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的时候,苏浪终于宽厚地笑了。
他无奈地告饶说:“别打了,打在我身痛在你心。”
卿小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一把拭去脸上的泪水,继续微笑,任由更多的泪水落下。
苏浪笨拙地为她拭去眼泪。
然后是长时间的互相凝视,终于,卿小可幽幽一叹:“非要这样,你才肯理我吗?”
她投入苏浪的怀里,软绵绵地依靠着,贴着他的胸膛,倾听他的心跳。
然后忽然粗暴地推开他,不满地朝头顶望去。
有人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说:“我什么都没看到。”
卿小可的脸却一下子红了,娇羞不可胜状。
然后三拳齐发,苏浪痛苦地弯下了腰。
“不心疼就继续,反正打坏了没人赔你。”衣桐抿嘴坏笑一声,人已不见,空旷的石道里回响着她的声音:“你们按原路还回,我去接应你们。”
卿小可站着不肯动,苏浪拉了她一把,卿小可奋力甩开他,如此再三,她才不情不愿地跟着苏浪来到隔壁石室。
这里光线很暗,头顶上也没有人窥视。
苏浪松开她的手,目光温柔地望着她。卿小可罕有的红了脸,低了头。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她飞快地抬头望了他一下,然后又飞快地低下了,这让她感觉很别扭。
“怎么不说话?”
“我在等。”
“等什么?”
“等你的卿家三拳。”
“你?!讨厌!”卿小可的拳法已经完全失去了刚猛的气息,但数量没变,还是三拳,一拳比一拳绵软无力,打在身上形同挠痒痒。
“以后你要是惹我生气,我就狠劲打你。就用我的‘卿家三拳’。”
苏浪笑了,他从未见过如此温柔的卿小可,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怀疑眼前的卿小可是不是被冥灵给侵蚀了。
对面的石壁传来空空的响动,他向前跨出半步,用身体遮护住卿小可。
素来高傲的“卿家三拳”创始人这回也没有逞能,而是顺服地避让在一旁。
轰隆隆一通巨响后,四下里尘土飞扬,对面石壁上出现了一道门。苏浪运使起随身护身罩,挺身遮护在卿小可的面前。卿小可无力运使护身罩,却能临时封闭五觉。
铺天盖地的碎屑击打在苏浪的护身罩上,发出耀眼的火花。
尘烟散去,一股刺鼻的腥臭滚滚而来。
眼前是一副骇人的景象:这是一间厨房,锅灶、蒸笼、刀叉俱全。但这更像是一个屠宰场,剥皮的砧板,斩骨的木墩,以及琳琅满目的刀具和悬挂在半空中的十几吊干肉。
它们没有头颅,肚腹被破开,像乡下人晒鱼一样,用棍棒撑着,内脏早已不知去向,肉呈淡黄色,有一种类似咸肉的香气。
只看了一眼,卿小可就蹲下身去呕吐了起来。
因为牵动了身上的伤口,一时疼的直冒冷汗。
苏浪一边轻拍她的背,一面安慰道:“这不是人,它们只是山猿。”
“猿猴?”
卿小可抬头看了眼十几吊干肉,然后继续吐。
衣桐一手擎着皇玉珠,一手牵着那个腰身纤巧的女孩摸索着走了进来,因见苏浪正细心安抚卿小可,便放开女孩的手,将皇玉珠交在她手上,让她侯在一旁。
那女孩见到苏浪后神情紧张,怯怯地低下了头。
“她的事我以后跟你解释。”衣桐向苏浪解释了一声,蹲下身,轻轻拍打着卿小可的背。
“我没事了,没事了。”卿小可停止呕吐,擦了擦嘴。
衣桐和苏浪同时伸出手去,卿小可扶着苏浪的手站了起来。
“用这个。”衣桐取出一瓶清心露递过去。清心露有祛除邪祟,清心正气的功效,当然用来漱口也不错。
卿小可漱了口,感激地把瓷瓶还给衣桐,却一眼就望见了站在旁边的女孩,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为虎作伥,为何不杀了她。”
那女孩惊慌失措,慌忙躲到了衣桐的背后,紧紧的贴着她,一对又大又亮的眸子哀哀无神。
“别这样,小可,她也挺可怜的。”
“她可怜,那我呢?”
衣桐笑笑道:“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在卿小可的鄙视下,衣桐说不出话来,但也没有退缩。
卿小可将目光投向苏浪,衣桐也望了他一眼。
苏浪的内心是何等的慌乱,甲乙斗法到底还是把自己这个路人丙给牵扯了进来,这可如何是好?
倒是那个腰身纤细的女孩替他解了围,她忽然失声痛哭起来。
三人结束了对峙,一起把目光投去,很快就找到了导致她失声痛哭的源头——那具死状凄惨的侏儒尸体。
卿小可疑惑地望向衣桐:“她究竟是谁?”
