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的力量太强大了,白袖的身体更沉,下陷的速度也比谢松原要快,叫对方差点抓不到他。
谢松原心一横,干脆在沙堆中用力挣扎起来,帮助自己加速下沉,半晌过后,终于捞到一条毛茸茸的粗尾巴。
谢松原定了定神,总算稍微安下心来。他被流沙拉扯着一路陷落,好像掉进一个无底的漩涡,眼前是一片茫茫的黑暗。
这是谢松原第一次如此真实地感受到地底世界的寂静。他无法睁眼,只能凭借身边沙体流动的速度和一些更加细碎的窸窣声来判断自己的方位。
粗糙的沙粒不断从他的颊边、以及身上各处暴露出来的肌肤表面划过,有点痛。
流沙堆积在他胸前,压迫着谢松原的身体,加上他在沙土中根本无法用鼻子呼吸,胸口更是憋闷得快要爆炸。
最为恐怖的是,在这样目不能视的环境中,谢松原依然能时不时听到一些异样的“沙沙”声。
就好像有什么明显不是人类的生物,正在他们周围的流沙中灵活自如地钻来钻去。有那么几个瞬间,谢松原甚至感觉那些“东西”已经窜到了自己面前,和他最多只有几寸之遥。
但它们并没有对他做些什么,好像只是好奇地观察一个来客一般,又沙沙地游走了。
谢松原只能抓紧了手中的尾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漫长的等待过后,谢松原终于听到了足底下方传来的活物声响。
先是有什么东西重重摔落在地上的声音。然后,是许久停不下来的剧烈咳嗽。
片刻静默,终于有人低低地骂:“差点憋死老子了……我操!”
那人的声音骤然提高八度,尖锐得直接破音:“这他妈是什么鬼东西!”
谢松原手中一轻。
掌心里的尾巴消失了。
下一秒,他整个人都跟着掉落下去,彻底脱离了流沙。
砰!
谢松原摔在一片松软的沙丘上,头顶被他带下来一片落灰的沙子,浇打在青年的发梢。
谢松原也忍不住咳嗽几声,只觉自己的鼻腔间都有尘土。他扇了几下灰尘,这才慢慢地张开双眼。
……好亮。这是怎么回事?
他单手挡在眼前,适应了一会儿面前的光线,有一瞬间甚至恍惚地觉得,他们是不是快到地面了。
但很快,谢松原又自己否认了这个猜测。
他移开了手,视线上移,瞳孔猛然定住一瞬,眼睛张大。
——他们掉到了一个洞穴里。
再准确一点说,是一个蚁穴。
这地方明显已经超出了防空洞的范围所在,是真正的地下空间,被蚂蚁们挖掘出来的天然巢穴。
这个蚁穴,比他们之前见过的仓库、地下大厅加起来的面积都要大,足有一个体育馆那么宽敞。他们这些误闯进来的人,就像走进了一座辉煌的宫殿。
而在那无上的皇位宝座上巍然不动的,赫然就是这个蚁群中至高无上的蚁后。
一只巨大的白色肥虫。
光是用巨大这两个字,恐怕还很难准确形容出它的体形。这只白色的巨虫简直像是一座高塔,庞然耸立在洞穴内部。
它的上半身还保持着正常的蚂蚁形态,依稀可以看出是只红火蚁。
然而它的下半身,也就是腹柄结往下的部位,全都尽数变成了白花花的肉/体。
相比起来,蚁后那最顶端的一截正常身体就像是塔上竖立着的小小避雷针,不仔细端详根本看不见。
谢松原觉得这家伙像蛹,也像米其林轮胎人,身上肥厚的白肉一圈套着一圈,瞧得出来,它的工蚁们把它喂养得很不错。
不过这玩意儿可比轮胎人恶心多了。
蚁后那白色肉囊的肌肤表皮是半透明的,叫人可以模糊看见它体内的脊柱与些许器官的影子。
除此之外,全是一片混沌。
蚁后的身体里充满了一种介于淡黄与乳白色的饱满液体。这种液体撑起了蚁后的肚子,让它的下半身看起来无比臃肿肥大。
它还没发现他们这些外来的人类,因而姿态恬静沉稳,仿佛还在熟睡。
然而即使在休息状态,蚁后的身子也依旧在不停地蠕动。它分节的身体像是被挤压过的气球里的水液,随着它平稳的呼吸而形成海浪一般此起彼伏的消涨波浪。
黄色的液体在它体内一块涌动翻滚,撞击得里面的各种器官也都一起晃颤。
而谢松原他们所感受到的光,就是从蚁后的身上散发出来的。
更确切的说,应该是有什么东西在它的体内发着光。它就像是一个硕大的巨型灯泡——
