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黛估摸着几个小弟子坐了这么久的船应该都饿了,于是送走谢惊安以后,她又去买了几份热腾腾的吃食。
结果回到船上一瞧,却发现几个弟子已经早早地吃上了,但不知为何,几人之间的气氛竟莫名有些微妙。
行船的渔夫估摸着已经三下五除二地吃过了东西,这会儿正大声同人攀谈着。江州地界就这么大,周围码头都是相熟的人,一众大老爷们聊得热火朝天。
而在那热闹背后,徐珉玉一个人盘腿坐在船头上大口大口地啃着烧饼,愤懑的样子像是在赌气。
在他身后不远处,靠近船舱门口坐的则是拾月和奇安,后者没有手只有爪子,根本拿不住那烧饼,拾月只好将饼撕成一小块小块地喂给他。
再远一点的地方则是云时。
经过明黛这一段时间以来的照顾,原本瘦削黝黑的少年在不知不觉间长了些肉,脸上的轮廓也开始慢慢褪去稚气,偶尔显露出几分英气。
就像现在。
他双手环抱着坐在船舱的角落里,闭目养神,面无表情的样子就像是一把初显锋芒的剑,不自觉地散发出三分寒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在渔夫那中气十足的声音的对比下,船上几个小孩儿之间的气氛显得更加怪异了。
什么情况?
明黛同渔夫打了声招呼,重新登上船。
她不过才离开了一刻钟左右而已,是吵架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她出声问道,目光落在徐珉玉手上,“哪来的烧饼?”
“师叔!”一见她回来,徐岷玉连忙站起了身,“是我买的。”
他叼着那半块没吃完的饼,又从怀中掏出另一份用油纸包好的烧饼递给明黛,像是献宝似的:“这一份是给师叔的。”
“我一直放怀里温着的,还热乎着呢,师叔快趁热吃吧!可香了!”
明黛:“可是我也买了。”
说着她便从储物袋里取出了一个油纸包。明明还没打开,那熟悉的香味却让徐岷玉顿时眼前一亮。
“酱板鸭?!”
“嗯。”
“是给我买的吗!”
徐岷玉伸手便想接,却被明黛给避开了,“不是给你买的,是给你们几个买的,要发船了,先进去再说。”
他们急着赶路,最迟天黑之前得去到下一个城市,所以船并不会在码头停靠太久。
徐岷玉应了声好,连忙钻进船舱。
里面的李拾月和云时瞧见明黛,也分别喊了声“师叔”。
明黛嗯了一声,将酱板鸭放在茶几上,然后又陆陆续续地从储物袋里拿出了许多其他吃食,“这些天想必大家都没吃好,所以我特意多买了一些,你们分着尝尝。”
明黛:“这段时间先将就一下。等回去了,我再亲自给你们下厨做些好吃的。”
徐岷玉:“能吃上次那个火锅吗?!”
明黛:“可以。”
徐岷玉高兴地拍手:“太好了!那到时候我来帮师叔生火!”
明黛:“……再说吧。”
虽然现在徐岷玉对于其自身灵力的掌控已经有了很大了进步,但她还是怕徐岷玉炸厨房。
生火做饭这种事不着急,他才八岁,又是青山峰目前最小的男弟子,上有“老”下有“小”的,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不过话又说回来,像酱板鸭这种油腻的东西,李拾月暂时还沾不得,她本来就晕船,吃完了只会更加不舒服。
所以明黛给她准备的是胡辣汤。
“拾月先喝汤,胡辣汤醒脾开胃,喝完之后会舒服一些。烧饼就别吃了。”
“好……”
徐岷玉和云时两人身体好,从来不知道晕船晕车是什么滋味,自然不了解这些,所以买烧饼的时候也没想那么多。
而李拾月虽然从小就晕船,但以前还是大小姐的时候,走哪儿都会有人伺候,根本不需要自己操心;
离家出走之后,她看谁都提防,别说是向人透露自己晕船的事了,非必要情况下,估计连话都不会多说,所以一直以来她都是靠自己的意志力强行撑着。
好在她的身体反应要比本人清醒得多。
之前闻着烧饼的油味儿,她觉得有些腻便没吃,不然一会儿船开了指不定会吐成什么样子。
“以后晕船别吃这些油腻的。要不然只会更晕。”明黛说着又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包山楂递给她。
本来她是打算买些晕船药的,结果跑了好几家药房都没发现类似的成药,最后只好退而求其次地买了两斤山楂。
“山楂虽然口感不太好,但同样也是解腻的,一会儿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就吃这个,不过不能吃太多,知道吗?”
