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时间,潋月不过歇了一个夜晚,便带着随行的侍从护卫上了那处山丘,平台搭建,阵法勾画,他每每检查到无一错漏。
待到三日后凌晨,宗阙察觉动静睁开眼睛时,已见身旁的人从榻上坐起,长发如泼墨般散落于身后,回眸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可再睡一会儿。”
宗阙看着他,蜿蜒到了他的身旁,潋月伸手,让他缠在了手腕上笑道:“真是黏人。”
他起身是为了沐浴,此处水虽不足,到底是有一些的,而想要敬神祈雨,自然要以最整洁的姿态面对。
沐浴更衣,潋月带着一身水汽穿戴上了华服衣冠,发丝晾干,已有许多巫在外摸黑等候。
“起行。”潋月上了步撵,步撵由巫抬起,直上东南山丘。
待行到那处,已是月明星稀。
火把点亮周围,在众人瞻仰的视线下,那一袭白衣落于搭建的楼梯之上,直上高台。
守在此处的臣民尽皆跪拜。
“国师,西位已备。”有巫检查阵法后说道。
“国师,西北位已备。”
“……东南位已备。”
“……东位已备。”
“北位正定,祭品何在?”潋月立于高台之上询问道。
“早已备好了,快带上来。”跪于下方的大臣招手,有护卫从身后车马的笼子中左右各携祭品放在了高台之下。
潋月定睛,眸光微敛,那是一男一女两个幼童,虽是收拾妥当,却是瘦弱异常,他们对此处懵懂未知,正颤抖的看向周围,连哭声都显得有些有气无力。
潋月看向了乾,乾行礼道:“是属下失误。”
“国师,此祭品可是不妥?”王观此处寂静,斗胆问道。
“月已吩咐,要用活畜。”潋月居高临下的看着那跪地的臣民和瑟瑟发抖的幼童,声音透着冷意,“为何擅作主张?”
“槁地已难寻觅到活畜,用童男童女莫非不可?”王看着那高处的白衣问道。
“自然不可。”潋月唇角勾起了笑容,“乱世之中,人是最无价值的,如何能与牲畜相比?此法糊弄天神,王若寻不到,祈雨之事便就此做罢。”
他转身欲下高台,台下王与臣民皆惶恐:“国师稍候,倾尽槁地之力必能寻来!”
“国师勿要放弃此处!”
“国师请给我等一些时间!”
“还有半个时辰。”潋月停下了步伐道,“能不能成就看尔等了。”
“是!”
“快去准备,快马加鞭也要赶上。”
“快去寻活畜。”
下方颇有些混乱,那两个幼童更是吓到直哭,潋月立在高台之上,看着天边已有些淡的月色静等。
山丘上的风有些大,带着槁地独有的干燥,吹得那纯白的衣襟猎猎作响。
宗阙看着他悠远的神色,一时也分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原世界线与现在他们的行程很相似,但又不完全相似。
从献鹿的节点就已经开始错开,槁地祈雨之事虽然有大致记录,但更多是发生在王城之中。
天□□破晓,下方的王臣颇有些急的团团转,直到马蹄声响起,众人眺望,只见那马背上的人带来了几抹雪白色。
潋月看了过去,马上护卫匆匆下来,竟是带来了两只羊,王几乎是直接夺过抱在怀里,跑到了高台之下道:“此物可行?”
