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闵煜的名字,张氏的身子不自主的抖了一下。
然后就听她的喉咙里很艰难的发出声音:“煜儿……他……”
终究全身都被烧伤,张氏即便只说几个字也十分痛苦,楚音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夫人,先不要激动,听我说就是了。
当日闵小侯爷的伤虽然严重,但是本公主听说,还是有治好的可能,退一万步说,就算是医不好,也不会危及性命,这一点,夫人您应该比本公主清楚。”
说着,楚音顿了顿,盯着张氏的眼睛看。
张氏还算平静,但是眼底已经生出了疑窦。
楚音知道她都听进去了,这才接着道:“具体的调查过程本公主就不多费口舌了,只挑最重要部分与您说,其实小侯爷的死,是有心人故意为之,说的更加直白一点,就是……被人谋杀。”
这几个字才刚刚说出来,张氏就已经激动起来,顾不上满身的伤痛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
“是……是谁!”
楚音连忙安抚她:“夫人,都说了您别着急,本公主既然开了口,就不会隐瞒,您且耐心听着,就算是想报仇,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不是?”
张氏虽然无法冷静下来,但好歹不再挣扎,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楚音,好似催着她快点说。
楚音也就不再拖延,直截了当的说出了答案:“是镇国侯和怀染,他们联手杀害了小侯爷。”
许是这答案太过匪夷所思,张氏竟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镇国侯和怀染郡主有私情的事情您是知道的,夫人您是聪明人,所以他们谋害闵小侯爷的理由本公主就不多费口舌了。本公主本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免得给自己招惹麻烦,但念在和您的交情上,终究是过不去良心上这个坎,见不得您被蒙在鼓里,也不忍心小侯爷承了这冤屈。不过本公主还是要嘱咐您几句,闵小侯爷已经去了,您好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事实上,怀染是怎么杀的闵煜,镇国侯有没有参与,楚音并不知情。
但是这不重要,以张氏的脑子,她说的这些半真半假的话足够了。
果然,反应过来张氏顾不上身上的疼痛,从床上一下起了身,倒是把楚音吓了一跳。
侯爷夫人,还真是“女中豪杰”啊。
“你没有诓我?”
楚音看的分明,张氏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眼里一点怀疑都没有,已经将她的话全部都听了进去。
于是她摆出强硬的态度:“本公主只是好意告诉夫人真相罢了,倒是不知诓骗夫人对本公主有什么好处,夫人若是不信,就当今日本公主什么都没有说。”
张氏没有回话。
但是她的手一直在发抖。
楚音不露声色的勾了勾嘴角,将话题绕开,不过从头至尾都只是她一人在说罢了,张氏不知道是没听进去还是不想回答。
楚音并不在意,自顾自的说了一些以后,便要起身离开,出门之前好似想到什么一般,转身留下一句话。
“夫人您爱子心切,本公主甚是感动,所以就送您一个消息吧。”楚音慢悠悠的说着,确保张氏能够听清楚:“端王府往南第二个巷子,里面有一个毁了容的哑巴,听说眉眼和怀染郡主有几分相似。如今怀染郡主已经死于大火,您又不可能找镇国侯报仇,不如把心中这口怨气发在这个哑巴身上,一个贱民而已,这是她的福分。
若是夫人真打算这么做,还请小心一些,火发够了,就处理干净,不要给人留下把柄。”
楚音离开以后,张氏坐在床上发了很久的呆,便是闵夏秋进来,她都没有反应。
“娘,刚刚皇上下了旨,我们还住在这里,但是……但是爹爹再也不是镇国侯了,成了从六品翰林院修撰,娘,我听说姑姑也出事了,我们要怎么办啊?”
