秦为若真的这么做了,那才真是良心难安。
他不是那种烂好人,也不是什么救世主性格。
可明知会害人,他却也不能如此的心安理得。
赵允让也知道秦为八成是不会这么做的。
见状就轻声道:“罢了,你若是要弄,那我便陪着你闹一场,大不了再被陛下呵斥一通就是了,只是太后那边……”
赵祯可以看在宗室外加童年伙伴的面子上宽恕他,可这事儿一旦闹起来,惹怒了刘娥……她恐怕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他们疯了!一群只知道朝堂争锋的,他们哪里真的管这百姓们死活……”
秦为无奈的叹了口气的道:“没办法,拦不住……”
赵允让叹道:“此事是拦不住,不过多找几个帮手吧。”
“不可,此事我已是众矢之的,再有人进来,只是徒增麻烦。”
……
李仲昌作为‘首席专家’参与了改道大业。
所有人都说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儿,但只有秦为知道,这事儿非但不靠谱,而且是离了那个大普了。
而原因也很简单,他也和赵祯说得很明白了。
黄河目前的河道有两百步宽,可六塔河只有四十步。哥,那么多河水涌入狭小的六塔河,它过得去吗?
这他么不是硬逼着小蛇吞大象,撑不死你才怪!
这是最直观的感受!
可就是这么浅显的道理,竟然就没人懂,这特么……真是无语他妈给无语开门,无语到家了。
因为大宋君臣对辽人南下的恐惧早已战胜了他们所谓的直观感受。
汴梁需要黄河天险!
动手吧!
然后历史上的他们,真就这么动手了。
那次工程很成功,一切顺利的让人不敢相信。
当故道被堵塞成功时,黄河成功的改道六塔河。
欢呼吧!
庆功吧!
大家完成了一向壮举的同时,腰包也跟着鼓了起来,这不是一举多得的好事儿么?让你们那些反对人再哔哔!
一时间朝堂上全是欢呼声,首倡者们热泪盈眶,立即派出快马去京城报信。
六塔河到汴梁的距离也不算太远,快马加鞭的话,第二天绝对能把好消息送到。
到时大伙儿该升官的升官,该青史留名的青史留名。
所以那一夜很是嗨皮!
——然后……
当晚六塔河就被黄河冲破了。
黄河浩荡,一路冲刷下去,河北路几乎变成了泽国。
灾难过后,曾经是重镇和富庶之地,也是抵御辽人第一道防线的河北路就这么被毁掉了。
没有亡于辽人之手,而是被自己人,被专家给毁掉了,被自己吓自己给毁掉了。
这就是有名的第一次回河工程,也是历史上有名的自废武功的工程,堪称是千古笑柄。
事后李仲昌被充军,可却无法挽回浸泡在泥沙里的那些良田,以及无数百姓……
如今欢呼声再度传来,君臣的笑声回荡在皇城内。
唯有秦为不想让历史真的重演,若如此……那他来到这个大宋的意义是什么?就是为了换个时代重新苟活一回吗?
那倒不如直接躺平,反正他现在的收获,依然足够秦家几辈子富裕不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