潋月垂眸看着众人期盼的神色开口道:“可行,祭品放于中央,尔等退下。”
“是。”
两只羊被木桩固定在了高台之下,仪式再起,北方已定,潋月跪坐在了祭台之后。
其余四方的巫皆是跪地祝祷,天色破晓,红日初升,映红了半边的天,却无丝毫的云层聚拢。
王跪于地上担忧的看着天,时不时焦灼的擦着汗,诵跪于灵鹿身旁,看着那高台上的人默默祝祷。
王族或有不妥之处,但百姓无辜,仓廪不实,天下皆乱。
“五方天神,降雨行风。”潋月在红日高升的一刻睁开了眼睛。
天空之中有丝丝云絮翻滚,让台下诸人皆是惊叹不已,呼吸急促。
“广布润泽,辅佐雷公。”
有丝丝闪电在那欲积欲厚的云层之中闪烁。
“五湖四海,水最朝宗。”声音清凉却十分有力。
白云已转为乌云,厚重的水汽袭面而来,那样的闷气似乎能够将所有人都压在其中,诵仰头看着天,心脏鼓动不休,他想,其他人应该也是如此。
“神符命汝,常川听从。敢有违者,雷斧不容!”潋月在这劲风中起身,手指的鲜血沾染在了符纸之上,直直升空。
风吹过岗,那被拴着的羊十分躁动不安,在一道雷霆划过天际时却是直接从原地消失,令所有人屏住心神深深叩拜。
雷霆闪烁,面前干涸的土地上却落下了一点两点的湿润,然后迅速连成了一片,将那晕黄的土地覆盖。
“下雨了……”王怔怔伸出了手。
“是雨,真的是雨,感谢上苍,感谢天神啊!”有臣子已是涕泪双流。
“槁地有救了。”
“国师大恩,槁地百姓必定铭记!”
风吹雨丝斜,天空阴云不可见边际,一片昏暗之下,唯有一人独立高台之上,恍若天神降临。
诸人狂欢,丝毫不在意雨水给予的泥泞,潋月从高台之上走下,乾在其下想要搀扶,却被他微微抬手制止:“告知王,此雨过后,需复山林,否则灾难不绝。”
“是。”乾行礼道,“属下定会办好,不错漏一字。”
此次祭品之事是他疏忽,主人祈雨,向来用死畜居多,唯有大旱之时才用活畜,巫地向来令行禁止,说是畜类便是畜类,谁知槁地竟会自作聪明,但也是他没有及时检查的缘故,此事他推卸不了责任。
“嗯,回去吧。”潋月登上了马车,在众人叩拜恭送之下关上了车门。
车辆起行,那原本静坐之人已是倾斜,被那化成的小人轻轻扶住,放在了软枕之上。
“你力竭了。”宗阙说道。
他缠在他的腕上,自然知道他的身体状况。
潋月轻轻睁开了眼睛,看着身旁的小家伙笑道:“你此时可是舍得变人了。”
“此事对你可有影响?”宗阙问道。
探脉只是虚弱,可他的血液和体质都与常人不同。
潋月看着认真询问的小家伙,抬起手朝他招了招,宗阙低头,那手指却是捏上了他的脸揉捏了一下:“不必忧虑,不过虚弱几日就能恢复。”
宗阙:“……你好好休息。”
“正在休息。”潋月拍着他软乎乎的小脸蛋道,“若能让我咬上一口,身体能好的更快些。”
宗阙看着他有些疲惫的神色,低头将脸凑了过去。
即便他是借机,能让他心情愉悦一些,的确有利于身体恢复。
潋月看着靠近的小家伙眸光微动,捧着那软乎乎的小脸凑了过去。
轻轻的触感印在了脸上,一触即分,宗阙转眸,却被躺着的人双手揉搓着小脸道:“真可爱,让人都想长病不起了。”
宗阙拉下了他的手,坐直身体时捂住了他的眼睛道:“睡觉。”
“不行,需得支撑到回去。”潋月将他的小手拿了下来,置于掌心中道,“真是小巧,能单独变成龙爪吗?”
“嗯。”宗阙应道。
小小的手化为了龙爪,即使上面有着利甲,也是分外可爱。
“你这龙爪能抓得住谁?”潋月用手指勾着一翘一翘的玩。
宗阙看着他半阖的眸道:“你睡吧,快到了我会唤醒你。”
“我若是睡过去了,你必唤不醒。”潋月打了个哈欠,朝他招手道,“你给我抱抱,我还能撑一段时间。”
他可是许久未见小家伙这副模样了,或许是自己养大的小蛇,怎么看都觉得可爱。
宗阙看着他期盼的神色,低身凑过去,潋月满目期待,却见小家伙的小手伸到了颈后微微按下,一股酸麻感直冲脑部,竟是瞬间清醒了很多。
“天生神智还懂这些?”潋月问道。
“嗯。”宗阙应道。
“小孩子好骗一点儿比较好玩。”潋月撑起身体坐的高了些笑道。
“不好骗。”宗阙说道。
“那更好玩。”潋月笑了一下,轻轻闭了下眼睛道,“还有什么穴位能提神?”
