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言片语落入陆珍耳中,令她大吃一惊。夏长生也仰起头,定定注视阿克,轻声追问:“福子是吴王?”
阿克偏头去看高傥,用眼神向他询问。高傥几不可见的点点头。阿克赶忙回道:“是啊,是啊。福子是陛下给吴王写信时的称呼。”
夏长生眸光微黯,低声自语,“竟是吴王……”
高傥沉声道:“蓬莱子和妙远听命于吴王。”
“妙远……”夏长生抿唇不语。
高傥见他若有所思便不再出言打搅,给阿克使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走向门口。夏长生忽然说道:“我觉得……妙远很像一个人。”
高傥心里咯噔一声,扭转头,轻声发问:“您觉得她像姜慈?”
夏长生身子颤了颤,缓缓撩起眼帘与高傥对视,“眼睛极像。”
又是眼睛。
沈主事竟然跟夏神机使有同样的感觉。
高傥走回来,重新坐在床畔,没有催促只是静等着夏长生互理清思绪。
良久,夏长生长舒口气悠悠说道:“没进神机司之前,我跟观中师兄弟一同游历至夫余。去之前,我们就算出夫余会遭兵祸。”
“那……干嘛还去?”阿克甚为不解,“躲远远的多好。
唉!外行呀!
陆珍耐着性子给阿克解惑,“遭逢兵祸肯定会有枉死亡魂。身为术士绝不会袖手旁观。去到那里做几场法事,引亡魂去往地府,就是功德。”
阿克似懂非懂的哦了声。简言之就是闲得心慌没事找事做。是这个意思吗?
夏长生露出笑容,点了点头,“陆五姑娘所言甚是。我们几个也是这样想的。去到夫余,战事兴起。姜慈身为长公主率兵迎战。那时的她鲜衣怒马,英姿勃发。与我们中原女子的温婉小意截然不同。”
陆珍眉梢轻挑。貌似夏神机使对那位亡国长公主十分倾慕。
这也难怪,少年慕艾,姜慈又是那样与别不同。
夏长生收回思绪,“她的眼神实在是叫人印象深刻。”昨晚恍恍惚惚间,无意中瞥到妙远的眼神,令他觉得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直到高傥再提妙远,脑海中姜慈和妙远的眼睛不知怎的重合在一起。
“与其说是眼睛相像,倒不如说是眼神相像。”夏长生自嘲一笑,“人老了,时不时就会冒出这样那样不着边际的古怪念头。姜慈早就死了,况且妙远只是眼睛像她,鼻子嘴巴半点也不相似。”
陆珍指了指木香,“昨儿晚上木香就是用了道正颜咒才躲过一劫。兴许妙远也用正颜咒了呢。”
夏长生枯瘦的手指微微发抖,“除了正颜咒还有一种能够改变样貌的邪术。”
陆珍灵光一闪,“您说的是猛鬼捏面?”
“正是。”夏长生垂下眼帘,“猛鬼捏面可以改变五官相貌,甚至高矮胖瘦。”
阿克不禁慨叹,“这就是换了个人呐。”
“五官可以更改,眼神不能。”夏长生心中五味杂陈。
高傥嘴唇抿成一字。
如果妙远真是姜慈,那么她就是吴王的亲生母亲。
夫余国破,姜氏王族死个精光。太子还朝,在先帝面前盛赞当时还是皇子的元和帝。从那之后,先帝对其日渐看重。太子好像换了个人似的,沉溺酒色无法自拔。先帝规劝多次,却是毫无作用。
终于,先帝失了耐性,废黜太子册封元和帝为储君。就在颁下册立诏书那天,元和帝与以为身份不明的妇人夜会密谈。过不多久,就传出舞姬怀有身孕的消息。
因舞姬身份低微,吴王出生并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
当其时,高傥只是潜邸中的一名小小护卫。元和帝肯定不会告诉他这些见不得光的私密事。他之所以知道,还要多谢内侍全盛。
全盛从小伺候元和帝,两人一起长大,情分格外深厚。他比金喜春更得元和帝信赖。可惜全盛命不好,没能等到元和帝登基就“身染恶疾”去了。
彼时高傥得罪上峰,送全盛去城郊庄子养病的差事理所应当落在他肩上。全盛得的是恶疾,到在田庄,连庄头都不敢靠近。亦或是上峰跟庄头打了招呼。他俩被分到一处偏的不能再偏的小院子。每天有人把蔬果药材放在门口,熬药做饭全指着高傥一个人张罗。
说是养病,实则就是等死。离开京城之前,全盛已经神志不清,胡言乱语。说也奇怪,到在田庄缓了几天,全盛居然渐渐清醒。高傥没有向上峰回禀。他心里明白,全盛的病不是病,而是元和帝不想让他活。如果被人知道全盛有所好转,他高傥的命也得丢。
全盛自然也明白。临死之前,他跟高傥说了很多,也教高傥回京城如何应对元和帝。两人在潜邸没什么交情,却在那样的处境之下成为莫逆。
如果不是全盛,他也当不上武德卫指挥使。而全盛告诉他的那些触目惊心的内情或是秘辛只能在午夜梦回,默默回想。
不能对人言,不能对人言呐。
高傥收回思绪,长叹一声。转眼间这么多年过去了。
物是人非。
但元和帝还是那个元和帝。
“兴许真就是姜慈。”陆珍眸光亮亮看向高傥,“大人,您查了没有?”
夏长生咦了一声,“陆五姑娘早就知道?”
“也没有很早。”陆珍面露赧然,“我吧,天生灵性。有时候做个梦就能一窥天机,所以……”她不好意思的嘿嘿直乐。
高傥不耐烦的挥挥手,想叫陆珍别在跟前碍眼,又觉得当着夏长生的面不好开口。
陆珍福至心灵,立马敛去笑容,对夏长生抱拳拱手,“您先歇着,我回去练甩符了。”
夏长生皱起眉头,聊挺热闹的怎么就走了?偏头看看高傥,瞬间晓悟。
唉,当差不易呢。
陆珍转过身,松垮垮的肩膀显得她格外羸弱。高傥清清喉咙,道:“事关重大,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查清楚的。”
陆珍扭脸回望高傥一眼,低低哦了声,“大人慢查就是了。反正我不着急。”说罢,半侧身子敷衍的晃晃拳头,“您宽坐,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