幽幽莹光照亮了蚁穴内的宽阔空间,让这本应幽沉昏暗的地下洞穴看上去越发地像一座私人皇宫。
只是那朦胧莹光依旧让众人觉得异常森冷阴寒。
他们就像闯入巨人国的小人,在蚁后面前,显得是如此渺小。
谢松原强忍着脑海中传来的晕眩,从沙堆上站了起来,跑到白袖身边。
白袖难受得在不停打喷嚏。
经过了一轮沙土洗礼,这只爱干净的大猫彻底变得灰扑扑的,连身上的花纹都暗淡起来。
谢松原知道,自己肯定也和在场其他人一样灰头土脸,只是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已不再有心情整理自己的外貌。
他们的心中都只有同一个想法。
眼前的这个巨大蚁后,就是那个导致了溪城震动、甚至让他们无法走出这片土地的怪物吗?
如果是,他们又怎么才能从这个怪物的手下逃出生天,平安回到地上?
一种死一样的沉寂与绝望在人群中蔓延。
身后断断续续又掉下了十来个人,他们却已无心再和同伴交流心情。
他们藏身在一块岩石遮掩下的阴影里,尽量挡住自己的身形。
一路经历过太多与其他变异生物的厮杀、缠斗,又奔又逃,不少人还受了伤,身体当中的乳酸快堆积到极限,伴随还来的,还有深深的无力与挫败感。
就连白袖也许久没有说话。
雪豹重重喘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掩藏在幽暗中的一双豹瞳散发着蓝色的幽幽荧光。
谢松原凑过去,擦了擦他沾土的湿润鼻头。
半晌后,白袖终于低声道:“我们得想办法找到防空洞里的弹药。”
“弹药?”旁边的男人疑惑地跟着重复一遍。谢松原瞥他一眼,认了出来,这是他们之前见过的那个中华草龟变种人。
这人是任天梁组织起来的下地队伍中的一员,白袖多少对他比较信任。
雪豹静静地看了对方一眼,说:“地下防空洞内的武备资源充足,枪支,弹药这些加在一起,少说有几十吨。你们看到那边的箱子没有?”
他说着,下巴朝蚁穴中的某个角落点了点:“如果我没看错,那就是防空洞内的物资储备箱。只不过,那里面装的都是食物。只有食物,蚁后才用得上。”
谢松原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接着白袖的话说:“地下建筑物坍塌,防空洞早就被各种生物入侵了,所以我们才会没法在防空洞内找到储备物品,因为东西都已经叫这些蚂蚁给搬走了。”
“末世变异之后,蚁后的身体在不断变大,胃口肯定也远超从前。为了喂饱蚁后,工蚁们势必会想方设法地寻找食物。它们掠夺走了防空洞内的所有物资,弹药枪支肯定也在这里。”
白袖对他的话表示了肯定。
“工蚁们并不知道,他们搬来的东西中,起码有四分之一是易爆炸的不可食用物品。那些东西,肯定被它们丢弃在了什么地方。至于到底在哪,就需要我们去找了。”
“你的意思,我们要炸掉这个蚂蚁窝?”草龟变种人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白袖说得这么明白,再不懂就该是傻冒了。
白袖点点头。
“……这能行吗?”
队伍中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过了一会儿,还是有人忍不住问:
“先不说找不找得到的问题,我们可都和这群蚂蚁一样,待在地下。等到真的引爆炸药的时候,谁能保证我们不被一起埋在这里?太危险了。”
“就是!”这人一开口,好几个人都跟着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第一件事情,应该是找找有没有方法能让我们回到地上。不是说还有第二个隐藏通道吗?我们不如想办法重新爬回防空洞——和那群蜘蛛打,怎么也比靠近这个恶心的玩意儿好。”
也有人不同意对方的看法,出声反驳:“说的倒轻松,你有本事再顺着流沙爬回去。你先前没仔细听白长官讲吗,他也就是听说而已,那隐藏通道有没有还是一回事,就算有,这么大的一片地下,你还真觉得自己能找出来不成?”