宗阙起身按上了他的百会处,靠着的人勉强能醒醒神,可隔一段时间便会眉目低垂,呼吸渐缓,反复刺激,效果也越来越弱。
身体疲惫到极致,就是应该休息,可他从不是示弱于外之人,而且这样的乱世,一旦让人知道了他的弱点,无疑是危险的。
车辆已入了城,宗阙看着他几乎合上的眼睛,沉吟了一下唤道:“主人。”
那双眸蓦然抬起,其中哪有半分困顿之色,只有满目的笑意:“我方才没听清,再叫一次。”
“你方才是真的快要睡着了吗?”宗阙问道。
“自然,多亏了玄,一下子便让我神清气爽了。”潋月捏着他的小脸道,“快叫,若不然可能坚持不到回去。”
宗阙看了他半晌,开口道:“主人。”
小小的孩童板着小脸,看起来像个小大人,唤出的称呼却稚嫩而清冽。
“再叫一声。”潋月笑道。
“主人。”这一声却是来自于车外,掷地有声,铿锵有力,“到休息之处了。”
宗阙看向了他,潋月抬手拍了一下他的头道:“罢了,今日就放过你,走了。”
宗阙化形,缠在了他的手腕上被带了出去,衣袖之下步履匆匆,而当挥退了众人之后,那说是神清气爽之人连发冠都未曾摘下,只是脱了鞋上了榻,沾枕就着。
宗阙游到了他的身侧,看着他眸下的困倦之色许久,化为人形轻轻摘去了他的发冠,让那墨黑的发散落在了枕上,拉过了一旁的锦被盖到了胸口处,将手臂放好时看到了那合起的掌心中深深的印记,几可见血。
宗阙下了床,从一旁拿过药箱,用帕子擦了擦他的掌心,给那处上了药,再小心扎好。
他不知他的过往,自然无法判断他为何如此要强,但他如此做,必然有不得不做的原因,他现在只能守着他。
……
床上的人睡了几乎一天一夜的功夫,外面的雨水也淅淅沥沥了一天一夜。
到了后来雨势转小,却终究未停,宗阙守了许久,终是在床里寻了一处睡了下来。
潋月悠悠转醒时有些分不清外面的时辰,略微起身,看着发丝散落和盖在身上的被子,目光落在了那躺在榻里的小小孩童身上。
小家伙做蛇盘的规矩,做人也睡得十分规矩,就那么躺着,连小手都不大张一下。
潋月将身上的被子分给了他一些,朝外唤道:“乾。”
外面当即便有应声:“主人有何吩咐?”
“我要洗漱,再拿着吃食来。”潋月说道,“你亲自送,不必经他人之手。”
“是。”乾匆匆离开,不过片刻敲门,“主人。”
“进来吧。”潋月看着床上微微动身,睫毛微颤的小家伙笑道。
“是。”乾推门进入,捧来了水盆和手巾一类,他只是下意识往床上看了一下,在看到那个孩童时愣了一下,“属下失察。”
主人居住的屋子他都是反复检查过的,如今竟连幼童都能跑进来,已经不是失察能论断的了。
“不是你失察。”潋月看着床上睁开眼睛的小家伙,将他从被子中抱了出来笑道,“这是我生的,可爱吗?”
乾的面孔有一瞬间的皲裂。
宗阙反应着面前的场面,看向了掐着他的腋下将他拎起来的人沉默了一下。
“您,您生的?!”乾勉强回神,显然对此事十分费解。
虽说主人是男子,可传说之中男子似乎也能受孕,难道是祈雨的后果?
