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顾沉来到医院复查。
经过一周的休养,顾沉走路姿势已经与正常人无异,只要还需要避免剧烈运动。
这几天他很少去想楚熠了,每每想起,比起求而不得的意难平,他更多的是对自己第一次心动给了一个根本不可能的男孩子而产生的落寞惋惜。
毕竟他早已经习惯了求而不得。
备忘录叮咚响起,提醒他明天晚上要飞去京市。
现在的他已经对云城没有任何牵挂,正好盛池在京市的公司需要帮手,不如过去给自己找点事干。
想事情的时候,顾沉感觉手上一热。
小男孩拉着他的手,脆弱单纯的眼睛看着他:“叔叔,又见到你了。”
顾沉不记得眼前的男孩是谁,直到瞥见男孩被纱布裹紧的手掌,这才想起来上次急诊室碰见过。
男孩问:“叔叔你是又生病了吗?”
顾沉打量着男孩异于常人苍白的面孔:“你的手还没好吗?”
“不是,我听到医生说我还有别的病。可我不知道是什么病,妈妈哥哥都不告诉我。”
顾沉想了一下:“那你家人呢?”
“我哥哥在那边。”男孩向远处望去,指着人群中出众的身影:“哥哥我在这里!”
顾沉抬起头,迎上来的红发青年也看到了他。楚熠脸色微变,迅速跑过来一把将男孩抱入怀中。
他现在心中只有四个字形容顾沉——阴魂不散。
楚熠当着弟弟的面不好发作,眉头皱起:“你有完没完?能不能别缠着我了!”
顾沉无奈,巧合成这样,确实更不容易让人相信是巧合。
小男孩开口替顾沉解释:“不是的,哥哥,叔叔是生病了。”
顾沉淡淡道:“嗯,我来看病。”
楚熠满脸不信。
小男孩用力扯动楚熠衣角:“哥哥,他就是那天让给我号的叔叔。”
楚熠那天他是听弟弟说过有个看着很可怜很孤独的叔叔让给了他号码,所以提前得到医治,当时他还想要好好谢谢那个叔叔,只是找不到人。
原来这位好心人就是顾沉,楚熠的心情有些微妙。
但又想到顾沉给骗子手表,帮晏扬留住手机,其实他也明白顾沉不是多坏的人。
楚熠脸色缓和了一些:“你生了什么病?”
顾沉自然垂落在两侧的手指微微触碰了一下大腿,刚要开口,就看到了楚熠身后朝这边走来的晏扬。
“没什么事。”
顾沉说完,楚熠只是短暂的点了下头,显然并不在意他到底生了什么病,只是客套而已。
晏扬来后,楚熠的目光全都放在了晏扬身上。
顾沉是个非常识趣的人,想着这俩人关系真好,时刻在一起形影不离。
于是他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楚熠和晏扬话说到一半,晏扬注意到刚才离去的背影,疑惑道:“叔叔怎么走了?”
楚熠望着顾沉离开的方向,默不作声。
顾沉想抽根烟,于是他转进人少的安全通道。他刚把烟点起来,就听到女人一边打电话一边压抑的哭声。
女人坐在楼梯上,瘦弱的身躯都快要无法支撑起身后沉甸甸的背包,“他爸,我们的卡里又没钱了。要不,就别给子恢治病了,这治也治不起,骨髓移植的钱我们也拿不出。本来就一身债了,我们不能再给小熠当累赘了。他起早贪黑,虽然嘴上不说苦,可明显瘦了好多,还是长身体的年纪,他就这么累,我、我实在不忍心,没有我这样当妈的!”
