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营中的老兵并非年迈无力之兵,而是在相定年龄未达到相应境界的武者,被视为丧失前途者而发配至老兵营。
常勇年轻时也曾天赋卓绝意气风发,二十五岁时突破至武宗境,虽不算天才也并不平庸,三十七岁突破至武王境,但最终五十岁之前未能再进一步被划为老兵,发配至老兵营任千户一职。
宁哲和吴万与常勇的状况类似,曾是一同征战沙场的亲密战友,因其三人战场中的勇武被称为龙虎豹三雄,可最终难逃被发往老兵营的命运。
手下也都是曾随同他们一起出生入死的老兵营弟兄,均是在达到相应年龄未突破境界被发配至老兵营的武者。
按照武者修炼发展了数百年的经验,二十岁之前突破四品武宗的青少年都有着不凡的武道前途,均被认定为天才武者。同样依照以往的经验判定,三十岁之前未突破三品达到四品武宗境者,便被划分为没有前途的老兵一类,四十岁之前未达到武王境者也被划为老兵,五十岁之前未达到武君境者同样划为老兵,六十岁之前未达到武皇境者依然被划为老兵,武皇境之后都为上等高端战力,无论在哪儿都有一席之地。
四品武宗境武者在每一支成建制的军队中,都是中端骨干担任着百夫长之职,由于三品武师的什长和二品武士的伍长,有极大的可能被划为老兵,所以不再骨干人才的范畴,一旦被划为老兵就要面对自己灰暗的人生。
老兵营在各国都被设在边军当中,每一场战斗都被放在最前线冲锋陷阵,是被视为完全可牺牲的军种。每场战斗下来大半都战死沙场,家人都会得到一笔并不丰厚的抚恤,而活下来的哪个不是有些本事之人。而每年都会有不少人从不同军队被发往老兵营,经历过无数场九死一生的战斗,大浪淘沙下每个活下来的老兵,基本上都是同境界最强者。
但无论老兵们在战斗中获得多大的功劳,都得不到应有的奖赏和对勇士的待遇,反而因为他们没有前途受到欺压和凌辱,从而很多老兵选择了退伍。
退伍回家的老兵人生也是一片灰暗,甚至在一些大家族当私兵、护院也会被欺压排挤,依附大家族有前途的年轻人都会被大力培养,没前途的老人也都是追随主人多年的心腹,老兵只能放下百战勇士的骄傲,回家务农或在某些场所做工,没有武者尊严的艰难求生,更有甚者沦落到了当杀手或落草为寇。
老兵们在战场上个个勇武坚毅,战死沙场者也都是为国捐躯,是为国殇。侥幸生还者也得不到礼待,人虽然活着,但希望已然破灭,虽生犹死。此乃老兵之殇!
常勇和宁哲、吴万三人各自率领老兵营部下冲锋陷阵,历经无数场生死之战均身先士卒,手下的阵亡数为老兵营中最低,故弟兄们都愿意追随其后奋勇杀敌,他们三人在老兵营中也有相当高的威信。
常勇在一次次目睹部下英勇战死,却不得恩待逐渐寒心萌生了退意,当弟兄们得知他欲意退伍,都要一起追随他而去。
常勇不忍抛下和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们,决定带着他们一起走另寻生路,可当今退伍老兵无论在哪都生存艰难,他们这两千余人退出军队也没有很好的生活来源,还有各自的家人要养活,最终选择了落草占山为王一途。
他们打听到葫芦谷原先盘踞的一群贼匪,经常下山劫掠杀害附近一带的乡民,于是他们伏击了那群贼匪,再又诈开城门夺取了葫芦谷,在此安顿下来。
生活所迫下必须下山劫掠,但他们仍保留着军人的节操,始终不愿劫掠平民而向官军下了手。
阍国和雍国也曾多次派兵前来剿匪,但碍于葫芦谷地形优势,终无功而返。
这次他们劫掠雍国的物资价值极高,雍王震怒才决意两国联合再次剿匪,而常勇他们此次错估了玄甲军的战力,才导致易守难攻的葫芦谷被破。
杨义认真听完常勇的述说,为这些做贼的老兵和那些依旧得不到公平对待的老兵们感到悲哀。
司空浩瀚、程墨羽、龙腾云均是一脸沉痛哀婉之色,白晓薇听完那番话眼眶有些发红。
杨义沉默了许久,缓缓开口对常勇说道:“我一定会竭尽全力,保下你们所有亲人的性命……”
在回到雍国王城后,剿匪胜利的将士们,受到了王城民众的夹道相迎,鬼面玄甲军再次被人们赞颂的声名颇高。
杨义入宫面见雍王时,极力为常勇他们求情,却遭雍王当庭怒斥被赶出大殿。
三日后,雍王下旨将常勇一众匪徒及其亲眷全部斩首示众,杨义得知后再次入宫求见,却连雍王的面都没有见上,于是他在殿前长跪恳请开恩。
杨义在殿前整整跪了三日三夜,雍王最终还是心软了,传唤他入殿面君。
杨义用快要失去知觉的双腿支撑起身体,艰难地迈步摇晃着走入大殿,咬牙忍痛再次屈膝跪倒在雍王面前,俯身叩首参拜。
雍王面容冷峻威严的独坐高台之上,看着下方青年那血气方刚的年纪,却是颤颤巍巍举步艰难的一副惨痛模样,一时心软表情也缓和了些许,摇头叹息道:“你本剿匪有功,但这又是何苦呢……”