“嗯,可爱吧?”潋月将沉默的小家伙抱在了面前,捏着他的小脸笑道。
“嗯。”乾面色复杂的应了一声。
“你无事了。”宗阙仰头看着他的神色,这话不是疑问。
“浑身还是没力气的很。”刚才还把他一下子抽出来的人瞬间柔弱到不能自理。
“他会说话?!”乾更惊讶了,一时之间三观被冲击的有些摇摇欲坠。
“你竟然信了。”潋月看向他时有些无奈,“日后不要总跟坤在一起玩。”
乾沉默了一下看向了那幼小的孩童,对上了那双漆黑平静的眸,在觉得危险的同时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那他是?”
“玄。”潋月说道。
乾的眼睛微微瞪大,看着那孩童,终于找到了自己觉得熟悉的感觉,灵兽化形为人极其罕见,没想到那条蚺竟变化的如此之快。
“恭喜主人。”乾将水盆放了下来行礼道。
“此事过了你的路,但是对外说时就说这是我捡的。”潋月说道。
“是。”乾将一应东西放好,转身退了出去。
宗阙看着他的背影,在床上人起身时被掐着腋下放在了榻上,潋月摸了摸他的头道:“放心吧,乾是可信任之人,日后你想要什么,直接问他要就是。”
宗阙收回了目光点头,却见身旁的人从榻边退开笑道:“来,下来吧。”
宗阙看向了榻边,榻虽不高,但是他的腿也不算长。
“你不会只能以小蛇的姿态爬下来吧?”潋月站在一旁嘶了一声道,语调倒是温柔,就是有些煽风点火的味道。
1314熟练记账本,它的宿主是这种容易被激将法激到的人吗?!
宗阙看了他一眼,坐在了榻边,小手撑住下滑。
小小的人稳稳当当落地,还整理了一下衣襟,板着软乎乎的小脸,看起来分外可爱。
潋月自然也没客气,直接将人抱起举到面前看着,然后在那软乎乎的小脸上亲了一下。
他便是真的生个儿子,只怕也是没有这般可爱的。
潋月洗漱完,饭食也被奉了上来,宗阙过了明路,虽然饭食不是两份,份量却比之前足足多了一倍。
“这是牛肉?”潋月夹起了肉问道。
“是,槁地生机已现,这是王族送于您的。”乾说道。
一场雨水,虽不过一日有余,此处大地已是遍地生机,不肖多久,山间野菜便会蓬勃生长,可解槁地燃眉之急。
“他们倒是舍得。”潋月说了一句,将盘中的肉分割出一块,看向了袖中道,“好了,不生气了,出来吃些东西。”
乾看了过去,只见那小蛇从他的袖口爬出,蜿蜒到了桌上,试图去叼那块肉,那筷子却轻轻挪开了,让他扑了个空。
“不若你自己吃。”潋月用盘子分出了一份放在旁边道,“你也是个大孩子了,不能让人时时喂。”
乾看着对方化成人形,跪坐在了旁边,拿起了筷子开始进食。
他化成人形进食倒不像蛇类那样直接吞咽,而是会有咀嚼的,乾也是第一次见这样化人的灵兽,难免看的仔细了些,却在对上对方看过来的目光时明白自己视线停留太久了。
“你勿看他,小家伙护食的很。”潋月看着那一鼓一鼓的小脸,筷子换了手,手指凑过去戳了一下。
小小的孩童认真看他,似有叹气:“好好吃饭。”
自己还是个小不点,还会教训人。
“是……”潋月笑了一下,慢慢吃着自己的食物。
只是小家伙吃的快,潋月则吃的慢了些,那边的盘子已经空了,他这边还剩了许多。
一块肉被分割,潋月看着静坐的小家伙,夹起递到了他的面前:“给你吃。”
宗阙看了他一眼,直接看向了自己的盘子,那执着筷子的人却道:“我喂你。”
宗阙垂眸想要咬下,那筷子不出意外的偏离了几寸。
“你的准头不太好。”潋月笑道,“可是化人还不习惯?”