“行了!”草龟变种人狠狠皱了皱眉,说,“我觉得白长官的思路没错。各位,你们可别忘了,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
“是,谁不想待在地上过好日子?反正都要死了,早死晚死,舒服死和恶心死,谁都知道怎么选。我们下来之前,都是了解过情况的。既然没有拒绝,就说明我们都多多少少抱有希望,想彻底解决这个隐患。”
“下来一趟,再空手而归地回去,你们甘心吗?反正我不甘心。老子上有八十老母,下边有老婆女儿,我女儿今年才十三岁,刚要上初中,世界末日就来了,妈的……”
男人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反正,老子早就做好准备了。我跟任教授打好了招呼,我要是出了什么事,就拜托他帮忙照顾一下家里人。如果失败了,我们全家到时候反正还是要在地下见面的,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男人的这一番话,明显为众人笼罩上了一层悲壮氛围。现场维持了片刻沉默,许多人都露出了触动神色。
一个看样子斯斯文文的青年扶了扶鼻梁上早被撞歪的眼镜,道:“……我家里也有个妹妹。不过,她在末世来临的第二天就被怪物拖走了。那时候,我还没有进化。”
“我记得,抓走她的怪物就是一只这样的红色蚂蚁。现在想想,她是不是被蚁后吃掉了呢?”
“不管怎么说,我也支持白长官的想法。”眼镜男慢吞吞地道,“不过,这并不是因为我有多么高尚,只是我觉得,我们注定是出不去的。如果结果注定已成定局,我希望能带着这些怪物陪葬。”
眼镜男和草龟变种人说话完全是两种风格。谢松原见气氛不对,出来打起了圆场。
“其实,也不用这么悲观。我反而觉得,遇见这群红火蚁,或许是件好事。它们每天都要到地面寻找食物,肯定有专门的往返通道。洞穴的墙上到处都是蚁洞,就证明了这一点。说不定在这些由红火蚁挖掘出来的蚁巢内部,我们就能找到被遗弃的弹药。”
“到时候,再看情况做计划也不迟。”
“没错。”白袖听到这里,若有所思地看了谢松原几眼。
“我在部队经受过培训,可以做出简单的延时□□。这一点,各位可以不用太担心。我只是根据现有的情况,提出我能想到的、最合适的计划。到时候如果一切顺利,我以我军人的身份保证,留在最后引爆炸药的人会是我。”
谢松原悄悄捏住了白袖厚厚的爪子。
他性格冷淡,哪怕在这个本应鼓舞士气的时候,陈述事实的语气也依旧冷静淡漠,好像在诉说着一件完全与自己无关的事。
但或许也正是因为他这种比刀锋还更冷冽沉默的态度,让白袖所做的承诺都远比旁人更加具有说服力。
尽管他看上去还很年轻,又有那么一张漂亮冷艳的脸,但没有人会质疑他说的话。
“妈的,炸就炸!”几秒种后,终于有人道,“我就不信了,这些东西长得再大,不还是没脑子的蚂蚁。哥们儿前面都闯过来了,难道还会怕它们?大不了鱼死网破!”
“对!大不了跟他们拼了!”