电话那边的男人又说了些什么,女人的泪水更是无法止住。
顾沉没有继续往下走,他想女人应该不想被人看到她狼狈的样子。
他掐灭烟头扔入垃圾桶,转身往回返时突然撞见站在楼道门口眼眶微红的楚熠。
楚熠难过的模样,让顾沉的心被狠狠抓了一下。
当顾沉再走出去时,已经看不到楚熠的身影了。
这天下午顾沉回到家收拾去京市的行李时,脑海中总是浮现出楚熠红着眼睛模样。
晚上顾沉下楼散步,想最后看一看他生活多年的城市。
来到学校后面的小吃街时,顾沉没想到他会再一次看到那个眼熟的烧烤摊。
烧烤摊前依旧是排了长长的队伍,还有人拿着手机偷拍烧烤摊小老板出众的脸。
这时顾沉身边走过两个男学生,高个子男生惊讶道:“卧槽,那个那个烤串的,是不是楚熠啊?就那个专业前三,女生都说他好看的楚熠!”
另一个男生说:“是他,我昨天就看到他了。”
“啧啧,他和晏扬走的那么近,我还以为他家也富裕着呢。”
“他家挺穷的,我以前和他一个高中,他爸把人撞残进了监狱,这两年应该出来了吧,他弟弟又有慢性白血病,靠吃药维持,一个月吃药就要一万多。他妈又挣不了什么钱,都是他挣钱。”
“好家伙,他还是罪犯的儿子,真可怜啊!不过知道他这么可怜我心里舒服多了是怎么回事呢?”男生恶劣的笑着。
这话实在难听,顾沉皱了皱了眉。
“我不觉得他可怜,反而觉得你这种只会花父母的钱,自己一分也挣不到的废物可怜至极。”
从一旁走出来的晏扬抱着手臂,满脸的不屑。
男生面子挂不住:“你他妈说谁废物呢?我花家里钱那是我家有,他想花还花不着呢,再说你晏扬就不是花父母钱的废物了?你爸妈把你送国外镀金,怎么半年都没到就回国了?”
晏扬:“管你屁事啊!”
男生被激怒,拳头砸向晏扬,下一秒他的手稳稳停在半空,怎么也动不了了。
他转过头,对上了一张严肃的面孔。
顾沉抓着男生手腕,眼神凌厉:“不要打架。”
男生感到自己手腕似乎要被人捏碎了,他疼得龇牙咧嘴,瞪着晏扬:“行啊,打不过我还带着亲戚来?”
晏扬看向顾沉,先是惊讶了一下,而后挑眉笑道:“他可不是我亲戚,是我的保镖,散打退役冠军,你不是厉害吗,和他比试比试?”
男生被顾沉盯得心惊肉跳,声音没了底气:“草!就,就吹呢吧你!”
顾沉并不会真的和小孩子动手,他松开手,男生后退两步,指着晏扬骂了声晦气,迅速拉着自己同伴走了。
晏扬扭头看向顾沉:“叔叔我们又见面了。”
晏扬穿了一套黑色棒球服,白白净净的脸在黑色衣服的衬托下,多了几分英气。
顾沉觉得这件衣服眼熟,随即想起来,他第一次见楚熠时楚熠也穿着棒球服上衣,虽说两件颜色不同,但都是同一个牌子,同一个款式。
顾沉心里有些不舒服,点下头就要走。
晏扬突然叫住他:“叔叔,你认识楚熠吧?我观察很多次了,每次你见到楚熠或者楚熠看到你,你们之间有点不一样的东西。具体是什么呢,像是尴尬但好像还有点微妙的别的,有点不太好形容。”
顾沉停下来:“有事吗?”
“叔叔你真的好冷漠啊!”晏扬拉着顾沉来到桌旁,“上次手机的事我还没好好谢谢你,你想吃什么我请你。”
“不用了。”
“别呀。”晏扬走向一旁卖酒水的摊位:“你等我一下!就一下!”
顾沉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看向小吃摊后忙碌的楚熠。
当晏扬拿着两瓶饮料再回来时,发现桌前已经没了人。
他叹口气,坐下来着喝饮料想着这个叔叔实在是太难接近了吧!
