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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觉悟

    驿馆,一主一仆守在纣罗床前。

    邱鸩言二人忙活了一宿,将将才歇下来一会儿,邱鸩言盯着纣罗,过风则盯着邱鸩言,视线是丝毫不敢从邱鸩言身上挪开半分,甚至担心一睁眼闭眼邱鸩言就会蛊毒发作。

    邱鸩言有些乏了,不过过风的问候倒比他的哈欠先出来了。

    “宗主可是有所不适?”

    邱鸩言摇了摇头,看着外头亮起的天色,道:“我受伤的消息,传给霍乞嗣了吗?”

    “已派人将此事传过去了!少阁主一向冲动沉不住气,这会儿大约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算着时间,纣罗也该醒了,果然,原本安然沉眠的纣罗忽然眉头紧皱,双手也微微动了动,邱鸩言知道,药效尽了,纣罗将醒。

    门外也适时响起了霍乞嗣同剑士争执的声音,一切都被邱鸩言算得精准到了极致。

    “少阁主,您不能进去!”

    “怎的?莫不是定亲宴让那妖女搅和了,我就算不得九疑天宗的姑爷了?闪开!”

    “你留下照看圣女。”留下这么句话后,便迈出了厢房,大步上前迎住了霍乞嗣。

    “少阁主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大清早的,火气这么重啊?”邱鸩言脸上一惯都挂着笑意。

    “听说邱宗主受伤了,江南是我霍家的地盘,邱宗主在此受了伤,我这地主怎能不来看看呢?”霍乞嗣开门见山:“昨夜我天医阁所遭之劫,想必邱宗主已经知道了吧?”

    “方才回来时,听过风说了。”

    “哦?这么说邱宗主昨夜不在驿馆?不知霍某能否知晓邱宗主昨夜的行程?”

    “眼下还有比寻款款更重要的事吗?”邱鸩言这话,答了,又没完全答。

    “我看不见得,”霍乞嗣这话显然意有所指,他顿了顿又说,“昨日我天医阁遭那妖女搅和了一通,夜里又受大火围困,如此生死存亡之际,却不见邱宗主现身援救,未免也太不把我这个天宗姑爷当回事儿了!”

    闻言,邱鸩言笑脸一僵:“少阁主这话说的,也不见得有半分天宗姑爷的觉悟啊,我就款款这么一个妹妹,自是要以她为先,再者,少阁主可别忘了,这门亲事是少阁主拿长弓卫兵符换来的,倘若款款在江南出了什么事,少阁主怕是不好同宗老交代,因此,款款的安危,少阁主理应比我这个做兄长的,更在意才是。”邱鸩言虽仍是声柔面笑,可语气里却满是不悦。

    霍乞嗣非霍家血缘,虽有少阁主之名分,却迟迟得不到霍憎传位。于是他打算拢入一门势力,若有一门势力是与他霍乞嗣挂钩的,那霍家就不得不将阁主之位传给他了,而最简便且不易使阁主阁老起疑的,便是结亲了。

    于是他选择了江湖中地位极高的九疑天宗,并拿着长弓卫的兵符同宗老协商联姻一事。

    天医阁世代行医,其医术及奇药之高明,让天医阁的名声很快便传遍南北,不过能在江湖中站稳脚跟,靠的可不是那些文武不精的家丁,而是沈氏长弓门麾下那一支支精良的暗卫。

    有了长弓卫的兵符,便等同于掌控了天医阁,宗老觉得这交易挺划算,便答应会好好考虑这门亲事。

    可霍乞嗣却当此事已板上钉钉,四处去宣扬,他就是要惹得众人都晓得他们两家将要联姻,让宗老到时候迫于民众言传,不得不把孙女嫁给他。

    “邱宗主此言...有理。”霍乞嗣此时不得不认怂,他那番话可算是触到了邱鸩言的禁忌了。

    要知道,邱鸩言对他那个妹妹可谓是极其的宠爱,事事以邱款款为先,无论邱款款想要什么,邱鸩言都尽一切可能去满足,硬是将邱款款宠成了个混世女魔王。

    对于这门亲事,邱款款只一句不愿,邱鸩言便要灭天医阁满门,只是苍冥里的出现,是邱鸩言尚未及料的,不过倒恰好能替邱鸩言背锅。

    “少阁主方才那番话,让在下心里头不太舒服,莫说在下未曾做过,即便那苍冥里圣女真是在下所救,少阁主也不能怎么样,不是吗?”邱鸩言此举,不仅是演给纣罗听,也是要给霍乞嗣一个下马威,否则那草包还真以为区区一个天医阁就能在他九疑天宗面前叫板呢。

    一时间,霍乞嗣有些分不清邱鸩言是自认其行,还是在为邱款款抱不平而撂下的狠话。

    霍乞嗣怒不自露,几声大笑后,拍着邱鸩言的右肩,满脸挂笑道:“失言失言,还望邱宗主莫要往心里搁啊,既然邱宗主无恙,霍某也不便多——”

    “不送。”邱鸩言将其打断后,便立马背过了身,以示逐客。

    霍乞嗣忍着火,举在半空的手缓缓握成拳,心道一向温谦知礼的邱鸩言,今日竟如此凌傲。

    确认霍乞嗣离开后,邱鸩言才移步门前,推门而进,入眼便是流至门口的血迹,顺着血迹看过去,过风单手紧紧捂住脖子,倒在血泊中。

    鲜血仍在源源不断的从过风的指缝中溢出,他的指尖已没有了血色,唇色也渐白,可看到门口的邱鸩言,他还是强撑起半个身子,气若游丝的喊道:“宗主....”

