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的出生，平淡的活着，现在他也将平淡的死去。
老者安详地躺在摇椅上，遥望着天边那轮虚幻的夕阳。他知道，兴许太阳明天照常升起，但他的世界已不会再有光了。
明明快要抵达生命的尽头，却发现他对这个无聊透顶的世界竟没有半点留恋。
老者身背一沉，将摇椅荡上，短暂人生中的一幕幕像是电影胶片般缓缓放映着。
原本相隔甚远的父母奇迹般的在一座小县城邂逅，诞生了他。
三年幼儿园，六年小学，三年初中，三年高中，四年大学，两年的无所事事，近三十年如机械般的工作，父母的葬礼，二十几年的退休生活。鳏寡孤独，家徒四壁。
呵，用尽八十年的岁月仅仅记住了这些笼统的人生片段，至于详情，也早已被时间冲刷的一干二净。
自打记事起便能一眼望到头的人生，“果然什么也没有啊。”
他的人生是一条线段，除去两个端点之外没有半分波澜。
不是喜剧，不是悲剧，并非爽文，也非虐文，甚至连小白都算不上，没有任何一位观众会为他驻足，为他喝彩。
“来也空空，去也空空。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老者低声呢喃着，眼皮越来越沉，视界越变越窄，最终归于一片死寂。
与此同时，一位少年睁开双眼。
梦，醒了。
墨轩睡眼朦胧的环视四周，迷离的眼神中忽地闪过一抹清明，现实与梦境逐渐分离，喜悦溢于眉宇。
哪怕如他也不禁为此感到喜悦，这意味着他离圣境又近了一步。
欲要成圣必须先完成三不朽，其分别是灵力不朽，灵魂不朽，以及肉身不朽。
早在一年前他便已完成了灵力不朽，而方才又完成了灵魂不朽，只差一步，只差一步他便能立地成圣！
“哦？发生了什么好事吗？哪怕在棺中世界也能感受到你的喜悦波动。”
一道虚幻的身影从墨轩右手食指佩戴的戒指中飘忽而出。
枚戒指古朴典雅通体漆黑如墨，戒身嵌有九道血色丝线，九道血线彼此纠缠环绕，在戒指正中形成两个古老的文字——嗜渊。
这枚文字戒乃是墨家的祖传宝物，其真实样貌是一口巨大玄棺，而戒指不过是为了方便携带进行的拟态罢。
眼前之人一袭白裘不染纤尘，整个人像是天空中悠然飘过的流云般，给人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逍遥自在之感。
他本也有着血肉之躯，如今却只能成为器灵得以苟活。
“天行天行，我刚完成灵魂不朽，距成圣只差一步了！”墨轩看着眼前之人兴奋道。
“emmm……我记得你去年才完成灵力不朽的吧，怎么这么快……”
墨轩眯了眯双眼，原本漆黑的瞳仁显得更加幽暗，随后他无比自信的陈述道：“那当然，我可是天才。”
“啧，臭屁！”莫天行鄙夷的瞪了眼墨轩，随后语调一转，“恭喜了，你离自由又近了一步。”
听到此话墨轩神情很是复杂，有些兴奋，但在这兴奋之中却又包含着愧疚。正因为他的任性导致天行差点身死道消，变成了嗜渊器灵得以存活。
“届时你就能光明正大地走出去。”
“嗯。”
墨轩将视线移至窗外高耸的围墙，那是不夜城的城墙，那道在视野中无限延展的城墙将他的世界分割成两半。
墙外是他从未见过的广袤世界，是他为之渴望的自由；墙内是囚禁他的牢笼，名为责任的枷锁。
作为拥有最强血脉的墨家一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不成圣不入世。
即使父皇入世，一统寰宇，成立不夜国，依旧恪守这条规定。
毕竟墨家所拥有的深渊血脉十分暴虐，未达圣境之前根本无法完全掌控这股力量。
他几乎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修炼上，而他也不负众望，创造了新的神话！
八岁天阶，同龄最强；十岁阴阳境，十三岁混元境，超越父皇；十六岁半圣，古往今来第一人！
要知道与之同时代的天才们还在阴阳境苦苦挣扎，而他离圣境也只差临门一脚，可谓是奇迹。
墨轩仰望着与墙相接的高天，冥冥中有轻风拂过，撩起他披于肩背的墨色长发。
舒适的微风令他眯起双眼，潮湿、清凉、还略带些许弥子花的芳香。
此等美事应与他人分享！嗯，当然是通过物理的手段。
嗯？想到此墨轩微微一愣，似是觉察到了什么，于是他转身面向天行问道：“都这么久了那几个B没来找我求虐么？”
他们自然是指与墨轩同时代的天才们。
天才嘛难免心高气傲，而刚好就有几个铁头娃不服输一直向他发起挑战，这一来二去也就熟络起来了。
如今已隔数月未来找他，明显有问题啊。
“呦~寂寞了？”