可当他再抬起头时,却看到了向他走来的顾沉。
“叔叔,你去哪了?”
顾沉摸了摸口袋里的药膏,坐在了晏扬的对面。
夕阳光晕落下,将他身上的冰霜融了一些。
气质温和下来的顾沉,像是拨开坚硬外壳的珍珠,耀眼非常。
晏扬盯着顾沉看了半天,忽然问道:“叔叔你是不是gay?”
顾沉一愣。
“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嗅到了同类的味道。”
同类的味道?
顾沉不明白那是什么味。
“反正我看人很准的!”晏扬把饮料推给顾沉,“如果冒犯到你我跟你道歉,你别放在心上。”
顾沉看着饮料,不知道是什么香精勾兑成的,他不喝这些。
晏扬看他没动,想着可能是叔叔不喜欢喝他这小孩喝的玩意儿。
他转头看向楚熠,晚风将楚熠的红发吹动,火光中皎洁的面庞把周围的一切衬地黯然失色。
顾沉见晏扬的目光一直盯着楚熠,想了下,开口:“你们关系很好吧?衣服都是同一款。”
晏扬回过头,笑道:“你竟然能看出这个!是啊,很好的,这衣服是我出国前送他的!”
顾沉垂下眼帘,没说话。
晏扬却好像被打开了话门,一说到楚熠就喋喋不休。
顾沉看着晏扬说起楚熠时眷恋的目光,意识到原来他们彼此喜欢对方。
年纪相仿,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又彼此喜欢,实在不可多得。
即使已经放弃了楚熠,可顾沉还是觉得有些气闷。
晏扬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在说,他不好意思地捂住脸,“对不起我总是话很多。”
顾沉起身,“时间不早了,我要走了。”
“叔叔你是楚熠的亲戚吗?我都没听他说起过你。”
顾沉摇头:“我们不太熟的。”
晏扬觉得不太像,还想再问手机却响了,他接了一个电话后跑到楚熠身边,笑吟吟的说着悄悄话,而后快速离开。
快到凌晨时,小吃街上热络的人群终于散了。
楚熠揉着发酸的手臂,也顾不得脏就坐在了台阶上。
往日神采奕奕的双眼被疲惫占据,他数了数今晚赚的钱,客流量低只有七百。
七百,算上他打工存的钱,一共有八万。
可要给弟弟交手术费,还差五十万。
五十万,就是卖肾,一颗才二十万。
楚熠垂下头,想到白天他妈说要放弃治疗的话,攥紧了手里的钱。
手机响起,他看到来电人后,立刻整理好情绪,按下接通键。
“哥哥你在哪里?怎么还不回来呀?”
楚熠语气轻快:“我在你晏哥哥家不用担心我,明天上去去看你,给你买好吃的!”
“嗯嗯,哥哥你也不用担心我,我今天没疼哦,也没哭,妈妈也说我很乖。我乖了是不是就可以早点出院玩篮球呀?”
楚熠仿佛喉咙卡了东西,缓了好久,才说出一个“好”字。
他深吸口气挂断了电话,将头深深埋入双臂间。
再抬起头时,一管药膏出现在他眼前。
他伪装起来,疲惫脆弱的模样,就这样对上了顾沉平静的眼。
顾沉开口:“烫伤药。”
楚熠这才发现自己手指被烫红了一块儿。
楚熠睫毛微微颤动:“谢谢。”
顾沉没说不客气:“我后天就去京市了,不出意外我不会再回这里。”
楚熠抬头看他,而后又点下头:“哦。”
顾沉转身走了两步,突然停了下来,他深吸口气,重新走到无精打采的楚熠面前:“我想我应该跟你解释一下,我其实并没有要侮辱你的意思。”
等了半天,楚熠没有回应,脑袋耷拉着,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
顾沉在心里叹口气,再次转身。
随即身后响起迟疑不决的声音:“那个……顾哥,你之前说的话还算数吗?”
顾沉一愣,猛然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