闵夏秋哭哭啼啼了半天,张氏还是一言不发,最后闵夏秋只能无奈出去了。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张氏的眼睛里已经满是仇恨。
……
因为中秋宴上的事情,朝堂发生了变动,这几日容景辞一直很忙,每次出宫前来一趟沉絮殿,然后就匆匆离开。
楚音一想到这些乱糟糟的事情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她的手笔,又是愧疚又是心疼,想着等这一阵忙过去,她要弥补一下容景辞。
这日她算着时间,容景辞差不多要来了,正对着镜子整理妆容,就见影摇急匆匆跑了进来,神色有些激动,贴着楚音耳朵小声说道:“小姐,少将军们来了。”
楚音拿梳子的手一顿,惊诧的看着她:“你说什么?”
影摇忙不迭的点点头:“您没听错,您的哥哥来了!”
楚音和将军府相认之后,能够和她分享喜悦的人只有影摇,所以影摇是知情的。
“我这就出去!”楚音高兴的也顾不上打扮了,随便披了件衣服就去了前殿。
她到的时候,四个哥哥正坐着,打量殿内的各处,舞袖带着一众宫人正在为他们端茶送点心。
见楚音进来,舞袖便迎过来,方才还十分冷静的她在楚音面前倒是露出了几分兴奋。
“公主,将军府的四个少将军都来了。”
不怪舞袖这般大惊小怪,多少高门千金都在打这几个人的主意,他们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结果整个大雍出了名的四个人中龙凤齐齐出现在沉絮殿,就算以前就知道自家公主和几位少将军关系不错,但还是被惊到了。
楚音笑了笑:“让人都退到殿外,我和几位少将军要单独说会话。”
“是。”
影摇也跟着点头:“公主放心,我在殿外看着,不会有人过来打扰。”
待一众宫人退下以后,楚音端着的公主架子立马就没了,几乎是小跑到几个哥哥面前。
“哥哥,你们怎么来了?”
这里毕竟是后宫,他们四个外男,还尚未婚配,按理说是不会允许来这里的。
“老子来看自己的妹妹,谁敢拦着老子剁了他。”楚风萧吊儿郎当搂住楚音的肩膀:“你三哥我是谁都能拦的吗?”
不等楚音回答,楚昊已经一把将他扯开,语气严厉:“音音也是大姑娘了,你这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信不信我揍你!”
说完再对上楚音的时候,语气便缓了下来:“放心吧,我们来这里,是皇上准许的,不会有事。”
“我才不担心呢。”楚音笑了起来:“有你们在,出了事我也不怕。”
这句话算是说到几个哥哥心坎里了,暖的不行,楚熠便接着解释道:“镇国侯出事以后,皇上顺便清查了他的一众党羽,如今朝堂上空缺了些位置,我们想着借此机会入仕,今日进宫就是为了此事。至于能来看你,我们原本只是试探的提了一下,是九千岁帮着说了几句话,皇上也就答应了。”
容景辞?
楚音稍微晃了一下神。
她总是把容景辞对她的好当成理所当然,所以也就没有想太多,但是现在她隐隐察觉到有些不对。
很多时候只要是涉及将军府的事情,便是她不开口,容景辞也会主动帮忙。
她如今是公主的身份,和将军府长辈走得近倒还说的过去,所以容景辞对将军府好,她尚能理解成是爱屋及乌。
但是和几个哥哥走的近,任谁都会往男女之情上想去。
平日里她身边多个公苍蝇容景辞都恨不得抓起来盘问一番,却对哥哥们格外宽容,就好像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难道他就笃定自己这几位眼光极高的哥哥,压根看不上她?
楚音正想着,楚水寒凑了过来:“音音,你发什么呆呢?”
思绪被打断,楚音便先将这个问题抛之脑后:“没发呆,就是在猜你们给我带了些什么东西,上次二叔带来的月饼,我一天就吃完了。”
“真的吗?”楚水寒有点生气了:“这皇宫到底是什么破地方,连个好吃的都做不出来!不怕,以后四哥天天给你送,你想吃什么只管说。”
楚熠白了他一眼:“你别惯着这丫头,贪嘴又不是什么好事,你忘了小时候你天天给她偷糖,结果后来这丫头牙疼的直打滚。”
提起小时候的糗事,楚音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
“你也别失望,东西肯定是给你带了的。”
说着,四个人都拿出了一个小包裹。
“这里是给你准备的一些吃的,平日当个零嘴,但是下次给你送至少也是半个月后,你省着点吃,不然一口气吃完又要不舒服。”楚熠把自己的包裹递了过去。
楚昊也把自己的包裹递了过去:“这是你的三个婶婶给你缝制的一些衣物,眼看天气越来越冷,你在宫里虽然不至于被冻到,但是你婶婶们缝制的都是心意,自然要更暖一些。”
楚音接过来打开一看,大多是围领帽子之类的小物件,保暖又好看,便是穿着宫装也能戴着。
“婶婶她们……都已经知道了吗?”
