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咱们到了。”
十日的舟车劳顿,东方晗终于回到了阔别十五载的长安皇宫。
离开之时,自己只有三岁,被苏嬷嬷抱在怀中登上轿辕。
小小的她透过窗格望着绿砖红瓦的宫殿高楼在自己的视线中渐渐缩成了一个点,问苏嬷嬷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苏嬷嬷温柔轻拂过她乌黑的发,眼中带着慈霭:“很快……”
……
宫门外文武百官与皇家子弟位列道路两侧,等待着迎接新帝。
东方晗下轿至众人面前,只听闻百官的低声议论。
“新帝竟是一个没有精气神的病容女子?”
“也不知大行皇帝陛下是怎么想的,子女众多却挑选了她!”
“这副娇软模样,怎可担当国之重任?”
东方晗环顾周遭,掩面咳嗽起来,身子倏忽摇晃,南音赶忙搀扶着她。
人群唏嘘……女帝这柔弱的身子,怕是还没挨到举行登基大典,便要驾鹤西去了吧。
“百官跪——”
典仪官高声呼和道。
然而,空气仿佛凝滞住了,列道两旁的群臣并没有一人屈膝跪下。
因为,在他们眼中,面前之人并不是九五至尊,而是一个缠绵病榻的柔弱皇女。
“百官跪拜——”
众人望向队列前排站着的长公主殿下、瑞王、齐王,都笔挺身姿,傲然立着,并无跪拜新帝之意,他们自然是要随着贵人们端站。
陆辞川越过东方晗来到百官之前。
“怎么,见到新帝不知跪拜吗?”
他的语气无波无澜,但不知怎地,在那张阴郁冷峻的面容之下,却显出命令的意味来。
文武百官屈膝而跪——“参见陛下!”
陆辞川又望向依然立着的长公主、瑞王、齐王三人,扬高声音道:“向圣上行礼!”
三人依旧未动,甚至还对着盛气凌人的楚王翻了白眼。
东方晗见状,立刻上前赔笑道:“算了算了,跪拜之礼便免了罢,都是自家兄弟姐妹。”
陆辞川歪头看着眼前努力勾出笑意的女子,靠近她耳侧低声说道:“但愿他们也认为陛下您是他们的亲人。”
说罢便跨身上马,离开了宫门。
东方晗抬眸凝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长姐与兄长们,他们此刻也正望向自己,那目光锐利如刀,寒意彻骨。
“晗妹……哦,不对……”
长公主陆若澜款款走上前来,满眼蕴着不屑:“现在该改口称皇帝陛下了。”
东方晗微笑福身:“长姐。”
这一举动倒是将陆若澜逗乐了,“哪有皇帝给臣下行礼的?”
东方晗暗忖:“那也没见你这个臣子给朕行礼啊!”
长公主陆若澜是母亲与陆氏皇帝的第一个孩子,身份尊贵非常,三十多年来养尊处优,嚣张跋扈惯了,自是不会把自己这个病秧子放在眼中。
更甚者,她一直坚信,母亲会将皇位传给她吧。
“本宫乏了,今晚的家宴就不去了。”
陆若澜悠然甩下一句话便抬步离去。
……
夜晚的皇室家宴,长公主陆若澜确实没来。
偌大的宴厅,只有四人面面相觑地坐着。
瑞王和齐王压根没有理会坐在上座的女帝东方晗,两人前来,只不过是贪图宫中的一口佳酿罢了。
唯有与三人不同母的怀宁公主,礼数周全地向新帝行礼,恭敬地道:“陛下回宫,小女本想前去迎接,奈何身份低微,不得出宫。”
东方晗打量着眼前一袭淡绿宫装的女子,样貌清丽不张扬,一点也不像是宫中尊贵的公主。
这才想起来,怀宁公主陆婉儿,与自己年纪相仿,是陆氏皇帝与湘嫔所生。母亲从陆氏皇帝手中夺得帝位,这些非她所出的陆氏子女在宫中自然是如履薄冰的活着。
东方晗示意她坐在自己的身侧,起身举起酒杯道:“今日朕归功,往后还有仰仗着各位兄弟姐妹,骨肉至亲。”
瑞王和齐王相视一笑,饮了杯中酒。
瑞王道:“幺妹还真是长大了,上次行宫相见还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五年前……
东方晗蹙了一下眉心,握紧了手中的酒杯,唇角却依然勾着笑意。
“哈哈哈哈,二哥倒是提醒本王想起了五年前在幺妹的月华殿中发生的趣事。”
齐王拿起酒壶尽兴的一饮而空,停顿一下,望向东方晗:“那个宫女现下在哪?当真是个可爱又有趣的女人。”
东方晗轻描淡写地道:“死了……生病死了。”
齐王撇嘴耸肩:“还真是可惜。”
瑞王道:“没想到三弟还是个情种,行宫里的一个宫女都能牵肠挂肚五年。眼下咱们幺妹是皇帝了,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她都能给你。”
说着瑞王狡黠地望向东方晗:“是吗?我们的皇帝陛下。”
他将“皇帝陛下”四个字压得极其重,掺着七分戏谑,三分威胁。
东方晗脸上的笑容一刻不曾放下,她点点头:“那是自然。”
目光中是两个男人饮酒说笑的画面,时间仿佛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个雨夜。
行宫围猎之际,两人于行宫外玩乐,醉酒晚归,带着一票侍从闯进了她的月华殿。
路遇丫鬟西月,借着酒劲儿见色起意,竟在雨地里扒下她的衣服,两个王爷和侍从们轮番上阵欺辱折磨她,西月的惨叫哭吼响彻整个月华殿。
屋内的东方晗想要出去救她,却被苏嬷嬷横腰拦住。
她定定说道:“皇女,现在还不是时候!”
电闪雷鸣,伴着女子凄惨的哭喊,整整一夜未绝……
第二日,雨过天晴,瑞王和齐王早已不见踪影,西月如同一滩烂泥般躺在湿漉漉的地上,顺着大腿流到脚踝的鲜血已经凝固,留下暗红刺目的痕迹。
东方晗奔去为她披上衣服,眼中噙满泪水,无助且慌张:“西月姐姐,你坚持一下,我去给你找大夫!”
西月缓缓抬起苍白的手,握住少女细弱的手臂,声音嘶哑,艰难地说道:“主子,将来一定要替我报仇……”
话音未落,便无力的合上了眼睛,唯有那只握着少女的手,依然紧握着。
抱着西月的尸体,从日出坐到日落,东方晗终是起身,抹掉眼角的泪痕,整理了一下垂落凌乱的头发,对苏嬷嬷道:“带我去见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