……
短短几分钟内,气氛出现了逆转。也许就像大家说的那样,眼看着面前是死局,不如干脆放手一搏,拼出一线生机。
面临着未知危险的恐惧,在这时候反而更容易转化成绝地求生的力量。
谢松原再次松了口气,心说幸好。要是这群人不配合,接下来的事情可就棘手了。
白袖的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表情。
他又让众人休息一会,等了等,确定流沙上边再也没有别的动静,便开始布置分工。
他们目前这些人加起来,总共也才三十来号队员。这当中有白袖自己的手下、易覃的部分帮众,还有溪城的其他游民散势力,各方人马混杂。
但此刻众人之间群龙无首,还是下意识地选择听从白袖的指令。
在这种危机关头,军人的头衔就是要远胜过其他任何人的光环。况且在这一路上,他们也看得出来,白袖实力强悍,并非浪得虚名——
光从这一点来讲,这个临时队伍的领头人也非他莫属。
白袖让众人兵分几路,几人分为一组,去洞穴四周那些明显由红火蚁们挖掘出来的通道中查探情况。这样届时如果遇见危险,其他人都能帮得上忙。
谢松原自然跟着白袖。
偌大的地下宫殿内空荡荡的,只有吃饱喝足的蚁后在安然沉睡。
自从成为这个蚁群的蚁后之后,它蚁生中的使命也只剩下繁殖后代这一单选项。
它不停地吃,不停地睡,不停通过喂进它肚子里的食物来哺育那些还在他生殖腔里的蚁卵。
它已经彻底失去了自行捕食的能力,庞大的体形也根本钻不进任何一个甬道,只能依靠工蚁们的投喂生存。
看着蚁后那仿若巨大肉囊般的肿胀身体,谢松原收回目光,心想,只怕这蚁后连移动一下都觉得困难。
现在,工蚁们似乎都在外边寻找供奉给蚁后的食物,地下行宫内几乎无蚁看守。
这是他们行动的好时机。
谢松原趴在白袖的背上,抱住了雪豹宽阔健美的肩身,一人一豹一起来到洞壁上的通道。
通道两端,各自陈列着一长排工蚁们挖掘出来的小小洞穴,每个坑洞长宽各约五六米,深不足二米,像是小型的储藏室。
只不过这里储存着的,是一颗颗白色的红火蚁卵。从某个角度望去,还能隐约看见卵内的幼蚁形状。
白袖率先探头进去看了一眼,又很快退了出来。
“怎么了?”谢松原跟着往里面瞧,看清之后,立马了然,“这里是它们的孵化室。蚁后一天少说能产五六百枚蚁卵,卵太多了,不好打理,工蚁就会把这些蚁卵分批次地放到不同孵化室里,保存起来,定期投喂食物。”
就像保姆一样。
闻言,白袖的眉头一蹙:“照你这么说,这个洞穴内,究竟存在着多少红火蚁的卵?”
假设蚁后一天最低生产五百个蚁卵,一个月后,数量就是一万五。
从前的蚂蚁体积太小,根本不足为人类所惧。可现在呢?
当它们生长到这样连其他动物都要畏惧的尺寸,发展到甚至可以就此衍生出一个独立的地下王国时,它们是否也会不再甘心于只在地下生存,这是否就是溪城地基频繁塌陷的原因?
“谁知道呢。”谢松原耸耸肩,尽量说得云淡风轻,“蚂蚁的族群数量是十分庞大的。你亲眼见过蚁巢没有?其实蚁后居住着的中心宫殿,只是其中非常小的一部分。”
“我刚刚就在想,末世之后,它们的巢穴究竟扩建到了原先的多少倍?会不会比军政府防空洞的总延伸面积还大?”
白袖的呼吸骤然轻了一瞬。
不得不承认,谢松原说到了点子上。
这也是他先前一直所担心的。早在进入防空洞之前,他就知道此行一定危机重重,不会多么顺利。
即使如此,他们在地下所遇见的各种奇特变异生物,还是在一遍又一遍地刷新白袖的认知与想象。
多年的从军经历让这个不苟言笑的冷美人始终保持着可怕的冷静,他知道恐惧和担忧这种东西毫无用处,只会徒增心理负担。
但潜意识又总是在暗暗提醒着白袖,并盘问他,真的觉得自己能活着走出这里吗?
白袖的眼睫轻轻颤了颤,忽然道:“你刚才说的话,是真的那么以为,还是安慰那些人的借口?”
谢松原一怔。
他努力回想着自己之前的说辞,有点迟疑道:“隐隐约约是有一些安抚成分啦。不过,我的猜测都是有依据的,你也感觉得出来,对吧?”
“我是觉得,天无绝人之路。不到最后一刻,没有理由说放弃。而且,从最开始到现在,我们遇到了这么多的凶险,不是都挺过来了吗?”