“……怎么可能！”
“咳咳，他们的确有来找过你，但都被我以修炼为由赶走了。至于陌芊芊则是为了突破混元境而在闭关。”
“……芊芊啊，你不说我都忘了。”
难怪总觉得身上少了些什么，原来是缺少了只萝莉挂件啊。
“好啦好啦，现在你该做的是去好好放松休息下，别管这些破事了。”
“应该有蒙混过去吧……”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莫天行没自信地小声嘀咕着，毕竟他并不擅长对墨轩撒谎。
呵，以前从未想过自己会对墨轩撒谎，这应该算是第二次了吧。
不夜帝国，不夜城，乾坤殿内。
莫天行的身影倏忽显现，神情肃穆的对着大殿深处稽首道：“陛下……”
“得了，都自己人别装了。”
莫天行抬起头目视前方，那人五官精致，有着近乎完美的身材比例，宛如天道造物，他身穿黑色绣金龙袍，乌木般的长发被高高束起，戴上了十二旒冕。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便是那双眼眸，漆黑无光的瞳仁仿佛化作了无尽深渊，能将灵魂吞灭。
这位正是不夜国的无上主宰，亦是现任墨家家主墨尘！
随后他阴阳怪气道：“嘻嘻，再怎么说您现在也是不夜国名义上的皇帝啊！”
皇座之上身穿黑色绣金龙袍的墨尘起身而立，没好气的说道：“你这小嘴巴越来越甜了。”
“嘻嘻，再甜的嘴也说不穿您那冰凉的心。哦——！抱歉，忘记您从来就没有过良心了！”
“放肆天行！你怎能这般与陛下说话！”站在墨尘身旁的中年男子神情肃穆，对着天行厉声斥责。
“好啦老旭，我们之间什么关系？别计较啦，况且本就是我有错在先，怪不得他。”
墨尘连忙摆手安抚住莫旭，毕竟是他做出如此残酷的抉择，被人怨恨也在所难免。
“身为家仆就该有家仆的自觉，此乃规矩，不可破。”
在那比亘古还要久远，比永恒更加漫长的深渊时代，莫之一脉与陌之一脉本是墨家老祖身旁的无名之辈，后因功绩被分别赐予莫与陌姓，成为墨家的旁支。
自此，莫之一脉作为墨家的守墓人而存在，负责镇守墨家历代祖坟；而陌之一脉则作为墨家的背棺者，负责看守墨家祖器嗜渊之棺。
对于自己父亲的说辞，天行有些不忿道：“呵，与我而言墨轩才是不夜国的君主，才是墨家家主！”
“孽子！你……”
“这件事到此为止！”墨尘眉头一皱，拿出来为王的威严，“你来找我是为何事？”
“……陛，殿下他已完成灵魂不朽，距圣境只差一步之遥。”
在父亲慈祥和蔼的目光之下，天行改口说道。
“嘶~咋怎么快呢？”墨尘揉了揉太阳穴，苦难说道。
就算是他当初也耗费了半个宇宙日才达到圣境，而现在看来墨轩十八岁时便能成圣。
要知道一个宇宙日极为漫长，当广袤宇宙中存在的各种天体以及弥漫物质时为白昼，当宇宙中所有物质湮灭归于虚无时为黑夜。一次宇宙物质的诞生与湮灭即为一个宇宙日。
能在一个宇宙日内成圣者为顶尖天才，而他墨尘的天赋在历代墨家传人中也能排进前五，其实力放眼万古前二十间也能有一席之地，但这份成就比起墨轩来可谓是云泥之别。
纵使知晓墨轩因为他母亲的缘故修行很快，不过……快过头了吧！
墨尘一边在心中吐槽着，一边俯视着天行，下令道：“既然如此就提前开启计划吧。”
“……”
看见天行不为所动，他脑壳又开始有些隐隐作痛。
“怎么？后悔了？你早已知晓一切，也同意了这项计划，否则也不会以器灵的身份站在这。”
“……我知道，我会去做的。”
用一个宇宙间无数生灵的性命换取一个不足亿万分之一的机会真的值么……
“对了！还有一件事，看护好深渊之血，若那玩意失控一切就全完了。”
“你不说我也会做。”
莫天行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与自己的父亲无言对视片刻，随后离开了乾坤殿。
“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吗？这是最后一面了。”
人生当中有很多个第一次，而这是他第一次做父亲，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小小的生命。
莫旭缓缓闭上双眼，回忆起与那个称之为儿子之人一起共度的时光，是那么的短暂、平淡，与他漫长的人生相比甚至无法激起一朵小小的浪花。
他哭泣自己不曾关心，他跌倒自己不曾鼓励，他进步自己也从未夸奖，他的童年没有参与，他的未来也无从见证。
自己真是个不称职的父亲。
于是，他开口道：“你一直是我的骄傲。”
一旁的墨尘满脸黑线，紧握双手，青筋绽露。那颤抖的心，颤抖的手啊正在渴求鲜血。
