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肃军纪、一块儿识字、把三曲扩为五曲,这些也就算了;又是‘一起操练’,又是‘把老营集中起来’,阿幹,我咋琢磨着从事……,他是想借此把咱的人都弄到他手底下去啊。”
从刘昱的议事帐里出来时候,已近薄暮,不知不觉的,曹幹竟是和陈直、刘昱、刘小虎说了小半天的功夫。离开刘昱所部驻区,回到本部驻地后,曹幹便来了曹丰的住帐,将刘昱、陈直与他说的这几件事情,一五一十的与曹丰讲说了一遍,曹丰听后,先是把在帐中伺候他的戴黑请了出去,又半倚榻上,摸着胡子,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末了,这样对曹幹说道。
在刘昱的议事帐里时,曹幹就没怎么喝水,回来后刚又与曹丰说了一大通,早就口渴,自己倒了水,三口并作两口,连喝了两大碗才罢,把碗放下,他回答曹丰,说道:“阿兄,可不就是这回事么?刘昱就是想把咱们的人彻底吃下,从而使他名符其实地成为咱们的‘从事’。”
……
趁着打下费县,各部义军休整的空当,这些天,曹幹开始对其本部进行一些改编。
刘昱、陈直、刘小虎也没闲着,却亦是计议出了这么几条举措出来。
在踏着暮色回来的路上,有一个念头就浮上了曹幹的心头,他深觉刘昱、陈直与他想到了一处来,他那会儿想道:“我正在搞‘三湾改编’,刘昱、陈直倒好,也想给我来个‘三湾改编’!”
其实,刘昱、陈直会有这样的念头,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换了曹幹处在他们的位置,曹幹一样也会如此。帐下说来是有三部兵马,可除了本部以外,另外两部截止目前为止,都还是处於一定的独立状态,不管换了谁来做这个主将,对此恐怕都是难以忍受的。
所以,刘昱、陈直有此之念,才是正常,要没有这个念头,反而奇怪。
……
“阿幹,你是咋想的?”曹丰问道。
曹幹坐到了曹丰的边上,观察曹丰神色,笑道:“阿兄,我看你好像是不太乐意?”
“我也不是不乐意。刘从事本就已是咱们的从事,咱本就已经拥了他做咱们的‘部率’,像你说的,他想进一步的,再使他名符其实地成为咱们的‘从事’,这本也是挺正常的一件事,可是阿幹,我也不知道为啥,我就是觉着……”曹丰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他现在的感触。
曹幹问道:“觉着什么,阿兄?”
曹丰说不上来,他捶着腿,说道:“我说不来,我反正就是觉着心里发虚。”
“阿兄,为人上不易,为人下也不容易!”
曹丰说道:“为人上不易,为人下也不易?”
“阿兄,你想一想,为人上者,需要为自己手下的人负责,责任很重,压力很大,很不容易,但是为人下的话,一来,身家性命全都交到了别人的手上,二者,有道是‘伴君如伴虎’,又时刻的总免不了提心吊胆,生怕惹了上位者的不满,而使自己大祸临头,也是不易!”曹幹摸着短髭,感叹完了,问曹丰,说道,“阿兄,你的心里发虚,缘故是不是在此?”
“……你这么一说,是有点在此,但又不完全是。”
曹幹说道:“不完全是?阿兄,你是不是还觉着刘昱太过年轻?民谚云,‘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是以你担心他究竟能不能把咱们带好?”
曹丰拍了下大腿,说道:“阿幹,你这句说对了!我的这心里发虚,八成原因就是在此啊!”
刘昱做了三部的部率以后,他的所举所为,曹丰等人皆是看在眼中的,说实话,称不上“出色”二字,够能拿出来说的,只有打郡兵那场仗时,他临危不惧这一桩事罢了。除此以外,无论是笼络人心、抑或是军政能力等等,皆无令人佩服之处。当褪去了他“本县右姓、前汉宗室之后”的光环之后,他也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年轻人,曹丰对他,而今还真是不太敢放心。
“这一点,确是不可不虑,然以我之见,亦不必多虑。”
曹丰问道:“这话咋说?”
“刘昱确然年轻,嘴上无毛,但是阿兄,陈直和刘小虎两个却都是有能力的,陈直老谋深算,刘大家果敢干练,有他两人为刘昱辅佐,长久的不敢说,短时日内,当是不会出什么问题。”
曹丰问道:“阿幹,我听你意思,你是愿意接受了?”
“这不是我愿不愿意的问题。阿兄,咱们现才多少人?三部合在一起,能战之士,不过千余!现在咱们又不是在东郡,是身处东海郡。当前的这种情况之下,除了团结一致,别无它法!”