宗阙沉默,再次咬下时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让那块肉成功进了口中。潋月有一瞬间的诧异,却是笑了出来:“果然聪明,还要吗?”
“不要了。”宗阙拒绝道。
“怕输?”潋月问道。
小家伙看了过来,清澈的眸中划过了思忖之色:“嗯。”
潋月明白激将法对他也无用了。
……
潋月养身体期间谢绝外客,一应拜访皆不受,本是无聊之事,但身边有个小可爱,怎么都能玩。
比如拎着两只小手过门槛,双手举高,但小家伙一个柔韧性好,一个不怕高,让潋月的两个方法都失效了。
“要不在院中给你扎个秋千?”潋月看着院中已长的浓密的小草道。
“不要。”腕上小蛇冷酷拒绝。
“也罢,你在我腕上也能荡。”潋月捏着他的尾巴尖笑道。
宗阙卷住了他的手腕,以免这个人心愿未能达成就拎着他晃悠。
潋月瞧着他的状态笑了一下,在乾进来时问道:“如何?”
“王的意思是想要设宴款待国师。”乾说道。
“你可信他的话?”潋月笑道。
“他想要留人。”乾说道。
一场春雨几乎覆盖槁地全境,万物博发,如同天神亲降,这样的神迹之下,想要留人实属正常,只是他们一个忌惮巫地的实力,一个忌惮国师的力量,自然不能强留,但可拖延时间。
“王族素来如此,宴席帮我推掉。”潋月笑道,“其他的自有大王子去周旋。”
“是。”乾应道。
“诵如今在何处?”潋月起身问道。
“在另外一处院落,我带您去。”乾说道。
“不必,唤侍从就是。”潋月捏着袖中的小蛇跨过了门槛。
……
天色新晴,空气中处处弥漫着水汽,若不挑砖石铺成的路走,可谓是处处泥泞,一场连绵大雨,解了此处的干旱,亦让草长莺飞。
诵带着灵鹿啃食着院旁的草苗,啃两下便带着它换个地方,不让它将草连根拔起,一人一鹿小心避让着雨水,然后在听到身后的声音时齐齐回头。
“看来它的伤势已经好全了。”那声音温柔如风。
诵在看到来人时行礼:“国师安好了?”
“无甚大碍,不过是那日凌晨便起,有些疲累。”潋月上前看着那抬起头的灵鹿笑道,“你将它照顾的不错。”
“雪很是温顺。”诵轻轻拉着缰绳道,“我前几日一直想要去探看,只是国师拒客,一直未能成行。”
“倒不是拒你。”潋月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一场祈雨,拜访者颇多,我向来不耐烦应付此事,索性让乾全部拒了。”
“槁地可是想留客?”诵话语出口,左右看了一下,确定无人时道,“一场雨或只可解槁地一时之围,国师在巫地,巫地便是风调雨顺,国师在此,此处干旱便可解,他们虽不敢动武,可恐怕还会拖延一段时日。”
潋月看着他,诵对上他的目光,莫名有一种被窥伺内心的感觉:“诵卖弄了。”
“你也是一片真心。”潋月笑道,“你能力不弱,想必当时瑶地也不舍放你离开。”
诵沉默了一下道:“虽有些许波折,但想到能见国师,也无谓这波折。”
事实所证,闻名不如见面。
只此一桩,便让他此行不悔。
“可想回去?”潋月问道。
这个问题猝不及防,诵轻怔了一下道:“自然是想的,只是诵也知道难以回去。”
瑶地虽山灵水秀,可与巫地相比,到底是实力不足,若带着灵鹿回去,恐怕瑶地也会将他拒之门外。
“你若想回去,便送你回去。”潋月的手指轻轻摩挲,“我来做主,你便可重归故土。”
诵怔怔的看向了他,呼吸都有些滞住,他轻轻收紧了手道:“国师高义,只是诵不明白,国师为何要冒此风险行此事?”
