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时,天空纷纷扬扬落下了鹅毛大雪,寒风一吹便让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可钟粹宫内,依旧丝竹管弦之音不绝,而那东配殿的大门大开着,冷风呼呼,正中有一个穿着水红舞衣的女子在殿中翩翩起舞。
这正是云香。
寒风透骨,云香浑身被冻的僵硬,冷不防一个踉跄栽倒在地,可她来不及吃痛,忙跪着回话:
“马佳庶妃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
马佳庶妃高坐上手,脚边放了两个炭盆,裹着厚厚的裘皮斗篷,手中还抱着石榴百果的金丝手炉,寒冷一点也影响不到她。
只是,因为云香的表现,马佳庶妃很是不满的皱起眉:
“今日已经是练习的最后一日了,你怎么还会出错?我废了那么大的心力,想法子让你明个在皇上面前露脸,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云香穿着的水红舞衣乃是轻薄著称的流云锦,行动间,如流云漫卷,煞是好看,但就是太薄了。
这会儿云香的牙关都已经因为寒冷,冻的打起哆嗦:
“奴婢,奴婢知错,今日,今日实在是太冷了……”
“冷?”
马佳庶妃漫不经心的吹了吹指甲:
“你受不得今日的冷,那你明个就滚去倒夜香吧!你出身不过是郭络罗氏一族最不起眼的一支罢了,我虽不知你用了什么手段让郭庶妃的母家认你为女……
只是,有郭庶妃珠玉在前,你觉得郭络罗氏还有你的容身之地吗?连一点冻都受不得,苦吃不得。呵,我这里可不养闲人!”
云香浑身顿时打了一个颤儿,忙以头触地:
“奴婢,谨记娘娘教诲。奴婢定不会再懈怠。”
云香低着头,可是却将口腔的软肉咬的稀烂了。
如果按照自己的安排,郭络罗·静姝本该被皇上在仁孝皇后百日之时强迫,而后迁怒厌恶,一辈子窝窝囊囊的呆在西围房!
可是,为什么皇上还是那么宠她?难道,她生来便该是尊贵无匹的皇妃命吗?那自己重来一次又算什么?!
云香几欲将一口银牙咬碎,可是面上不敢泄出丝毫愤懑,而马佳庶妃如今有孕已经六月有余,身子愈发重了。
“行了,别跪着了,有着功夫不如多练练,明个皇上可是要在冰天雪地看你起舞,莫要给我搞砸了。
现在趁着时辰还早,在此处给我好好的练!翠屏,你在此处盯着,我去午歇一会儿。”
马佳庶妃一通发作后,看也也没有看云香一眼,便扶着宫人的手去歇息了。
云香,还没有让自己高看她一眼的资格呢。
等马佳庶妃走后,翠屏面无表情,语气严苛:
“云香,速速起舞,莫要辜负了主子对你的栽培之恩!”
云香明明已经快要冻的没有知觉,可还要在翠屏严厉冷酷的呵斥中起舞,她已经冻的都做不出别的表情了。
幸好,幸好当初静姝夺得圣宠的那支舞,她曾偷偷窥视过,之后她甚至在西围房蜗居的时候偷偷练过,我自信自己可以习得十之五六。
而且,她这辈子故意耍了手段,在额娘给两个女儿请女师傅的时候,故意抢走了静姝的舞蹈师傅。
郭络罗·静姝,这辈子绝不可能以舞胜过自己!
自己这辈子一定可以将其狠狠的踩在脚下!同族所出之女绝不可能有两位高位妃子,自己与郭络罗·静姝必有一场血战!
这个信念如同一团烈火,在云香心中熊熊燃烧,仿佛让她重又焕发了生机一般。
即便通身的皮肤被冻的通红,可是云香的动作却越发顺畅起来,水红的舞衣被寒风吹起,长发漫卷,舞态生风。
形若飞燕,翩如飞霙。
“啪啪啪——”
马佳庶妃扶着宫人的手缓缓走了出来,飞雪被寒风卷了不少到殿中,以致殿内满地湿滑,故而马佳庶妃走的极为小心。
但即使如此,马佳庶妃脸上仍带着笑容:
“不错,这落花舞当真极衬你,有此一舞,想来皇上心中定有你一寸之地。”
马佳庶妃如今身怀六甲,往日皇上轻易来她时从不留宿,这便罢了,但开年的大封,没有一个妃子不会放在心上。
马佳庶妃对于自己一宫主位的位份早就了然于胸,但她却无法承宠,那便只能提点下面的人了。
而这个云香,倒也还算经用。
云香脸上终于露出来一个笑容,她期待着,期待着明日自己惊艳众人。
那将是,自己扬眉吐气之日。
……
延禧宫西配殿,莲蓉将最后一根线头咬掉,将怀里那件轻柔薄软的舞衣抖开。
舞衣里面是白色的绒布,外面是一层石榴红的流云锦,这颜色阖宫上下只有这一匹,但也在当日静姝被提份例时由内务府送了过来。
在这宫中,宠爱傍身,总能活的潇洒至极。
莲蓉依着静姝的提点,将掺着银丝的水红线在上面绣出来一片片飞扬的花瓣。
这图案乍一看不打眼,可是莲蓉刚一抖开,那上面的花瓣好像会动似的,纷纷扬扬的飞舞着。
“主子,这件舞衣简直绝了!”
