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明黛已经成功取得了他的信任,回程的路上,徐岷玉那张小嘴叭叭的就没有停过。
短短十几分钟的功夫,明黛就把西姜峰上下的八卦都听了个遍。
比如某长老总是打着“玩乐有损剑心”的名义没收弟子零食话本,背地里却总是偷偷躲在房间里吃独食。
又比如某某长老长相凶恶,平日里老是板着一张脸,私底下却疯狂痴迷绣花,为了不让人发现他的猛男爱好,就只能把花都绣在脚底板的袜子上。
再比如贾永安之所以能够当上讲师,其实是因为他私下里没少送礼打点,其中西姜峰的峰主翁高卓更是他重点追捧的对象。
而说起那位峰主,其实也是个神人。他表面上总是装得和蔼大度,实际上最是小肚鸡肠。
上个月西姜峰有个厨子私底下抱怨了几句俸禄太低,结果很不巧地被刚好路过的峰主听见,没过几日,那厨子便因为做饭时不小心洒了一捧灵米而被辞退了。
末了,徐岷玉还神神秘秘地表示:这些消息全都是那些小弟子们传出来的。
独家新闻,一手保真。
明黛:你们可真是孝顺。
她警告道:“别怪我没提醒你啊,你要是敢把青山峰的事情拿到外面乱说,我头都给你拧下来。”
徐岷玉笑嘻嘻地说:“知道知道,家丑不可外扬嘛,我一般都是听他们说,从来不乱讲的。”
明黛:“……”
那我是不是该谢谢你?
西姜峰与青山峰相隔不远,乘鹤约莫一柱香左右的时间便到了。
降落的时候,他们正好碰见了刚从灵药圃回来的云时和小豆丁,前者仍旧背着去时那个背篓,也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看起来沉甸甸的。
起初云时光顾着走路,并没注意到他们,还是小豆丁提醒他有人来了,他这才停下来回头望了一眼。
瞧见仙鹤背上共乘一骑的明黛和徐岷玉,云时的表情有些诧异。
“小师叔……岷玉?”
这两人怎么在一起?
等等,平时这个点,西姜峰应该还没下课吧?
“大师兄!我回来了!”徐岷玉熟练地跳下仙鹤,整个人看起来意气风发。
像是知道云时心里在想什么似的,他兴奋地解释道:“大师兄,我以后都不去西姜峰了,小师叔亲自教我!”
云时微怔。
四师弟也被退学了吗?
下午干活的时候,云时好好冷静思考了一下,觉得事情应该还是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以前青山峰其实并不穷,毕竟他师父是个器修,宗门里又有这么多好斗分子,每天都有十几二十把剑要修。
但最近情况不一样了。
自从魔潮出现之后,不光是剑宗,整个修仙界都对弟子们的出行进行了约束,送来修理的剑便越来越少,青山峰已经很久没开过张了。
再加上他师父一个多月之前便下了山……
总之,青山峰现在正是艰难的时刻。
这一点,虽然无人和他透露过,但从内务堂孔方师兄近期的来访频率来看,他也能猜得出来。
他资质愚钝,从影月峰退学也好,最起码每个月也能省一笔学费,可四师弟在西姜峰学得好好的,怎么也要退学?
最关键的是,他为什么看起来好像特别高兴的样子?
莫不是小师叔又做了什么?
云时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明黛,却发现后者也正好瞧向他。云时顿时神经一紧,绷直了身子。
不过明黛这会儿正盘算着其他事情呢,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她说:“云时,你先带他们回去,我还得再出去一趟,晚上不确定什么时候回来,可能得辛苦你照顾一下师弟们,可以吗?”
云时闻言微微一愣,似乎是有些意外,随后才沉默地点了点头,心中有些说不出来的异样。
他还是头一次听人和他说“辛苦”。
以前师父和师叔都不在的时候,一直是他在打点峰内事物,照顾师弟师妹。
他以为这都是他身为大师兄应尽的义务和该承担的责任,所以就算再累也没抱怨过一句。
更何况师弟师妹们都很省心,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几乎很少给他添麻烦——嗯,除了徐岷玉。
不知道为什么,在听见明黛那一句话的时候,他的内心深处还是隐隐有种被触动的感觉。
就好像,他做的一切都被人看在了眼里。
原来,他也会被人留意。
云时抓着背篓背带的手无意识地收紧,声音却一如既往地平静:“师叔放心。”
明黛点点头,有这个大徒弟在,她放心得很。
她觉得云时特别像她当年刚带班时碰上的小班长,年纪虽然不大,但为人却很成熟靠谱,家里家外的活一把抓,所以有云时在,她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于是两三句交代完之后,她便又乘着仙鹤朝着另一个方向飞去,不多时,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茫茫云雾之中。
几个小师侄也收回了眺望的目光。
“走吧走吧,赶紧回家!”
徐岷玉和往常一样,一马当先地跑在最前面,可没跑出去两步,他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重新退了回来。
他挠挠头,说:“师兄,背篓重吗?要不我来帮你背吧。”
云时:?
徐岷玉认真地说:“灵药圃的活不轻松,你都累了一天了,还是把背篓给我吧,我来背回去。”
云时这下彻底愣住了。
对于这个小师弟,他自认为他应该还是很了解的。
徐岷玉性格毛躁,虽然平时看起来总是一副古道热肠的样子,但要论心细,恐怕连小豆丁阿阮都比不上。
今天怎么突然这么贴心?
他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你又惹麻烦了?”