“嗯。”楚昊点点头,随后忍不住笑道:“你婶婶们都厉害着呢,一听说这事,气得让你几个叔叔全都回房间接受训话,说怎么不让她们看你一眼,这次也是千叮咛万嘱咐,叫你有机会再回将军府的时候,一定要看看她们,她们都很想你。”
楚音原本还笑着,听到后面眼眶便红了:“嗯,我知道了。哥哥你们先帮我向婶婶道歉,等我回去的时候就给她们跪下赔罪。”
“好了好了,这都是开心的事情,怎么还哭哭啼啼的。”楚风萧把楚水寒手里的包裹拿了过来,一起递给楚音:“这都是些小玩意,我刚刚看了一圈,你这什么沉絮殿看着富贵堂皇,但是一点乐趣都没有,回头把这些都摆上,玩厌了就告诉我,我和你四哥再去给你寻一些来。”
“嗯。”
闲聊了几句,楚熠他们便要出宫了,虽然依依不舍,但是想着来日方长,倒也不算多难过。
楚音抱着四个包裹,心事万千的回到寝殿,刚把东西放下,就发现床上躺着一个人。
这个人真是越来越得寸进尺了!准许他来时不用通传,他竟然直接爬她的床?
心中虽然这么想着,但她还是放轻了脚步,走过去一看,容景辞已经睡着了,眉眼较之往常要更加柔和温顺。
楚音几乎从未见过他露出这般疲态的样子,心疼的很,之前想着要问的一些话就先放下,然后便要把被子扯过来给他盖上。
结果手才刚刚伸过去,就被容景辞突然抓住,然后翻了个身,楚音便被带到了床上,与容景辞双双侧着身,脸对脸的躺着。
容景辞并未睁眼,轻声说道:“借你这躺一会,待会还要回府处理公务。”
楚音应下:“安心睡吧,待会我叫你。”
“陪我。”
“好。”
……
镇国侯的伤还是不见好转,依旧是一口气吊着,而张氏则恢复的很快,裹在身上的布都已经拆了,除了因为烧伤整个人看着有些可怕,倒是没有别的什么问题。
这晚张氏穿了一身宽大的衣服,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然后趁着夜色出了府。
眼见就要入冬,太阳一落山便冷的不行,便是宵禁时间没有到,大街上的行人也不多了。
怀染窝在小巷子深处,手里拿着半个脏兮兮的馒头,身子因为寒冷不住的发抖。
这几日她已经完全成了一个乞丐,又不敢去跟别的乞丐抢地盘,只能一直待在这里,每日除了端王上朝或下朝的时候躲在巷口远远看着,剩下的时间她几乎全部要用来找吃的。
只是一个毁了容的哑巴,旁人看到都远远躲着,谁还会施舍她,距离上一次吃到东西已经有两天了,就这半块馒头,还是她在狗嘴里抢的。
被割掉的半块舌头还隐隐泛着痛,但是她已经顾不上了,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一边吃着一边流泪。
她怎么都想不到,人世间比地狱还苦。
可是她也不敢死,一则是下不了那个狠心,二则当时楚音说的话她一直都记着。
在阴曹地府,她就能见到怀清。
她不想。
就算是苟活着,她也不想再见到那个人。
当她刚把最后一口馒头咽下,眼前突然多了一道黑影。
抬头一看,那人正好摘下帽子,露出一张狰狞恐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