谢松原靠过去,用自己高上一截的肩膀轻轻蹭了蹭他的:“我相信,你会保护好我的。走吧,我们再看看其他地方。”
白袖愣了愣,心中蓦地泛起一股说不出的情绪。他扯了扯嘴角,道:“你还真是会安慰人。”
谢松原笑笑,就当接受了对方的评价,没再说话。
蚁穴内部的道路结构四通八达,不知都会通往什么方向。他们这才朝前走了几百米,一路上就已然遇到了好几个分岔路口。
两人不敢乱走,怕在错综复杂、沟壑纵横的蚁巢里迷了路,找不到回蚁后洞穴的地方,尽量保持直行。
队伍里有人带了荧光粉,给每个小队分了一些,可以随行标记路标,他们不敢随便乱用,每隔二三十米,只在路边撒一小撮。
尽管猜到这一整条路边的房间都是孵化室,二人还是尽量把两边的洞穴都看了一遍。
结果除了他们看卵看得快吐了之外,也没发现什么其他东西。再想往前走,就是一段斜直向上的上坡路。
谢松原爬不上坡,就由白袖一只豹上去看情况。
雪豹强有力的后肢一蹬,便轻巧地跃上足有两米多高的另一片平台。
谢松原仰起头,看见白袖的大尾巴在他头顶一甩一甩,像是在戒备地观察情况。
两秒后,白袖陡然回身,从高台上跳下来,叼起谢松原就跑:“上边有蚂蚁在巡逻,走!”
说罢,也再顾不上什么方向不方向,带着谢松原就往一个方向冲。
一件事情干多了,就会变得越来越熟练。谢松原像个玩偶吊坠般垂在白袖胸前,随着对方跑动的力道来回地晃。
谢松原本就还疼着的脑袋越发头晕目眩起来。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问:“怎么回事,对面很多蚂蚁吗?”
白袖咬着他的衣领,不怎么好开口,嘘声示意谢松原保持安静。
那些红火蚁的反应速度比白袖想的还快。很快,他们的身后就出现了一长串深红色的身影。
它们咔嚓、咔嚓地挥舞着口器上的钳齿,飞快地在通道里穿行追击着外来生物。
始终阴魂不散。
在熟悉的地形上,红火蚁们明显比白袖更具优势。
谢松原眼睁睁看着那些比成年男人还高的巨型蚂蚁距离雪豹身后越来越近,心中不免感到着急。
他拽了拽白袖下巴上的毛,试图引起对方的注意力:“别管了,先摆脱它们要紧,随便跑吧。我有办法找到回去的路!”
白袖肉眼可见地犹豫了两秒。两秒后,他还是决定听从谢松原的建议——尽管他并不认为对方真的会有什么好方法。
他修长健美的四肢猛地发力,在狭窄的蚁巢甬道间尽情伸展自己极具动态美感的身体,接着,彻底放开了速度地奔跑起来!
呼,呼!——
他们的耳边不断响起风声。
因为剧烈的跑动,白袖的呼吸也在逐渐加快,变得低沉而嘶哑。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再也见不到那鬼魅般如影随形的红火蚁身影。
白袖的脚步渐渐放慢下来,最后,停在了道路中央。
他已经分辨不清他们现在身在何处了。
雪豹打了两记响亮的鼻息,将谢松原静静地放到了地面。
“我们好像迷路了。”
“没关系。”谢松原扶着漂亮大猫的前肢,站直了身体,环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
一样是红棕色的泥土,一样高度的墙壁,乱得几乎让人分不出规律的狭窄通道,一切似乎都与他们最开始看见的第一个分叉路口没有区别。
普通人根本不可能记得住他们来时的路。
可谢松原的表情很平静。
他抚平自己被雪豹的嘴巴濡湿的衣领,轻声道:“我还在生研所工作的时候,三十秒内就能记住两百组基因序列。我知道怎么该原路返回。但是白袖,过来看看这个。”
谢松原眼角的余光似乎被什么东西吸引,他脱离了雪豹的身旁,走到一旁的小型洞穴里,低头看了好一会儿。
然后,抬头呼唤白袖。
乍一看,这依然是一间孵化室,洞内铺满了一层个个都有末世前鸵鸟蛋大的红火蚁卵。
然而在那密集堆积起来的蚂蚁卵下方显露出的底盘,却不是什么砂石固有的红棕土色,而是某种冷硬的质地。
走过来的白袖神情一变。
谁能想到,这些红火蚁居然会将废弃的枪支弹药都丢在这种地方,而且,还会在上面铺满幼卵。
谢松原只在一开始时愣了一瞬,他很快反应过来:“蚁卵孵化对温度要求很高,这些红火蚁估计只是把杂物都堆在不用的仓库里,后来发现靠近这些器械的地方可以给蚁卵降温……”