曹丰忖思多时,说道:“你说的也是。从事虽然年轻,但是陈君多谋,刘大家稳重,有他二人辅佐从事,应该是不会出啥大的问题。”
“阿兄,我瞧你面含隐忧。你嘴上虽说也可,我看你心理,还是在担心吧?”曹幹笑道。
曹丰说道:“阿幹,咱就非得离开力大率不行么?”
“阿兄,这事儿我不是已经和你说过了么?”
曹丰说道:“阿幹,你是说过了。你说力大率不像个能成事的,可不管他能不能成事,现在的局面不是一片大好么?十来天的时间,就先后打下了南成、费县,现又在打郯县,——小力从事是死在了郯县,然而根据你的判断,这郯县城应该也是能够打下来的。郯县一下,整个东海郡不就都是咱的了?而且还有樊大率那边,也即将要和力大率连兵,樊大率那边部曲数万,咱再一和樊大帅连兵,部曲都多少人马了?整个徐州都不会再有咱的对手!即便是县官调集了大军过来,咱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阿幹,这么好的形势,咱为啥要离开力大率?”
“阿兄,我不是给你细细地分析过了么?南成、费县下后,力子都唯以纵兵掳掠为务,不爱百姓,并而今才得两县之地,就已起了内斗之兆,现下的局面再好,他早晚必会败亡啊!”
曹丰说道:“管他以后会不会败亡,现在的局面不错,不已够了么?阿幹,当初我跟着高从事起事的时候,你非要跟着我,我为啥不同意?我怕的就是,起事以后,会被官军杀掉。咱在东郡站不稳脚,转来东海郡的路上时,我到现在没跟你说过,我那些天,天天晚上睡不着,你知道为啥?我在后悔,怎么就一时心软,答应了你,让你跟着我起事了?要是因此害死了你,九泉之下,我该如何去见咱们的父母?我没有脸见!可却没有想到,到来东海,这才一个多月,眼瞅着整个东海郡,都将要成咱的了!阿幹,这其中可是大大的有咱的功劳啊!你这个时候,该享用了,反而要离开力大率,你这是咋想的?……阿幹,要不你再想想?”
“阿兄,你信得过我么?”
曹丰说道:“你这叫啥话?我当然相信你了!我要是不信你,你给我说力大率非可成事之人,早晚必将败亡,咱们最好早点离开他,这些话我就压根不会听。”
起事以来,在经过了这么多的事儿后,曹丰对曹幹早已是充满信任。
“阿兄,既然你信得过我,及早离开力子都此事,你就一定要听我的!力子都能够在十来天的时间里,相继打下南成、费县,击败庞彩,这看起来是势如破竹,好像是他足能够驰骋东南了,可一者,他的这个胜利仅是暂时的,再者,他的这几场胜利事实上也是必然的。”
曹丰不解,问道:“必然的?阿幹,啥意思?”
“阿兄,我且问你,力子都咱们的这支部队里边,都有什么成分的人在?”
曹丰问道:“都有什么成分的人在?啥是成分?”
“成分,就是出身。”
曹丰说道:“要论出身,有力大率、董从事他们这样的,有刘从事、陈君他们这样的,有季军师、苏先生他们这样的,也有咱们这样的。”
“力子都、董宪本是地方豪强,刘昱系前汉宗室之后,季猛、苏建本乃士人、官吏,你我无须讲,平头百姓,而在你我之中,又有如高况这样的本轻侠之士。阿兄,成分这般复杂,几乎可以说是包含了从上到下,从豪强贵族到百姓的所有的成分都在其内,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曹丰忽然想到一事,说道,“阿幹,我记得你好像之前说过类似的话!”
曹幹抚摸着颔下短髭,点了点头,说道:“对,阿兄,咱们之前是聊过这方面的话题。义军内部,之所以成分会这般的复杂,只能是因为一个缘故。这个缘故即是,於今海内,日子过不下去的,远不止咱们这些老百姓,便是有权有势之人,日子也已经过不下去了!这亦即是说,王莽不止是得罪了咱们,也得罪了他们!用苏先生的话来讲,整个海内,现今是民怨沸腾。如此形势之下,力子都连着打赢几场胜仗,不即是必然的事么?阿兄,力子都的这几场仗能赢,最主要的不是他能打,而是王莽已经完全丧失了民心、士心之故!”
“……你说的这些我听不大懂。可是阿幹,不管你咋说,东海郡的局势,眼下可是大好啊!”
曹幹说道:“王莽已失民心,阿兄,咱们真正的敌人,其实不是王莽。”
“不是王莽?”
“咱们真正的敌人……”曹幹站起身来,手向帐北指去,说道,“是在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