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朝会两日前，李烨拿到了一本小指厚的青皮小本，浑身巴掌大小。
这东西可不是手抄本，而是印刷本。
能做出第一本，就能以更快的速度制作千百本。
李烨心中感叹工部的速度，信手翻开。
翻看了两页，李烨脸色由喜转怒。
“这纸就不能换好一些的吗？”
书页暗黄，字迹深黑，让人有种眼花的感觉，就连他，看着也有些不耐，何谈推广。
“陛下，于谦于大人就在门外。”小春子应了一声。
如果是其他事，他还能给点意见，可关于书页，明显跟成本有关，小春子不了解内情，故而不敢多说。
关于钱的事，还是由陛下亲自定夺的好。
“让他进来。”
“是。”
于谦快步走进，恭敬拱手：“拜见陛下。”
“免礼。”
李烨说完立刻接着道。
“于尚书，这书页质量也太差了些，能否换点更好的？”
提起这个，于谦面露难色。
“陛下，不是臣不想换，只是……”
“只是什么？”
于谦一咬牙，开口道：“陛下，如果想要大批量印刷的话，就不能使用太过昂贵的纸页。”
“这种纸页，便已经是所能使用的最好的了……”
说着，于谦也有些心虚，小心抬头细看李烨。
李烨眉头紧促。
“朝廷所用的纸页，难道不是你工部生产？”
纸是必需品，光是六部每月所行公文，宣于天下，所耗纸张就难以计数。
更不提科举，也需由工部调配生员所需，笔墨可以自备，纸却不可能让生员自带。
这种东西工部不自己做，难不成包给别人，让别人挣钱？
他也没听过什么皇商啊。
于谦小心道：“圣上，宣宗时是，但我接手后的工部，就……”
“就什么？”
“现今朝廷所用贡纸，是由徽商提供的贡纸，其质量略差于同行不说，价格也比外面购买贵上三成。”
“什么？！”
李烨猛然一拍桌子，震惊站起。
居然还有人敢黑朝廷的钱！
喘息两下，李烨平复情绪坐了回去。
他知道，这事肯定跟于谦无关，于谦领工部才多长时间？哪怕想要施展手脚，恐怕也是有所掣肘。
至于朝廷贡纸为什么不换，想来也有难言之隐。
“为什么？”李烨明快问道。
“是因为此物。”
于谦好似猜到了李烨会刨根问底，从怀中掏出一纸书文。
那书文老旧泛白，褶皱深刻微黑，只能看出原本是明黄色泽。
“这东西……”
李烨从于谦手中接过，伸手展开。
让他没想到的是，这竟然是一纸契约，关于朝廷和徽商商会签订的契约。
契约内容为，朝廷需要按照当年市场价，从徽商商会中购买贡纸。
这本来没什么。
但下面一行，几乎让李烨怒骂。
收集和决定市场价的，不是朝廷，而是徽商……
李烨只感觉脑袋有些嗡声鸣响，他心中有所预感，懒得再看其余条例，目光直接跳跃着来到末位。
签订契约一方，是当年徽商会长莫剑声，另一方，赫然盖着慈禧的太后大印……
“果然是你！”
慈禧死的很惨，却总能在奇奇怪怪的地方跳出来恶心人。
前面京兆府尹是慈禧在朝时提拔，只是京中本就是慈禧党羽的天下，根本用不着他，一直到慈禧死时也没用上，故而连锦衣卫都忽略了，如果不是王福亲自招供，这件事恐怕会无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贡纸契约，也是慈禧签订。
李烨有所预感，这玩意可能不是结束……
“陛下，今年贡纸也快到交付时期了，您看？”
于谦问道。
李烨冷笑一声，将巴掌大的贪官法令往桌上一拍。
“把这个交给徽商在京城的主事！”
“替朕问问他们，他们触犯了多少条法例！”
“臣明白。”
于谦带着得意离开。
直到他走，李烨才恍然大悟。
于谦根本不是为了送东西而来，而是为了贡纸一事来的。
要的，就是他亲自推翻这一纸契约。
“这家伙……”李烨摇头苦笑。
……
徽商在京城的驻地，名为鸿文馆，距离皇城很近，气派堪比伯府。
而鸿文馆主事，名为莫洪，是徽商莫家当代家主。
他父亲，正是当初花天价为慈禧贺寿，成功承包朝廷贡纸，将莫家推上徽商代表的莫剑声。
今日午时，莫洪找来几名熟悉徽商，想要谈谈京兆府尹被抓的事。
“莫兄，你担心什么，大不了将你家在京城的几个店铺送出去就是，脱的一干二净。”
“那王福就是想要攀咬你，也无伤大雅。”一个徽商抬起酒杯，微笑着对莫洪遥敬一杯。
莫洪闻言，眼中若有所思。
诚然，正如这名徽商所说，京城内的几家店铺不算什么。
他莫家做的生意，乃是这世上最挣钱，最大的生意之一。
可就这么放弃，还是让莫洪有些不悦。
当初父亲莫剑声能从慈禧手中讨得天大便宜，他莫洪总不能被刑部占了便宜去。
一个徽商看着莫洪不语，眼珠子滴溜溜一转。
“莫兄，若是你担心给刑部找上，不如先去跟刑部那位新任侍郎见见，若是不好拿捏，就卖个好，若是好拿捏……”
莫洪眼睛一亮，已然心动。
“好主意！”
他拍掌赞叹一声。
砰！
不等莫洪多说，众人所在的鸿文馆房间，骤然被人踹开。
众人纷纷惊诧，扭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便服的男人，出现在门外。
“你是谁，竟然敢擅闯我鸿文馆！”
莫洪一拍桌子，猛地站起，凶狠看着来人，其余徽商也是纷纷反应过来。
这可是讨好莫家的大好机会，不可放过，纷纷怒斥。
“我是谁？”
来人冷笑着，没有回答，一转手甩出一本蓝色封皮的小册子。
莫洪惊异接住，却迟疑没有打开。
“莫家主，我劝你还是看看吧。”
莫洪迟疑了下，还是翻开书册。
只一眼，莫洪脸色已然大变。
“这是什么东西？”他忍住颤抖的身子，对门口的男人问道。
“圣上牵线书写的贪官轮回手册。”男人冷声道。
“不可能，朝廷怎么可能发布这种东西！”莫洪脸色涨红，那不是愤怒，而是源于恐惧。
他有心将这恐怖的册子扔掉，但又不敢。
“它当然是真的，因为我叫于谦，我没必要骗你。”门口，男人说完转身就走，没有丝毫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