白袖斩钉截铁道:“我们得把这些弹药弄出来。”
要想做到这一点,就要把置放在顶端的虫卵都移开。
谢松原的脸上一阵风云变幻,最后道:“我懂了。但是我还有一个问题,等下我们怎么把这些东西运到最中央的洞穴里?让其他人都一起过来,再把东西运出去吗?效率有些低。”
白袖低头打量着面前多到能让人犯密集恐惧症的虫卵。
“不用,我们的目标,只是杀死蚁后。如果任天梁之前的推论都正确,那么毫无疑问,蚁后就是引起溪城地下变动的罪魁祸首,我们永远不可能杀死所有红火蚁,但只要消灭了蚁后,我相信绝大多数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弹药用量太足,会把我们所有人都搭进去,不值当。我们只要想办法把蚁后埋葬在它自己的坟墓里就好。”
白袖的嗓音很是冷酷。
他们将前后几个洞室全都检查了一遍,又陆陆续续发现几间同样堆砌有军用物品的临时孵化室,然后开始清理面上的虫卵。
沉寂已久的神一发现有好事,马上又冒出了头:【啧,全部都是高蛋白补品。吃什么补什么,快点,让小桃全都吃掉。这样它才能在腺体内储备更多蛛丝——】
谢松原噎了一下:“好提议。这样白袖一定会认为我是一个爱吃生虫卵的变态的。”
神嘁声道:【这都是为了你好,别怪我没提醒你。在生死存亡面前,面子什么都不是——有这个雪豹在旁边,你都变得束手束脚的了。这样下去,你需要“吃”的东西越来越多,迟早有一天会瞒不住的。】
【你难道真的打算一直不告诉他?等你变得越来越牛x之后,你会渐渐发现,这个现在看起来很强大的兽种人也不过如此。】
听对方的语气,“神”似乎对白袖的存在很有意见,觉得是他让谢松原变得瞻前顾后。甚至,还起了些挑唆他们的心思。
“……”谢松原当然不傻,听得出对方那□□裸的话外音。
他不爽地冷冷道:“你少跟我来这套。白袖至少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不会抛下我,你呢?一遇到事就溜走多少次了?你的信誉在我这里就算不是负数,那也是0。”
况且,他觉得这不是面子不面子的问题。这是白袖知道后会不会把他当成怪物,一枪打死的问题。
当然,他觉得白袖也没有那么凶残。但凡事都是需要循序渐进、一步一步慢慢来的。
脑海中的神没再说话,谢松原也懒得搭理它了。
他回身,看了看此刻正待在另一间洞室的白袖。见雪豹没在看他,便轻手轻脚地托起一只滑溜溜的蚁卵,喂到小桃的嘴边。
——吃还是要吃的,只是不能被白袖发现。
小桃兴奋地大大张开嘴巴,把蚁卵的顶端咬开一道口子,像是品尝毛鸡蛋那样,先吸走卵囊内部的汤汁,然后再美滋滋地将里面才刚显现出大概轮廓的幼蚁一口气吞入腹中。
就这样接连吃了二十多只蚁卵,小桃打了个饱嗝,代表着加餐结束。
好在这孵化室里的蚁卵太多,就算是吃掉那么几十个……也不太能看得出来。
清扫掉蚁卵后,他们将需要的材料都搬了出来。
白袖不方便变回人形,干脆决定拿出去再组装。
谢松原脱下自己如今已变得破破烂烂的羽绒服外套当做包裹,把那些东西都装在怀里,坐在白袖的背上,带着对方原路返回。
谢松原真的记得回去的路。
视野远处的洞口再次显出亮光时,白袖才终于彻底相信了对方的话。
他之前就听对方说过,谢松原的工作和生物研究有关,但是并没有怎么在意。却没想到,谢松原居然还有这方面的本领。
“我的记忆转化能力很强。”谢松原笑了笑,随口道,“其他同学背不下来的资料,我都能记住。当初,我的导师就是因为这一点看中了我,把我提拔到他身边做辅助研究。”
他们顺着穴壁下到洞穴地面,回到了之前的位置。
先前派出去的队员已经有人回来了,看样子没什么收获。不过众人眼见白袖他们带回来了好消息,心情都明显振奋起来。
白袖跟别人借来了一件裤子,上半身披着谢松原那比他宽大一圈的羽绒服,一言不发地开始组装简易□□。
……这里的地下空间相对干燥,炸药没有受潮,算是一个好兆头。
□□,导线,炸药,分层隔板。
白袖的所有动作都是如此有条不紊——而他的神情却还紧绷着。
谢松原感觉得到,白袖平静的外表下,有着暗潮般随时都有可能掀起波浪的焦躁。
“怎么了?”谢松原说,“很难吗?”
