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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回3 短暂的蜜月期

    在出宫的时候,文泰拉住宋启愚,小声说:“宣道老弟,你得帮老哥出出主意呀!我这个户部的家太难当了,又得遵从先帝的法令,又得保障各地的民生,还得顾及各方官绅军将的利益,每天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可到头来还是生财无道,国库空虚。你老弟在山西干得风生水起,不妨传授老哥几招,也好让老哥明日交差啊。”宋启愚微蹙眉头,郑容说:“国家对经济管得过死,不能激发民间活力,才是造成社会停滞的根本原因。不过,小弟入朝后,一直忙于军务,还无暇思考政务和经济的问题,所以,不敢乱讲。”文泰略显急迫地说:“贤弟尽管把山西的政策说个两三条,哥哥也好有个借鉴。若果然能够昌盛国家,那岂不是天下人都要感激你宋宣道吗。”宋启愚见文泰言语赤诚,随说道:“文兄莫急。小弟把在山西执行过的五条策略说与兄听听也就是了。这一吗,是将朝廷现行的借贷八分利息降低为一分。这样做表面上是减少了利息收入,但实际上既能拿国家的钱帮助农民渡过难关和扩大生产,也可保障财政税收的持续性。二是只保留盐铁专营,取消其它行业的禁榷制度。国家不能把所有的产业全都垄断,否则,谁还愿意干活呢?更不要说赔着钱还为国家保质保量地生产物品了。三吗,是把原先的按人丁征税改为以田产多少征税。这样可以保护底层百姓,使他们免于破产。第四,就是鼓励经商贸易,给予政策扶持。产品只有流动起来,才能对人们产生影响,也才会积累财富。最后一条,就是开展国际贸易,促进对外流通。凭借着这五条,我山西基本实现了岁有盈余,社会安定,并在与柔然的战争中,取得了完全的胜利。”文泰聚精会神地听完,身施一躬说:“宋贤弟真是国之栋梁,愚兄受教了。不过,贤弟啊,我劝你最好不要把取消禁榷制度和改征田产税写在奏折里,否则,也许会有人不高兴。”宋启愚沉默了一下,说道:“多谢贤兄提醒,但国家已经败坏到了这个地步,若我等还不挺身而出、力挽狂澜,那你让天下的老百姓何去何从呢?冯相若不具备包容四海的胸襟和拨乱反正的魄力,他又如何统领百官、匡扶社稷呢!”

    然而,宋启愚太高看冯体仁的品德了。次日晚间,冯体仁在相府后衙奋力把一份条陈扔在地上,骂道:“养不熟的白眼狼!竟敢指责禁榷制度,还要征收什么田产税,那老夫的几千倾良田岂不是每年都要白白损失几万两银子,这比宰相的俸禄可多得多。若不为封妻荫子、传名后世,有谁愿意没白没黑地负重工作……”