杨义直起身恭敬禀奏:“回禀大王,微臣率军剿灭葫芦谷匪患,此等微末之功不足道哉,但之后得知常勇等曾皆为百战余生老兵,因世事对老兵不公,才迫使其一众老兵落草为寇,虽为患多年却从未劫掠屠杀过附**民村落,他们并非大恶之辈……”
雍王缓缓开口说道:“他们不截杀平民,却屡次劫掠国之物资,肆意杀害押运军士,这已然是绝不可恕之死罪,但你还要为他们求情……”
杨义道:“微臣替他们求情,只是感念他们这些曾经的老兵,为国征战多年血洒疆场,幸存下来的哪个不是战功赫赫,却被迫放下尊荣上山为匪,深感哀伤……”垂首声音渐弱。
他抬起头眼神由哀婉转为坚定,接着说道:“微臣深知他们死罪难免,可看在他们曾为国征战抛洒热血的份上,恳求大王宽恕他们的家人……”
雍王微叹,道:“已颁布的旨意岂可轻易更改……但念你之大义,孤恩准将匪众家眷一律赦免,常勇等匪徒头目必须处斩,不然无法向民众及阵亡军士的家人交代……”
杨义深知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恭敬叩首向雍王谢恩。
在他离开之前雍王出言提醒了一句,“你此举必会引来无数骂名……”
杨义凛然道:“只求问心无愧……”
行刑之日,常勇、宁哲、吴万等一百余名葫芦谷匪徒头目被押赴刑场,沿途群情激奋的王城民众疯狂向他们扔砸臭鸡蛋、烂菜叶,连押送的军士也受到了波及。
午时三刻未至,被绑缚手脚跪在断头台上等候处斩的常勇等人,眼神中没有一丝恐惧只有深深的哀伤,但让他们眼神中出现一抹亮光的是,自己这些将死之人的所有亲眷都出现在人群中,允许入场送行的家属代表有十几人,为首之人则是常勇年迈的老父亲。
常勇这无畏生死的铁汉眼眶也红了,他强忍着不让自己掉下一滴眼泪,因为他不愿以将死的罪人身份落泪,他不后悔也无愧于心……
所有被绑上断头台的人,面对家人哀痛的神情竟无一落泪,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自认无愧天地却辜负了亲人……
一名中年汉子对着自己老婆笑骂,“有什么好哭的,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还有一名中年汉子对自己年仅十一岁的儿子,严肃地说:“为父不在了,你就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一定要照顾好你的祖母和母亲,要好好地活下去……”
这是一群曾为国征战百战余生的老兵,是世道不公难以为继的退伍军人,是不愿肆意杀戮平民的匪徒,是不反抗就不杀官军的劫匪,他们今日终将走到生命的尽头……
杨义并没有出现在刑场,而是独自在别院回廊下喝着闷酒,他的心情就如同这头顶上的天一样阴沉。
司空浩瀚走到他身前默默坐到对面,拿起面前的酒壶为自己倒了一杯,和杨义手中酒杯轻轻碰了一下,随后仰头一饮而尽。
喝完一杯酒他开口说道:“公子,生逢乱世人各自有命,切莫哀伤……”
杨义长叹一声,像是问天,“公理何在……”
司空浩瀚悠悠道:“乱世不平,岂有公理……”
杨义激愤道:“那就让我踏平这乱世,为万世开太平……”
司空浩瀚起身拜道:“公子雄心大志,司空愿誓死追随……”
七日之后,数千人扶老携幼跪在别院门前,把整条街道都堵满了,引来大量王城民众在远处围观。
杨义大步踏出院门,见眼前一幕愣了半晌,直至听到数千人齐声高呼:“谢……易大人……大恩……”这才缓过神来。
看到那俯身叩拜跪满一地直至视野尽头的人,听到了那老幼妇孺异口同声地高呼,杨义心头如被捅了一刀,疼……
他赶忙上前急声说道:“大家快快请起……”
为首那位老者颤颤巍巍地爬起身,杨义赶忙上手扶了一把,老者说:“我便是那匪首常勇的老父,今日带所有被赦免的罪徒亲属,向易大人由衷地道声谢……”
杨义汗颜道:“这声谢,我愧不敢当……当初正是我带兵攻破了葫芦谷,才导致他们被当众处斩……”
常勇的老父亲伤感道:“唉,葫芦谷被破只是迟早的事,我们都明白。何况当初,还是易大人阻止了杀戮,才能让我们这些人活着被押到王城,又是您竭尽全力为我们求情,才会让大王赦免了我们,此等大恩我们终生铭记……”
杨义依旧过不了心里这关,还想说些什么之时,老者接着说道:“我儿临走前有一句话转达,憾未早识,不能随义君征战四方……”
听到这句话,杨义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红,心想:若是这些铁骨铮铮的硬汉能追随自己,那么自己绝不会辜负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