不！要忍耐、忍耐。
“呼~”
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墨尘强行压住了胸腔中的怒火，平静地说道：“不是对我！是你儿子！你的儿子！”
嗯，压制失败了，这也莫得办法。
“……说不出口。”
看着扭扭捏捏的莫旭，墨尘心中不禁有些鄙夷：呵，死傲娇，都已经退环境了还不知道。
对于孩子做的好的地方，该夸就夸，还要当着面夸。在自家孩子面前夸别人的孩子有个屁用，到最后为你养老送终的又不是别人家的孩子。
“唉！罢了罢了，你也去做准备准备，将他们送离本宇宙。”
“不过墨轩在某些地方意外的固执，认死理，他不可能丢下帝国子民独自逃亡的。”
作为墨轩的长辈之一，他很清楚墨轩的性格，若敌人只是单纯的强大不可战胜他自然会第一时间润走，比谁都快。
可这次不同，只因这次的敌人是侵略者，所以他不可能逃。
……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父皇能做到的我也能做，这是我身为一国太子的傲骨！
我的背后是国家，是百姓，我不能退！更不可能逃！
国将亡，民将灭，余何存焉？唯死战矣！
……
听闻此话，墨尘一瞬间便脑补出了墨轩的N种反应。
“你就随便说点话来鼓舞鼓舞他，像什么只要你还没倒下，不夜帝国便不会灭亡，你从来都不是独自一人呀！什么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之类的。”
“要是没用呢？”
“那就把他敲晕塞进嗜渊之棺中直接送走，反正那边有天行跟着出不了什么大问题。”
“emmm……好吧。”
“所以为什么你还不走？”只能说不愧是父子吗？都一个德性。
“你还要话要对我说吧。”
“呃……一路顺风？一路平安？走好不送？”
“无需敷衍我，你知道我所言是什么。”
“……”
要说些什么呢？好像有许多许多话想要告诉他，可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万般言语万般情绪到头来化作了三个字。
“活下去。”
莫旭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噗，你不也跟我一样么。”
“嘶~”墨尘龇牙咧嘴地看着莫旭，但并未开口反驳。
这回旋镖可真TM疼啊。
“去去去！赶紧滚犊子！”
待莫旭离去后，偌大的殿堂唯留一道孤影和一声空叹，“看来我俩都不是称职的父亲啊！”
只有到了临别前才发现语言有多么苍白无力，心中无数句想说的话却无法开口，情之一字还真是复杂呢。
墨尘静静地伫立着，闭目养神久久不语。
清冷寂静的氛围令他涌起了许多记忆，不过那段令人怀念的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唉，把事情丢给孩子的我们还真是无能啊。”
毕竟小孩的董事就是大人的不懂事。
不过有他的母亲陪伴在身边，相信那孩子定会从破土而出的稚嫩新芽茁壮成长为一颗擎天巨树。
一段极为漫长的等待过后，墨尘向前一跨便来到了殿堂之外，广袤无垠的虚空中一切是那么的渺小，微不足道。
他深吸口气双眼猛然睁开，一股滔天威势爆发而出，席卷宇宙洪荒。
星河斗转，时空逆流，连同整片宇宙都在颤动，一切的一切在这灵力洪流中宛若沧海一粟。
只见他目光停留之处兀自的跳出一朵紫黑色的火焰，那簇火焰如同落到白纸般，迅速向四周扩散，很快一座由紫黑火焰组成的巨大门扉现于眼前。
刹那间门扉大开，滚滚紫焰夹杂着滔天威势席卷而来，令寰宇震颤，墨尘犹如狂风暴雨中的危楼般摇摇欲坠。
突然，像是受到外部猛烈地拍打，整片宇宙再次震动，比前一次更加剧烈，宇宙间赫然出现一条巨大无比的裂痕。
“祂来了。”
裂痕破碎，无尽紫炎喷涌而出，一只眼睛透过裂缝望了下来。冷漠，无情的打量着一切，视线扫过宇宙的每一个角落。
那是宇宙的黄昏，文明的落日。
祂如同窥探箱庭般俯视着一切，凡所视之物皆被漆黑的紫炎吞没。
光与暗、生与死、虚与实、时与空，燃烧，一切都在燃烧，不断的燃烧。
目力所及之处皆被紫黑色的火焰包围，偌大宇宙再无一片净土！
突然，那双充满死寂的巨眸将目光投向墨尘所在之处……
“找到你了……”
紫炎垂下，四极崩坏，九州破灭，一座玄棺于死寂中飞出朝向新世界。
文明于火焰中诞生，于火焰中沉寂，永恒不灭的帝国终也迎来了永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