潋月开口道:“因为你与他不合适。”
他是谁,即便未点姓名,两个人也皆是知道的。
诵轻轻抿唇:“何以见得?”
“他日后若登上王位,为保统治绵延,身边必有女子。”潋月看着面前雪白的灵鹿,伸手摸了摸它的颈毛道,“王子厥爱权势胜过一切,我对此也是赞成的,巫地未来需要一位有能力的王来统治,却不需要他为一段感情而迷失挣扎,扰的众生不宁,不论哪一点,你都无法接受。”
诵听着他的话,发现他无一处可以反驳,他的确无法接受,那个人不会为了他放弃王位,权衡之中,他毫无胜算:“那国师为何还将灵鹿予我?”
“留下才可死心。”潋月看着他满脸的愁绪笑道,“而且它与你亲近,留在身边也不至于独自黯然神伤,若让灵鹿选,它无论如何都会选你。”
话到此处,诵已知他在其中掺和了一手,可他若真与厥两心相印,没有任何漏洞可钻,无论他人如何行事,也无法拆散他们,但事实却是他们矛盾本就存在。
“多谢国师。”诵还是说出了感谢,因为他将灵鹿留给了自己,“可是此行要如何改道?”
若专程为了送他,大王子自不会允。
“据说你师从瑶地的大巫。”潋月说道,“月曾对大巫仰慕许久,只是一直无缘得见,以此名义可行?”
“可师父已隐居多年。”诵说道。
“不便打扰吗?”潋月沉吟。
“没有,师父只是不喜外人打扰,谷中出入也只有巫,国师高义,救槁地百姓于水火,我给师父去信一封,想来他不会拒绝。”
“那便好,从前许多巫术早已失传,月也想与大巫探讨一番。”潋月笑道。
“是。”诵行礼道。
……
行程已定,巫厥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瑶地?!”
“是,国师的意思是想要去瑶地拜访大巫。”侍从说道。
“为何如此决定?”巫厥蹙眉。
“国师已往王城去信,此行怕是不能更改。”侍从说道。
巫厥握紧了剑柄,潋月千方百计想让他与诵分开,若真是到了瑶地,只怕诵会再难离开。
可若将他放在瑶地也是安全,至少无人可害他,潋月此举到底是为何?
巫厥无法参透其中意图,想要拖延行程的意图也被潋月带回槁地王的话给击碎。
他一句若想槁地三年大旱,便令原本想要留他的槁地王再不敢阻拦半分。
车队起行,一路向南,诵坐在灵鹿之上,潋月则坐在车内,倚靠在软枕上听着车轮悠悠。
路有鸟雀纷飞,一只小雀儿落在了灵鹿的角上,在潋月打开车窗去看时,又落在了车窗之上,歪头看着车内。
“真是漂亮的鸟儿。”潋月伸手,看着跳到指上的鸟儿,递到了正端坐的幼童旁边道,“想吃吗?”
宗阙看着面前歪头的鸟儿道:“不想。”
“可是你从前很喜欢吃小鸡。”潋月将鸟儿蹭到了他的颊上,“这么漂亮的鸟儿,一口吞掉多好玩。”
宗阙伸手,捧住了那在脸上蹭着,懵懂无知的鸟儿。
他的手极小,那小不点的雀儿在他的手上满满当当,还能露出些许艳黄色的羽毛出来,啾了两声十分可爱。
潋月侧撑着颊,已经做好了小家伙一口吞掉的准备,却见他将手伸向了窗外,张开手让那鸟儿飞了出去,直冲蓝天。
宗阙重新坐好,脸颊却被那手闲之人捏了捏:“原来是条心肠柔软的小蛇。”
“它太小,不够裹腹。”宗阙说道。
“那这个给你。”潋月从旁找出了一个拳头大的珠子给他,“这是王族的东西,吃下于你是大补。”
宗阙伸手接过,两个手捧着,看了看身旁人饶有兴味的神色,瞬间化身巨蟒将珠子吞下,又变成孩童跪坐好。
变化只是一瞬,若让旁人看,就像是面前的孩童长出了巨蟒的头,在吞下的一瞬间瞬间变回了原样般骇人。
1314看着这样的场景笔都快吓掉了,十分想摇着宿主的肩膀问他在做什么,这样会很容易把老婆吓死而失去老婆的。
但坐在车内的人却是眉梢轻挑,将那跪坐在旁的小家伙抱进了怀里揉捏着:“真可爱,不过你这珠子到底吃去何处了?”