徐岷玉:“……怎么可能。”
说是这么说,还不怎么会撒谎的小屁孩心虚地挪开了视线。
“……”
云时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他就说好端端的,小师叔怎么会和四师弟在一起,看样子应该是徐岷玉又惹了什么祸,西姜峰那边便派人来把正巧在家的小师叔给叫了过去。
云时板起脸:“徐岷玉——”
徐岷玉就知道瞒不过他,躲到小豆丁背后,飞快地大喊道:“大师兄你相信光吗?!”
云时:?
小豆丁:00
徐岷玉:“回来的路上小师叔已经训过我了,但她说我将来只要好好学习,一定能成为正道的光!”
“你应该不希望我这道光年纪轻轻就熄灭吧?”他笑嘻嘻地说,“好师兄,我知道错了,要不就让我帮你背一背背篓,将功抵过?”
云时:“……”
虽然不知道徐岷玉叽里呱啦念的那一长串是什么东西,但他还是头一次见顽劣的四师弟这么快就服软。
这让云时有些意外。
要是往常徐岷玉也能这么懂事,他没准儿就答应了,但……想到此时背篓里装的东西,他还是拒绝了。
“你要是想帮忙的话,就帮我带一下阿阮吧。他今天也没少走路,再过一会儿估计就要犯困了,你多替他看看脚下。”
“好嘞,你不生气了就行。”
徐岷玉果然想也不想地就答应了,完全没听出来云时是在转移话题。
不过徐岷玉比阿阮高不了多少,暂时没办法抱他,只能手拉手地牵着,为了配合阿阮的小短腿,他还特意放慢了脚步。
徐岷玉:“回家咯~”
小豆丁学他:“回家回家!”
……
太阳西沉,天空灿金。
古朴的石阶蜿蜒而上,伴随着间或响起的交谈与嬉闹,三个小小少年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葱郁的林海之中。
——
时间倒转回半个小时前。
西姜峰。
一分不花地送走了门下的刺头,又当头迎来这么大一个机缘,贾永安简直笑得合不拢嘴。
但想来想去,他觉得这事儿还是和峰主报备一下会比较好。
毕竟他们峰主这人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和气,但实际上特别小心眼儿,特别爱记仇。
要是几个月之后,他贾永安真发达了,峰主却被蒙在鼓里,到时候还不知道会怎么刁难他呢。
于是明黛二人离开不久之后,贾永安便也动身去寻了峰主。
当然,这件事不能惊动其他人,尤其是他的同级讲师们——万一大家都跑去求唐明黛换个人打赌怎么办?
刚好,贾永安知道每天这个点,峰主都会在后山的庭院里品茗抚琴陶冶情操,于是他特意绕开了值守的弟子,自己想办法溜了进去。
平时他替峰主办些私事的时候也没少走这条道,所以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峰主近些日子都在勤加练习,今日的琴声忽然变得流畅了许多,仔细一听,甚至还有绵绵灵力蕴含其中,让人听了顿时心旷神怡。
于是,还没见到人呢,贾永安便想也不想地吹出一段马屁:“恭喜峰主琴技大涨告别拉锯,正好我这有件喜事要向您汇报——”
他话还没说完,熟悉的拉锯声再度响起,与此同时,他也正好从山崖背后绕了出来,和庭院里的两个人对上视线。
一个白衣墨发,半倚栏杆,眉眼温润如玉好似谪仙,另一个则身穿黑袍红绸束发,端坐拉锯,啊不,抚琴。
前者贾永安不认识,后者他可再熟悉不过。而此时此刻,对方正直勾勾地盯着他,浑身绷紧如弓,目光怒得好似要喷火。
那一瞬间,贾永安感觉自己背后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峰…峰主……”
“你还知道我是峰主?我以为你才是峰主呢。”翁高卓冷笑一声,恨不得直接掀了古琴砸他头上。
“不知道我在待客吗?谁给你的胆子擅闯后山?!”还转挑这个时候来,脸都给他丢尽了!
贾永安:……
天地良心,他还真不知道。
平日里峰主拉锯,啊不,练琴都是要屏退众人的,后来为了掩人耳目,便让他有什么事都可以卡着这个时间来偷偷汇报——换句话说,他这胆子还是峰主本人亲自给的。
谁知道偏偏今天是在待客啊!
贾永安尴尬地恨不得现场找个地缝钻进去。来时有多神气,这会儿就有多狼狈。
他连忙挤出一丝笑容,讨好地笑道:“是我的错,不知今日还有仙长在此,失敬失敬,我这就离开,二位请继续……”
他话还没说完,一旁的白衣男子却温柔笑道:“无碍。本就是某拜托峰主低调行事,与你无关。”
他又转头看向翁高卓,微微颔首:“今日多谢翁峰主款待。叨扰多时,某也该走了。二位道友慢聊。”
说着那位白衣青年便起身准备离去,翁高卓瞬间转变态度,好言挽留:“尊者何出此言,是在下御下不严,让尊者看笑话了。”
“尊者琴艺精湛,仅仅一曲便令在下受益匪浅,眼下外界纷乱,尊者不如再留下多住几日。”
他一边说着,一边给贾永安使眼色,“来都来了,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给尊者上茶。”
尊者?
贾永安闻言暗自吃了一惊。
修仙界内,通常只有化神期以上才会被人称为“尊者”。
但由于近年来灵气越发匮乏,能够平安渡劫到化神期以上的人也越来越少,就连他们峰主也困于元婴后期多年未曾涨进。
眼前这位道友看起来也不过青年模样,甚至比峰主都还年轻,竟然也已经有了化神修为?!
可他在剑宗里并没见过这号人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