    为了不与宋启愚直接冲突,冯体仁压下了几份他认为不可理喻的条陈,而只把时向祖、魏孝义等人的主张拿来做参考,撰写了自己的建议文稿。在第二天的会议开始时,冯体仁首先以不容辩驳的口吻说:“禁榷制度是两代先皇执行了二十年的善法,而人头税也是历朝历代都在征收的税种,我们这些后学完全没有资格破坏这些法规,只能对前法进行改良。故而,禁榷制和人头税必须同时执行。”他扫视了一眼众人,举起一份文书说:“刚才发给众位的是老夫根据你们的主张,整理出来的《经济策略改善意见》。具体条文我就不念了,重点有五条。其一,是将朝廷现行的借贷八分利息降低为四分,以减少民怨。其二,是将官府收缴的土地和人口作价售卖,以充盈国库。其三,是由户部和工部牵头,成立几家贸易商行,专门买卖禁榷商品,以加快流通。其四,是裁撤冗兵和冗吏,以节约饷银和官俸。其五,是允许犯有轻罪的官员交纳罚款,以赎买其罪。本相刚刚与时尚书和魏尚书推算了一下,若按这五条执行,国家的财政收入每年至少可以增加一千万两白银。”时向祖和魏孝义抢着附和道:“下官们在提出拙见时并未想得那么深远,还是冯相对局势的把握更为准确呀!”谭琴也奉承道:“恩师的见地高屋建瓴,做事又雷厉风行,真是学生们敬仰的楷模啊!”看着辞藻华丽的官样文章,听着肉麻露骨的无聊吹捧,宋启愚脸色铁青,恨恨地把公文团到了手里。这时,执政魏柄忠轻咳一声说:“宰相大人。其它三条下官没有异议,只是这第二条和第五条。售卖收缴的土地和人口,是否会造成更大规模的土地兼并呢?还有,倘若赃官们全都用钱赎了罪过,那国法的威仪何在啊?”冯体仁沉下脸说:“魏大人,你若把文书好好看上几遍就不会这么问老夫了。老夫要售卖的是已经收缴的东西。而所谓轻罪就是指涉案数额在五十两以下的小的犯罪。为了五十两银子就毁掉一个官员的前途,确实太过严厉,现在,咱们罚他十倍钱款,既惩戒了恶行,又充实了府库,岂不是一举多得吗?”魏柄忠气得满脸通红,说道:“冯相的高论恕魏某不敢苟同!朝廷一旦开了售卖物产和用银钱赎罪的口子,吏治便会败坏得一塌糊涂。众位试想若某官牟了私利,事后却可以仅仅交纳五百两罚银就封住朝廷的嘴,这政策岂能起到震慑贪官的作用?而某官为了售卖更多物产,难道不会巧取豪夺、构陷罪名吗?”冯体仁觉得魏柄忠是在影射自己,便驳斥道:“魏大人,不要危言耸听,我朝的官员没有那么不堪,你想象出的贪腐未必真实存在。再说,你又不是刑部尚书,这些事还轮不到你操心。”魏柄忠压抑着怒气说:“我朝抓出的贪官污吏还少吗?这些犯罪难道真的就不存在吗?我这个执政难道就没有监督的职权吗?”冯体仁冷笑几声说:“魏执政,你想监督谁?监督老夫我吗?人说你喜欢越权揽权,我看一点不假。”魏柄忠正欲回嘴,旁边坐着的白铭肇轻轻捅了他一下,小声说:“魏大人慎言。”魏柄忠看到宰相正用恶狠狠的眼神盯着自己,随有些胆怯地拱手说:“是魏某过激了,但这事还要再议。”看魏柄忠低了头,冯体仁随装作很大度的样子,温言安慰了他几句,又接着向群臣解释政策。司马德文等官员也乘机赞扬了宰相一通。眼看决议就要被通过了,宋启愚觉得不能再沉默,就张嘴说道:“冯相,下官赞成您意见中的第一条。而且,下官还想到了一个应景的典故。”冯体仁以为宋启愚也想攀附自己,于是笑着说:“宣道把典故说出来,让大伙也长长见识。”宋启愚朗声说:“列位大人,在《论语》里记载了这样一段话。哀公问有若:‘荒年收成不好,钱不够花,怎么办?’有若答:‘降税。’哀公又说:‘增税尚且不够,降税怎么可能够呢?’有若说:‘百姓不够,君自然不够?如果百姓足够了,君怎么会穷?’现在,冯相降低了借贷利息,增加了百姓收入,确实是减少民怨的好办法。”冯体仁哈哈大笑说:“探花郎果然好学问!”一旁的陆祥楠和谭琴也挑起大拇指,点头称赞。宋启愚笑嘻嘻地向上又一拱手说:“下官哪有什么学问。昨天看书还被一句古语难住,想向列位请教呢。”冯体仁出身国子监,对自己的文化功底非常自信,刚才又压服了魏柄忠,正在得意之时,随说道:“本相好奇什么词句能难住宋大人。”宋启愚再一拱手说:“管仲在治政齐国时说了‘取之于无形’的话,下官确实不懂。”文泰率先记起了原文,说道:“这话出自《管子》。讲的是齐桓公为了增加财力,打算按人口、财产征税。可管仲却献计说‘唯官山海可耳’。意思是说不必收取人头税,只用专营盐和铁,即‘取之于无形,使人不怒’就能使国家富足……”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闭了口。倒是魏柄忠接话说:“呵呵,先贤们并没有同时执行禁榷制度和人头税的传统啊!看来破坏前法的不是我们这些宰执枢密,反而是宰相大人啊!”冯体仁被抢白得哑口无言。他猛地一拍桌案,喝道:“本相一心为公,却被别有用心之徒刁难。也罢,今日之事暂时搁置,待本相禀明了天子再做定夺。”

    大年二十九,冯之节的贺岁专使押着几十车年货进了宰相府。因之前获悉儿子在洪州遇袭,冯体仁赶紧叫专使来见。专使入内行礼,呈上了冯之节的亲笔书信。冯体仁看信之后,不由得脱口骂道:“不成器的孽障啊!你让为父如何是好!”他绕桌疾走了几圈,站定说道:“反正已经得罪了他,后悔也没什么意义。这样吧,本相即刻出票拟,升之节为湖湘巡抚。你回去告诉这个冤家,藏好姓蒋的女子,千万别让他的脏事败露了。”专使频频磕头,唯唯称是后,退了下去。

    冯体仁缓步回转了太师椅,捋着胡子自言自语道:“宋启愚,本相给过你大恩典,可你似乎并不领情,老夫得着手动动你了!”

    那么,冯体仁会怎样对付宋启愚呢?宋启愚又能否平安地度过这次危机呢?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