    而此时纣罗正坐在小桌前,一边悠闲地饮着小酒,一边把玩着那支被截断了的箭支。

    “堂堂九疑天宗邱宗主,不惜违逆家风,以身涉险,一再相救于我这个魔教中人,在这尔虞我诈的江湖中,可容不下这般舍己为人的清高之举啊,”纣罗举杯一饮而尽,砸了咂嘴,“酒不错。”

    “无辜之人不可不救,在下只求问心无愧。”邱鸩言说。

    闻之,纣罗嘴角一撇,将轻屑之意展露无遗,阴阳怪气的说:“江湖百家向来对苍冥里深恶痛绝,巴不得斩草除根,如今能得邱宗主一句‘无辜之人’,还真是受宠若惊呢。”

    她站起身来,一边缓缓走向邱鸩言,一边说着:“我搅了令妹的婚约,邱宗主却不计前嫌舍义相救,如此大恩,不知邱宗主要纣罗如何报答?感恩戴德?还是....以身相许呢?”

    纣罗将身子贴近邱鸩言,指尖在邱鸩言胸膛上隔着衣物,轻轻慢慢地划过,假似柔情地凝视着他那双如墨双瞳。

    邱鸩言欲言又止,眼神险些迷离。

    这些年他无数次看着这张脸,却是在寒床冰棺里,如今这张脸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他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快要分不清眼前之人究竟是魔教圣女还是他的阿矜。

    忽然,纣罗柔目转狠,猛地扼住邱鸩言喉间的脉骨,怒目仰视着他:“邱鸩言,我警告你,我的事你少插手,我死我生都用不着你管,更别妄想我会报什么救命之恩!”

    纣罗一时怒极失控,力度也不由自己掌控,指尖嵌进了皮肉里也未曾察觉,邱鸩言喉间的脉搏在她指下跳动着,一下一下,贴打着她的指腹,她却仍是无动于衷,指间力度丝毫不减。

    邱鸩言佯装气若游丝,道:“圣女多虑了,当年苍冥里含冤覆灭,我宗难辞其咎,如今苍冥里重现于世,在下会竭尽所能,助圣女平反。”

    闻言,纣罗略怔,邱鸩言这个主谋之子,竟说得出含冤覆灭四个字?他难道不该承母衣钵,对苍冥里赶尽杀绝吗?

    所以他救自己,是为了赎罪?

    她只稍稍怔了片刻,又随即面露不屑,冷呵道:“助我?当年若非九疑天宗‘施以援手’,我苍冥里又怎会成为众矢之的!”她一字一句,将施以援手四字咬得极重,以讽他九疑天宗当年的假仁假义。

    纣罗所吐之事实,让邱鸩言无话可说。

    片刻,纣罗怒目渐缓,指力渐松,一掌打在邱鸩言心口,将他推离开,不屑的说。

    “邱夫人的手段,我苍冥里已经领教过了,不知邱宗主打算如何?假借援助之名接近,将重现于世的苍冥里再次一网打尽?坐收为民除害的好名声是吗?上一次铲灭苍冥里的功臣榜上,你九疑天宗占二,这次呢?是要位居榜首吗?”

    纣罗将满腔愤恨尽数倾吐,一字一句砸得邱鸩言哑口无言。

    此刻不论邱鸩言说什么,纣罗都只会认为他是在为自己的蓄意接近而诡辩。

    她以为邱鸩言是无言以对,殊不知是她这副坚傲的神情让邱鸩言想起了那个名为阿矜的女子,若是阿矜还活着....

    回神时,纣罗已经跨过了门槛,他忙喊道——

    “圣女不在此处等少冥主回来吗?”

    纣罗不予回应,她当然知道师兄是因何而迟迟不归,她倒要看看,邱款款能纠缠月谌衣到何时,天宗二小姐那嚣张跋扈有仇必报的脾性,她可是早有耳闻。

    “圣女请留步!我这护从与我一同长大,既是手足,亦是挚友,还请圣女高抬贵手,”见纣罗不予回应,邱鸩言又说,“若圣女今日非要取一人性命,在下愿以薄命相抵,只求圣女保他一命。”

    纣罗是愈发看不透眼前这位邱宗主了,贵为一宗之主,却时刻将姿态置于尘埃,而此刻仅仅是为了个护卫,第一次没有谦称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