【他,他他一点儿都不怕哎。】1314磕磕巴巴的对01说道,整个统都很震惊。
【因为他是老婆。】01说道。
1314反驳道:【不是这个原因!】
肯定不是这个原因,乐乐他有点儿怪怪的,这只小猫咪的审美跟其他喵好像有点儿不太一样。
“内囊之中。”宗阙说道。
“唔,能不能只有头变成蟒?”潋月扯着他的脸颊问道。
宗阙:“……不能。”
“你若变了,这枚灵兽蛋给你吃。”潋月捧出了一枚更大的灵兽蛋,然后看到了落在衣摆上然后蜿蜒进他衣袖的小蛇。
“不要。”
十分的恃宠生娇。
白日行进,巫厥并无什么机会与潋月说话,而到了夜间安营扎寨时,他才匆匆进了帐中询问:“国师此行的目的是为何?”
“自然是拜访大巫。”潋月笑道。
“只是如此?”巫厥蹙眉。
“你既已知道,何须再来问我。”潋月看着他道,“莫非是心急如焚,连遮掩都不愿意了?”
巫厥拳头收紧,沉了一口气道:“我与他已无可能。”
“那又何必在意他去往何处?”潋月起身审视着他道,“厥,太过于感情用事的人做不了王,你该明白如何取舍,此刻弥的手臂应已废了,而此事与你我无关。”
巫厥的呼吸微促,看向了身旁的人行礼道:“厥明白。”
“明白就好,虽然事实已定,但我若想将他的手臂接好还是做的到的。”潋月探头看着他笑道,“此事你应该也明白。”
“是。”巫厥挺直着腰背道。
“那便退下吧。”潋月松开了他的肩膀,转身时说道,“索性还有一段时日,也可叙叙往日情长。”
“厥无情长可叙。”巫厥行礼告辞,转身离开。
他如今不仅对抗不了王座之人,更对抗不了国师。
他的身影离开,潋月回眸,看着从帐外透进来的天空笑道:“明天是一个好天气。”
槁地并不算大,车队缓缓前行,不过行了十几日便已进了瑶地的领土,与槁地的荒芜不同,此处的确是明山秀水之地,丛林茂密而幽深,花团锦簇,虽然蚊虫颇多,但生机勃勃。
潋月倒是带了驱蚊虫的药,只是刚刚洒出,袖中的小蛇就已经顺着他的手臂窜到了他的颈侧。
“你不是龙吗?还怕这个?”潋月轻轻挑眉。
“它的味道很刺鼻。”颈侧的小蛇说道。
“应该是加了雄黄的缘故,罢了。”潋月将瓶子收起净了手,“麻烦的小蛇。”
宗阙开口道:“抱歉。”
“不过总算知道你怕什么了。”潋月笑了一下,躺在了榻上,“日后你若是不听话,我便将你浑身都涂满此物。”
宗阙:“……”
烛火熄灭,从帘帐的缝隙中可见漫天星辰,更可听见无数蚊虫在帐内纷飞的声音。
它们寻觅着地方落下,躺在床上的人明显有些不堪其扰,宗阙从他的腕下滑下,变成人形拿过了一旁的扇子,风轻轻吹动,让那蚊虫颇有些无处落脚。
潋月轻轻睁开眼睛,看着旁边坐着的小人笑道:“你可知为何你的身上不落蚊虫吗?”
