径城的武库那里,黑灯瞎火,静悄悄的。
武库的门半掩着,门口散落了一地的箭枝,箭头都是钝的,一看就是射出去以后又回收的。
然后发现用不了,就直接扔了换新的。
透过门缝,还可以看见武库的院子里,更加杂乱。
许多断弦的弓,破碎的甲,被随意的放在地上。
甚至还有一辆弩车,卡在武库内门口。
看样子,由于一时半会推不出来,被赵军放弃在这里。
而地上那些散乱的装备,也是赵军更换以后匆忙留下的。
估计哪里有紧要的军情了。
对于公族来说,相比些许粮食,这些平日里被官府严密管制的制式装备才是最宝贵的。
虽然他们每家每户多少都有点甲胄武器。
但是这样的乱世,谁会嫌自己手头的剑太多太锋利,甲太重太坚固呢?
几个大的公族早就商量好了,先派人堵住武库门口,那意思就是连汤都不给其他人喝。
随后,公族蓄养的私兵们小心的推开了武库的大门。
几个私兵拾捡着地上散乱的箭支。
领头的那个私兵头子宫卜看见那辆卡在门口的弩车,笑开了花。
这次自己立下大功了。
这样的好东西,寻常公族家里哪里会有。
但是其他公族的私兵也看了过来。
这样的东西,大家都想要。
只要有一个放在自家,谁敢再跟自己抢地抢店。
好多人都握住了剑柄。
势力相当的情况下,想争抢东西,只能靠流血了。
“先别急着动刀,我们先去里面看看,说不定还有更好的。”宫卜开口说道。
他离那辆弩车最近,如果火拼。他会率先成为众矢之的。
这个建议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径城虽然不大,但是地处边境,武库里面的装备不少。
看架势,赵军走得匆忙,遗留了很多装备,武库里应该也没有被搬空。
几家私兵分别留下一个人看守这辆弩车,然后纷纷走进了武库深处。
“点火把,找找看武库的灯座在哪里。”宫卜指挥道。
武库里面十分混乱,甲胄、武器掉落一地,不过平素放置武器的架子却是空空的。
整个武库极大,有些地方还有几辆弩车,横七竖八的摆放着。
看样子,赵军本来想全部带走,只是因为军情紧急,只能更换一部分装备后迅速离开。
要发财了。
几个私兵头子互相看了一眼,呼吸都有些沉重。
宫卜正在犹豫,要不要突然拔剑,杀几个人,让自己能带两辆弩车回去。
回头却发现两个私兵头子正朝着自己的方向,使着眼色。
要糟。
他急忙握住剑柄,刚想说些什么。
武库深处,传来一声响亮的酒嗝。
有个醉醺醺的人影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看见有人,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随后往前几步,拔出铜剑,身形虽然摇晃,但是话语却中气十足,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你们是哪里来的贼子,敢来我赵军武库偷窃。”
赵军?宫卜听到这句顿时吓了一跳,赵军不是出城了么。
不然谁敢来这里。
眼前这个醉醺醺的军汉,穿着白袍,虽然喝了酒,白袍却是十分整齐,一个褶子都没有。
只是双目通红,脸色不善,看起来就像是偷偷喝酒,喝多了,误了行军,然后被自己这些人吵醒了。
要怎么处理他呢?
宫卜的第一反应就是杀了。
杀了一了百了,赵军孤军在外,一时半会也不可能再杀回来了。
但是身后这么多人看着,自己要是下手了,肯定会传出去。
谁知道以后赵军会不会再杀回来。到时候自己除了逃还能做些什么.
最好的情况就是自己身后这些同行哪个出手,杀了他。
他正在苦苦思索,那个赵军却是大吼一声:“未经许可入侵我军武库,杀!”
随后立即朝着宫卜扑来。
这是我们韩国的武库啊,只不过之前被你们占领了而已。
何况,你们大军早就走了啊。
宫卜无奈,下意识拔剑格挡。
却没想到那个赵军也许是喝多了,脚下一滑,本来高举的铜剑没有劈到宫卜的剑上,反而跌了一跤,脖子竟然直直落到了剑锋上。
气管被割破了,鲜血和泡沫顿时从那个赵军的嘴里冒了出来。
他不断咳嗽,临死前下意识看了一眼后面。
突然有火把亮了起来。
伴随着打斗声,一队赵军从武库深处跑了出来。
“吾乃赵军统领司马尚,你们是哪里的来的贼子,竟然擅闯我军武库,杀我袍泽。”
随后,他身后,有人吹响了号角。
呜。
“军爷,你们这武库,连门都没关啊。我们可不是擅闯。”
“是不是擅闯,我说了算!过来领死吧。”司马尚大喝,身后赵军结成了战阵。这些私兵根本不被他们放在眼里。
远径城外,两队赵军骑兵像是准备好了一样,听到号角声以后,立刻突进了径城。
和上次不同,这次的赵军骑兵全身披挂,弩箭上弦。
一队赵军疾驰向了武库,将武库门口围了起来。
另一队赵军,则是堵住了几户公族的家门。
司马尚看着地上那个赵军的尸体,一言不发。
他记得这个赵军的名字叫做莫大。
敢死营,顾名思义,就是需要去执行必死任务的部队。
在那天赵括割发代首以后,赵军有了一条新规矩,除非是刺杀赵括或者出卖袍泽这种重罪,其他触犯军法行为严重的老兵,直接进入敢死营,完成三次任务以后出营,从小兵做起。
第二次再犯,直接杀了。
毕竟身在敌后,肯定有许多需要用生命完成的任务,比如前几天伤兵奇袭径城。
本来这次按赵括的打算,是让那些公族私兵进入武库以后迅速吹号,抓个现行,逼迫公族拿出三分之一的财货就行。
反正只要有个过得去的由头,把公族的资财拿过来,发给那些平民。
由于被钓鱼执法,公族一时半会也不敢明目张胆拿回那些资财。
只会等赵军远离以后,再下手夺回这些平素剥削来的资财。
可是钱在自己手上越久,那些平民会越舍不得,最终在心里埋下反抗的火种。
而且,肯定有人不会老老实实交出去,那时候肯定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等到下次赵军再来,这些人就是从内部击破城防的一股力量。
而有个理由再夺资财,公族就算心里恨,但是也明白只要自己遵守规矩不要伸手,赵军也不会没理由找自己麻烦。
因此公族在赵军夺城的时候,会反抗,但不会拼死,因为终究还是有一条活路的。
“但是,将军,请让我死在这里。”
“每天晚上,我都会梦见庄卫自尽的那一刻。他是为了把命还给我而死的。但是他并没有做错什么,触犯军法的人是我,执行军法本来就是他的工作。”
“我希望我可以死得有价值一点,而不是单纯为了谢罪而死。不然,也对不起马服子,为了我们斩下自己的头发。”
司马尚点头,杀死一个赵军,可比抢劫武库,严重多了。
他拿出了自己珍藏许久的美酒,递了过去。
这瓶酒,他本来还想等到冯忌忌日的时候,再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