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宜裳从很多年前就知道了,自己所得的宠爱,是得付出代价的。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午日,她溜达进了御书房,一不小心触碰到了机关,之后便看到了一幅画。
画上,是个小女孩。
女孩端坐在木椅上,笑得温柔。
端看眉眼,和她有五分相似。
画上,题着一行她看不懂的字,不过,她认得那个名字。
“禾禾?”
这个名字,很耳熟。
她似乎曾经在哪里听到过。
李宜裳本想问问父皇,但父皇在看到这幅画被她翻出来的那一刻,第一次发了大怒,不仅将她赶出了御书房,还勒令她日后不许再进御书房。
她还从未见过父皇发那么大的火儿。
事后,她在被关禁闭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了那个叫禾禾的,是什么人了。
父皇的亲妹妹,那个夭折的长公主,乳名便是叫禾禾。
很多年前她听人提起过,长公主为父皇而死,父皇一直很惦念她,觉得亏欠她。#@&
如今看来,父皇对长公主的亏欠,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深。
那时,她年纪还不大。
却已经明白,父皇对她的宠爱,并非真的喜欢她,而是因为那个早夭的长公主。
他愧对那个小公主,便将这些宠爱,都付诸到了她的身上。
“你这丫头,出落得真是越来越像……”太后话说到一半,意识到失言,便不再说了。%&(&
只是看她的眼神愈发怜爱。
从那一刻起,她就明白,原来太后对她的宠爱,也是因为长公主。
之后她便四处打听长公主的事情。
尽可能将自己的喜好,变成和长公主一样的。
她不喜欢吃辣,却装作喜欢。
即使每一次吃完辣,都会胃里绞痛上好几天,却依旧每每装作无辣不欢。
如此一来,她就真的越来越受宠。
终于成了南阳国最受宠的公主。
旁人都只能看到她的光鲜亮丽。
只有她明白,失去了长公主的光环,她就什么都不是。
“宜裳可真是命好,我们姐妹几个,独独她一个人什么都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她的。”
公主们都艳羡她。
因为只要是她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
可事实上却是,她连自己喜欢的东西,都不敢说出口。
她甚至不敢与人交谈。
生怕被人知道自己的秘密。
然后,她遇到了江蓁蓁。
那小姑娘年纪和她相仿,初见时,她便将她踹进了池塘里。
她知道是她干的,却没有拆穿。
因为她知道,一旦拆穿,那小姑娘必定会受到重罚。
或许会死。
是,外头传闻,她脾气很大,蛮横娇惯,想让谁死谁就得死。
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她真正会责难的,是那些父皇想处置的人。
其余人,她能保全,就会尽可能的保全。
后来她才知道,那小姑娘是镇安国的和亲公主。
看着唯唯诺诺不敢惹事,但被父皇逼到绝路时,却一改懦弱,平静反击,像个露出爪子的小老虎。
那模样,真是自信又张扬。
她喜欢她如此放肆的样子。
因为,她不敢这样活着。
她这一生,想要保全的人很多,但拼了命想要护住的,却并不多。
三皇兄就是其中一个。
她哪里知道,三皇兄其实是敌国细作。
他对她好,也只是为了利用她。
她伤心欲绝。
当下就病倒了。
回想她这一生,真是可笑之至。
做了一辈子旁人的替身。
现下,好不容易真情流露一回,却是犯了大错,真心被人肆意践踏。
越想越可笑。
许多人来探病,都是碍着她受宠,来说几句客套话。
她没有想到江蓁蓁会来。
要知道,那日为了定江蓁蓁的罪,叫父皇开心,她巴巴的出来要搜她身。
按理说,她们之间是有仇的。
那小姑娘也确实是很嫌弃她。
刚进屋,就捂住了鼻息,一脸防备:
“太医可来看过了?是不是传染病?”
还是第一次,有人敢明目张胆的表现出对她的不喜。
“我以为,你那样讨厌我,死也不会愿意踏进这里呢。”
那小姑娘居然也真就一点不掩饰,很有几分惊讶的看着她:
“你怎么知道我讨厌你?”
江蓁蓁似乎真以为她掩饰得还不错。
更令她错愕的是,江蓁蓁居然知道她所烦忧的所有事情。
江蓁蓁是这样说的:“就你这点能力,不管做啥,都无关紧要。”
没有安慰,没有怜悯。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相当平静。
就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实。
就差指着她的鼻子说,她不重要。
她确实不重要。
打小她就知道,自己不重要。
若是重要,她也就没必要苦苦扮演着其他人。
总之,从那以后,她便开始接近江蓁蓁。
她想知道,江蓁蓁究竟是从哪里知晓她的一切的。
本以为,这会是个隐藏得很深的人,身上全是秘密。
而事实上是,江蓁蓁整日做的事情,除了摸鱼,就是带着后宫一众妃嫔一起摸鱼。
那叫一个废物本废。
可后宫里,就没人不喜欢她。
就连端庄如皇后,也整日跟着江蓁蓁瞎混。
大约是见她有些疑惑,皇后还笑着解释了一下:
“她啊,没什么好的。”
“恩?”她疑惑了,“那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她?”
皇后笑得愈发温柔:“因为我莫名就是觉得,她处处都好。”
“那个丫头啊,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能活得那样肆意张扬,实在叫人羡慕。”
她不解。
但慢慢的,她就发现,待在江蓁蓁身边,内心会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总有一种很奇怪的能力,能叫人觉得安心。
她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一辈子。
但没有想到,三皇兄逼宫,当着她的面儿,绑了江蓁蓁,杀了父皇。
父皇死了,死前,他看她的眼神,依旧不是在看她。
那时,真正关心她生死的人,居然是……江蓁蓁。
然后,那小姑娘就死了。
一开始,他们说江蓁蓁死了,她不信。
之后她就看到九皇叔抱着她的尸体回来了。
那天,下着鹅毛大雪。
白茫茫的一片中,浑身是血的江蓁蓁,格外醒目。
这世上,唯一一个会关心她的小姑娘,也没了。
父皇死的时候,她没哭。
国破家亡之时,她也没哭。
但那个雪天,大约是风雪太大,她的泪怎么都止不住,因此落下了病根。
以至于之后很多年,她都不怎么能看得清楚东西。
皇后说得对。
她也不知道江蓁蓁到底哪里好。
但就是觉得,她哪儿哪儿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