明黛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听得李拾月有些受宠若惊,甚至有些愣神。
还是奇安在身后轻轻推了她一把,她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了谢,伸手接过。
“……多谢师叔。”
“不客气。”
明黛和她交代完的同时,那头的云时已经将整只酱板鸭都切好了,醇厚的香气很快便充斥整个船舱。
李拾月捧着手中温热的胡辣汤,小口小口地抿着,眼睛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明黛的身影,心里说不出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作为青山峰的第二个徒弟,李拾月以前其实也没少听过有关于自家师叔的传闻。
哪怕她根本不关心那些东西,却也避免不了地因为周围传来的声音而对“师叔”这个人产生了一定的印象判断。
比如暴力、冷漠、目中无人等等。
但此时此刻站在她眼前的这个人,似乎又和那些词完全不搭边。
会在危机时刻义无反顾地挡在他们身前,会在他们犯错时义正言辞地教导,也会在日常小事中施以无微不至的照顾,但却从不以长辈身份自居。
这是李拾月从来没有想过的。
当初她拼死爬上通天梯后又选择青山峰,只不过是因为这是九峰中唯一一座不以灵根为门槛的峰。
所以即便入门后师父教导不多、条件艰苦,她也没有半句怨言。
于她而言,青山峰只不过是她自我救赎的一块跳板。师父也好,同门也好,都没有修行来的重要。
但此时此刻,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景象,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心里其实也有一丝触动。
于是她下意识地收紧了捧着碗的双手,将脸埋在那腾腾热气当中,一口热汤下肚,浑身都渐渐暖了起来。
李拾月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也不知道自己今后将会面对什么,但她能感觉到,不知不觉间,自己心中那堵厚厚的防护墙似乎正在一点一点地变薄。
……
不久后,蓬船驶出码头,船桨划破平静的水面,层层波纹再度荡漾开。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碗胡辣汤起了作用,李拾月的精神头逐渐好转,连头也不怎么晕了。
但一直就这么坐着也无聊,再加上船体一直摇晃,甚至连奇安都开始打起了瞌睡。
李拾月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忍住,低声问云时:“师兄,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云时睁开眼:“怎么了?”
李拾月:“你们为什么会找到这来?”
云时:“啊?”
李拾月抿唇:“我是说……你们怎么会想到要来找我?”
最初刚出事的时候,她其实也想过给青山峰上传信,但李府看管她看得很严,消息根本传不出去。
李拾月很庆幸他们在关键时候赶到,救了自己一命,但同时又有些地方想不太明白。
剑宗距离此地最快也要走大半个月,也就是说他们必须提前大半个月出发才能刚好赶上她成亲——这未免也太凑巧了。
云时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
反倒是一旁的徐岷玉插嘴道:“其实是小师妹梦到你出事了。”
“那个梦据说特别真实,所以师叔才连忙带我们赶了过来。”徐岷玉不知道阿阮有预知的能力,但是他无条件相信自家师叔。
李拾月:“小师妹?”
徐岷玉一拍脑袋:“啊,师姐还不知道吧,阿阮其实是女孩儿。师兄你看!我就说吧,不光我不知道,师姐也不知道。”
后半句话,他是冲着云时说的。
却不想对面的李拾月淡声说:“我知道啊。”
徐珉玉惊了:“你怎么会知道??!”
李拾月觉得他这话问得莫名其妙:“当初师父带她回来的时候,就是我和师兄一起照顾的,我为什么会不知道?”
徐珉玉怪叫:“可师叔也不知道!”
船舱外的明黛轻咳一声示意自己听得到。
徐岷玉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云时瞥他:“师叔才回来,不知道很正常。分明是你平时太马虎了,”
徐珉玉嘟囔:“那奇安也不知道!”
云时:“你们俩都马虎。”
原本昏昏欲睡的奇安:“……”
他好像路边一条无辜的狗,趴得好好的,突然就被人给踹了一脚。
李拾月:“那小师妹呢?她一个人在家吗?”
云时看了眼徐岷玉:“说来话长。”
徐岷玉:“长话短说,她这会儿应该在苍城玩呢。”
按照原计划,徐岷玉原本应该跟着青容去苍城的,但听说师姐出事之后,他便立马改变了主意。
明黛原本只打算带奇安,毕竟有时候兽形会比人形方便一些,但没想到云时和徐岷玉都坚持要去,她只好将小豆丁托付给了青容。
一提起这事,徐岷玉忍不住说:“我可是放弃了好多好多灵石赶过来的!师姐你以后可不许再嫌我烦了!”
他也就是随口一提,压根儿没想其他的,却不料李拾月还真沉默了片刻,十分郑重地说了“谢谢”。
徐岷玉挠头:“呃……不客气?”
二师姐难得没怼他,倒是让他有些不太适应了。
借此机会,云时将近来几个月峰上的一些变化也和李拾月提了两句,免得她回去以后什么也不知道。
李拾月认认真真地听着,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大半。很快,天边被霞光染红,周围也渐渐多了许多其他的船舶。
估摸着是快要到沛州了。
从沛州出发,再坐两三天的船,他们便可以换陆路了。
李拾月心里这么想着,撩开船帘,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副全然陌生的景象。
她愣了一下,连忙转头去看明黛:“师叔,这好像不是回剑宗的路。”
明黛丝毫不慌,淡定地说:“对。我们暂时先不急着回去。”
徐珉玉从李拾月身后探出一个脑袋:“那我们要去哪儿?”
“合欢宗。”
在阿阮的梦里,与拾月成亲的正是合欢宗的乌音长老。此人心胸狭隘,当日接亲不成,之后指不定还会出什么幺蛾子,
她唐明黛虽然不是什么爱惹是生非的人,但也向来不是忍气吞声的主,都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怎能不上门讨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