莲蓉都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绣出来的,整个人抱着这件舞衣激动的小脸通红:
“奴婢已经可以想象到主子穿着这件舞衣起舞的风姿了!主子,主子这回啊,怕是要艳压满宫啊!”
莲蓉已经激动的话都磕巴起来,静姝拿起舞衣,面含微笑的拂过,语气软糯却真诚的说道:
“那也是莲蓉你有这么一手好手艺啊!有了莲蓉你这精彩绝伦的绣技,我才是如虎添翼!茯苓,赏!”
莲蓉一下子被静姝夸的整个人脸颊爆红,包子脸都下意识的鼓了起来:
“主子放心,奴婢一定,一定好好努力!”
静姝又含笑着和莲蓉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让她出去了。等莲蓉走后,茯苓这才替静姝将那件舞衣展开挂在屏风上,认真的欣赏了一会儿道:
“莲蓉手艺当真极好,主子果然没有托付错人。”
茯苓说着,又就着舞衣检查起来,静姝笑着看茯苓用心的检查,撸了一把安安道:
“这也算是董庶妃替我做了一件好事儿了!”
“没错,不过董庶妃送莲蓉和孟良过来,本就居心不良,这也算是扯平了!
对了,主子这一次,真的要献舞给皇上吗?奴婢听莲蓉说,这一次的冬至宴是要设在千秋亭,露天席地的,多冷啊!”
静姝托着腮,看着那件在日光下便流光溢彩的舞衣:
“我当然要给皇上献舞,否则岂不是便宜了云香?不说旁的,就为了这口气,云香的如意算盘我也得给她打翻了!”
静姝自认这些日子自己的几次试探中,皇上很可能心里有了自己的方寸之地,可是她永远忘不了那本话本子中的剧情。
她忘不了自己如何被迁怒,而云香又是如何凭着一舞使得皇上倾心,宠冠后宫,最后又如何以施舍的姿态将怀孕的自己带出围房,以一宫主位的身份,强夺了自己的女儿。
虽然,她确实对自己的女儿不差,但是这无法掩盖她的恶行!
那话本中字字切切,虽然只是一个个文字,但是却依旧看的静姝背脊生凉。她横看竖看,只觉得那话本子的前半册,几乎是用自己的血写成的!
是以,静姝绝不可能坐视云香自己坐大!
“可是,当初夫人给主子请的舞蹈师傅都被云香抢去了……主子容色倾城,随意一舞便可令人神魂颠倒,但是皇上那里……”
茯苓说的小心翼翼,静姝闻言不禁莞尔一笑:
“谁说我不会跳舞?我还会自己编舞!”
她这一世确实因为云香吃了不少亏,可是她上一世可是个全才!
别说起舞,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她不敢说全精,但也总有几样拿得出手的。
帝王的恩宠最是飘渺,唯有一直保持新鲜感,方能长久。
静姝的眼神带着几分回忆的怅然,这样的道理还是好看哥哥亲口告诉自己的呢。
却不想,如今即便相隔一世,仍对自己受益匪浅。
茯苓瞪大了一双眼,但想着此前主子总是成竹在胸的模样,也不禁松了一口气:
“主子心里有数便好。”
静姝回神,看着外头白茫茫的雪,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前世的记忆虽然匆匆觉醒,可是静姝却觉得那些记忆才是深入人心,只是正是因为那记忆中她曾在外面流浪的一段时日,让静姝怕极了寒冷。
但这舞,她不能不舞。
静姝如此想到,便起身去了书房,取了一张淡粉的花签,提笔挥毫写下一句话。
“茯苓,将这个送去乾清宫。”
茯苓应下,立刻便去了。
而静姝等茯苓走后,闭进门扇,做了几个简单的舞蹈动作,当做热身。
脑中却回忆起自己编过的那么多的舞中的一曲,眸色在那石榴红舞衣上的花瓣绣花上停留片刻,她终于做了决定。
冬来百花杀,那自己便送皇上一场花雨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