白袖摇了摇头,否定道:“没有。我只是觉得……”
他只是心里隐约有些不安,总觉得事情不会,也不应该这么顺利。就这么放置好炸弹,等待引爆,然后呢?
就这么简单吗?
那那些之前在防空洞内消失的人呢?他们又去了哪里?
一定还有些什么是他们没发现的,没有预料到的。
话到嘴边,白袖说不出口。身为队伍的领头人,他不能暴露出任何胆怯的情绪,这是白袖多年积攒出来的经验。
他想了想,换了种说法:“我在想易覃的事。他和剩下那一半人到现在都还没出现,我有点担心。我总觉得,这个人是个隐患。现在他不见了,小周他们都很有可能和他在一起。如果他们始终没有露面,我们又判断不了他们的位置,到时候该怎么引爆炸弹?他们也会被一起埋在地下。”
听完他的话,谢松原也沉默许久。
他刚想开口安慰白袖,他们身下的地面却突然震颤起来。
轰隆!——
那一声巨响有如爆裂的低沉雷鸣,将缩在阴影里的几人都吓了一跳。
“什么情况,发生了什么?”
众人纷纷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观察着巢穴内的动向。
声音似乎是从某一边的洞壁深处传来的。
白袖立刻和谢松原对视了一眼,心中同时窜过一个想法。
难道是被派去寻找弹药的那几个人遇上了突发情况?
这个念头才刚闪过一瞬,一声在洞壁上炸裂开的爆破音顿时吸引去了所有人的目光和注意力。
——甚至,包括蚁后。
沉睡在洞穴正中央的白色巨虫,被惊醒了。
它缓缓蠕动着自己壮硕的身躯,在地面上坐了起来。虫眼惺忪,白花花、肥嘟嘟的虫尾飞快摇晃,露出最底部的生殖腔腔口。
噗通。
莫名朝外喷出了一颗椭圆形的新鲜蚁卵。
再然后,又是噗通噗通几声。
第一个虫卵像是某种短促的预告。
下一秒,蚁后的腔口咧得更大,更多巨型米粒一样的虫卵紧跟着滚落而出,如同断线的珠子般溅了一地!
刹那间,满目都是耀眼的白色。
而蚁后还没停下。它宛若一个在不断高速发射弹力球的机器,堆出褶皱的肥圆肚子疯狂蠕颤,猛烈地向外喷出爆浆似的乳白虫卵。
“哗啦啦……”
因为爆发力太强,那些虫卵甚至被弹射到了高空。
像是烟尘,像是粉雾,像是一场沉甸甸的落雨。
过了好几秒,才重重落下,啪嗒、啪嗒地砸在地上。
所有人都呆了,不知是谁喃喃说了一句:“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吃米饭了。”
旁边立刻传来干呕的声音。
就连白袖都忍不住轻轻骂道:“我……操。”
这场景谁看了都吃不下饭。
一颗蚁卵“咕噜咕噜”地向前滚动着,来到了众人的面前。
它忽然动了一下。
几秒后,那蚁卵“嘶啦”一声飞快开裂,从里面爬出一只新生的红火蚁幼虫,朝其中一人脸上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