“她叫璎珞,是雪国的公主。八岁生日那天在御花园玩耍,被金眼雕抓到此处,这四年来她饱受凌辱,其实也挺可怜的。”卿小可愤愤不平道:“她可怜就可以害别人吗?”衣桐淡淡一笑:“那个侏儒向她承诺,只要她能立下一桩大功劳,就送她回国去见她父母。”她拉起卿小可的手,和声哀求道:“这事换做你,你信不信?她毕竟还是个孩子,你就原谅她吧。”
卿小可没再说什么,这女孩跟在侏儒的身边,寸步不离,殷勤服侍,她理所当然地就把她当成了侏儒的帮凶。现在仔细回想,璎珞公主似乎也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至少没有伤害过她。
卿小可到底是个宽宏大度的人。
她点点头,不再去为难那女孩。
侏儒死了,死状很惨,那杆锈迹斑斑的投枪自臀部入,从胸口出,整个儿贯穿了他的躯体。
中枪之后他并没有马上就死,而是试图钻进密道逃走,只可惜被枪杆卡住进不去,于是他便试图拔出洞穿自己身体的投枪,但很快发现这几乎是一件无法完成的事,不得已他又试着改变策略:把枪杆撅断……
最终,他死于失血过多。
这种死法很痛苦,也很难看,但在他的仇人看来,却是大快人心。
“报应!活该!呸!”卿小可毫不客气地朝他的尸体啐了一口。
那女孩却哭的更凶了。
便是苏浪也有些疑惑了,这璎珞公主究竟是敌是友?
“恩大莫过于养育。如此看,她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哼,我看她是是非不分。”卿小可嘴上不饶人,心里却已原谅了她。她满脸温柔,身体慢慢靠向苏浪。
衣桐试着去安抚璎珞公主,苏浪则轻轻拍了下卿小可,将她带到一边去,取出了一瓶金疮药。
卿小可表情忸怩起来,涂药需要解开衣衫,这如何使得?
“傻妞。我辈江湖儿女还在乎这些繁文缛节。”苏浪霸气侧漏道,然后在她额头上轻摁了一指,“药,免费赠送,不要你钱,看把你吓得。”
他的脸上挂着坏坏的笑。
正当她紧咬嘴唇郁闷的要炸裂时,他却在她的耳畔柔声说道:“还愣着干嘛,脱衣服啊。”
……
璎珞公主终于硬起心肠,在衣桐的帮助下点火焚烧了侏儒的尸体。她痴痴地望着蓝色烟火中扭曲的尸身,心情十分沉重。这四年来,她亲眼目睹了侏儒做下的种种罪恶,恐惧之余也憎恨过他,但这个人自始至终未曾伤害过她,相反还对她呵护有加。她对他心中有怨气,却始终无法真的恨他。而今看着他的尸体化为灰烬,心里反倒有了一丝失落。
衣桐安静地望着她,有些话不方便告诉她,侏儒之所以对她呵护有加,乃是另有所图:他因身体上的缺陷,面对成年女子时难免自卑,故而对含苞未放的花骨朵儿最是上心。
呵护她,是要她快快成长起来,然后从摧残和毁灭中获取快乐。
摧残的对象越是完美、高贵,获得的快乐就越强烈。
这是一种极度阴暗卑劣的病态心理。
在这座幽深山洞不起眼的角落里,静静地躺着几十具少女的尸体,她们的年龄都在十二三岁。
既然罪魁祸首已死,这些秘密就随他一起化为灰烟吧,何必再向别人提及?
卿小可纤巧的腰身撑不起苏浪那件宽大的衣袍,这让她走路时的样子看起来带着几分滑稽,不过她毫不在乎,她的脸上正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微笑。
衣桐拉开她的衣衫,仔细检查她的伤口。
卿小可的锻身已至青铜境,筋骨结实匀称,肌肤紧致滑/嫩,只要她能坚持吐故纳新,这样的好身材可以保持到一百多岁。
筋骨虽未蒙受重创,但皮肉伤也不可马虎。
现在看苏浪把她照顾的很好,所有的伤口都仔细处理过了。
衣桐放下心,却故意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盯着她,卿小可咬着嘴唇红了脸,她拽着衣桐的衣角哀求她不要追问下去。
衣桐冲她抿嘴一笑,眼望着卿小可,话却是说给苏浪听的:“你没事就好,我给你看样东西。”她走到厨房的一堵墙边,默运真阳气,一掌拍去。
轰地一声,石壁坍塌!
这一掌,不仅璎珞公主和卿小可大惊失色,便是苏浪也暗暗吃了一惊:她的内丹修为虽然只是流境,但对真阳气的运使居然可以高深至此!
尘埃落定,一股阴冷的气息迅速充斥了石室。卿小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苏浪体贴地将三枚暖珠挂在她的身上,这是一早就准备好的。
璎珞公主瑟瑟地缩成一团,这样的阴寒,她也承受不了。苏浪手上还有一枚暖珠,捏在手上却没有动身,卿小可劈手夺过来,丢给璎珞公主,回头白了苏浪一眼。
苏浪温和地笑了笑,卿家小可就这点好,好爽,大气。
墙外是一个硕大的地下山洞,充斥着一股铁器的锈蚀气息。
苏浪默运神识观照四周无碍后,运使真阳气将黄玉珠托举到半空。
这是驭气术的简单运用,比较讲究技巧。
方才衣桐那一掌还是刺激到了他。
衣桐只是淡淡一笑,卿小可却夸张地拍手叫好。
山洞深不见底,宽有百余丈,中间一条宽大的车马道,两旁是数不清的兵器和粮垛,一些散放的兵器已经开始锈蚀,但码放整齐的兵器却依旧闪烁着寒光。苏浪用手指在兵刃上抹了一下,发现上面涂了一层厚厚的油脂,油脂能隔绝空气,这座山洞又冷又干燥,故而兵器存放多时看起来却仍如新的一样。当然也只是看起来如此,实际上不但它们的木质柄杆已经腐朽,甚至连油脂都已经开始变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