“蛇的身上会有它们讨厌的气息。”宗阙说道。
“正是如此。”潋月笑道,“所以还有另外一种驱蚊的方式。”
“我如今能吞下你了。”宗阙说道。
“你若能吞下,大可来试试。”潋月轻点着小家伙的额头道。
他的手指收回,面前的扇子落下,巨大的阴影映在了帘帐之上,只是吐出的蛇信似乎都有儿臂粗细。
它轻轻低头,整个榻都有些支离破碎之感,潋月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道:“轻一些,别弄坏了。”
巨大的蛇缓缓游动,将他拢在了躯干之中,潋月的身体被蹭着抬起,枕在了他的身躯之上,可即便已经将他绕了一圈,他的头颅还是支起了许多,就那么看着他。
这样的巨大,潋月毫不怀疑他能将自己一口吞下:“真是神武,过来。”
宗阙低头凑了过去。
“主人出了何事?!”帐外有声音闯入,倒吸了一口凉气,拔出了剑道,“你这孽畜!”
剑光微闪,却被榻上的声音制止了:“乾,住手!”
乾的动作停下,剑直接下移刺穿了地面,他抬头看着毫发无伤甚至有些懒洋洋起身的主人,一时有些错愕,抬头看向面前堪称巨大的蟒,浑身都是僵硬的:“主人……”
这条蟒太大了,大到只需要它低头就能够将他整个人吞进去,大到让人眼晕,让人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只是睡觉而已,这是玄,只是变大了你就不认识了?”潋月问道。
乾:“……”
就是因为认识所以才格外惊悚。
“是属下误解,以为他要噬主。”乾勉强跪地道,“不知为何要如此睡?”
“他只是用自己帮我驱赶蚊虫而已。”潋月侧倚在了他的身上,看着帐外聚拢的火光道,“你去跟他们解释一番。”
“是。”乾拔出了自己的剑,看着那低头到主人身边被他摸着的巨蟒,觉得不仅头有点儿疼,浑身都有点儿疼。
他小心掀开帘帐出去,驱散了因为听到声音而聚拢过来的护卫,火光散去,潋月摸着冰凉的蛇头,眼疾手快的握住了那吐出的蛇信,唇角露出了笑意。
“松手。”巨大的蛇头中传出了清冽稚嫩的声音。
“叫主人。”潋月笑道。
“主人。”
“乖。”潋月松开了他的蛇信,看着那巨大的头颅低下,压在了他的腹上,“好重,内脏都要压出来了。”
榻上的巨蟒轻轻滑动,头枕在了自己的身躯上,却守在潋月的眼前。
潋月摸了摸他笑道:“你如此体态,倒也能让他人看见了。”
他从前只是吓人,人类若用武器,还是能对他造成损伤,如今这般巨大,已无人能轻易伤到他。
“嗯。”宗阙衔来了薄被给他盖上,“睡觉。”
“好。”潋月闭上了眼睛,在一片清凉安静中入睡。
进入瑶地,诵十分熟悉此处环境,而在此处,倒不像入槁地时人人戒备或是敬畏,反而路过村庄时能看到一二孩童或是背着背篓,或是捧着花嘻笑打闹。
“玄,要不要跟他们玩?”潋月看着车窗外正在摸鱼嬉闹的孩童们问道。
“不要。”宗阙说道。
“你这样下去会闷坏的。”潋月说道。
“不会。”宗阙说道。
“罢了,过来我给你念故事。”潋月朝他招了招手。
宗阙坐了过去,故事起源于尸骨岭。
“传言其上有一只骨龙,乃一方天龙怨气凝结而成,它生前被斩了头,抽了龙筋……”潋月讲述着,看着小家伙认真澄澈的眼睛道,“怕吗?”
“不怕。”宗阙抬眸看他。
“那换一本。”潋月直接合上了这本书,吓不到小龙有什么趣味。
宗阙:“……”
“国师,前面十里的山谷就是师父隐居之地。”诵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知晓了。”潋月笑道。
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