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海云生镜》第三卷?九霄吟
文/赖尔
前尘
应龙重现东海,意图染指人间,掀起血浪滔天。为了阻止这上古神魔,保护自己唯一的徒儿,墨白仙君不惜冒死祭出仙法,将月小竹和归海鸣送离险境,自己却被应龙焚火击中,肉身顷刻焚灭,只剩下一黑一白两道灵魄幽光,飞散在天地之间……
经神将沧溟指点,若能重聚四件法宝:紫霄剑、定魂珠、乾坤鼎、窥天幡,墨白仙君就能寻得一丝生机。为了救回师父,人族少女?月小竹、妖灵鸣蛇?归海鸣、赤云楼反叛弟子?毕飞,一同踏上了寻宝的历程。
然而,应龙尊者已率先动作:“九煌”玄翼、“魂煞”帝奴率领诸妖魔,袭击天玄门并杀害门中弟子,将他们变为只知杀戮的妖人活尸。如果不是小竹他们及时赶到,这百年名门,险些毁于一旦。在天玄掌门?玄麒真人的试炼之下,小竹他们各自战胜了心魔,借取了天玄门至宝?紫霄剑。
夜闯赤云楼时,小竹他们无意中碰上了渡罪谷武者?陆灵,两方不打不相识,因缘际会之下,竟是结成了伙伴。而在盗取乾坤鼎的过程中,赤云楼囚禁并折磨灵兽、取它们的五脏制药的行径,也因此暴露。为了解救这些受苦的灵兽,也为了让暴怒的灵兽不伤及整个门派的师兄弟们,毕飞祭出了自身性命。虽然他得到了一只灵兽的救助,但也身中奇毒,只剩下一个月的寿命。
在十方殿中,小竹一行碰上十方殿大弟子?蔺白泽,巧合之下,竟揭开十余年前的谜团。蔺白泽养母?柳嬷嬷所居住的小镇里,居民们白天平安无事,一旦入夜,却会在浊气的影响下,化为行尸走肉。自称“公子小白”神兽?白泽,曾在十余年前受过柳嬷嬷的救命之恩,为报昔日恩情,他甘愿以骨镇之法,以肉体封印地缝浊气。而因白泽而得名的蔺白泽,为还这份情,里应外合,暗中帮助小竹他们窃取了窥天幡。
集齐四件法宝,在神将沧溟的帮助下,墨白仙君再临人间,小竹与众人皆是欣喜万分。然而,短暂的欢喜之后,更大的难题出现在众人面前:应龙祸害人间,不可不除。唯有祭出天界至宝?云生镜,才能封印应龙。而世上知晓云生镜下落的人,唯有墨白仙君。
当被问及云生镜下落的时候,墨白仙君屏退众人,只留下他一手养大、几乎像是亲女儿一般的月小竹。面对小竹一人,墨白仙君道出了惊天秘密:原来,小竹就是云生镜……
第七十六章??冰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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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雪苍茫,满地寒霜,数尺长的冰锥自洞顶垂下,在这幽深洞窟之中,一汪冰潭宛如明镜,散发着凛冽寒气。而在这寒潭之畔,立着两道身影。大的那个,胖乎乎毛绒绒,黑白二色的厚实毛皮,在这冰寒雪境中,倒是添上了些许暖意。小的那个,身形娇小灵动,面容清秀可人,她那一双水亮亮的眸子,牢牢地锁定了面前的熊猫,眼里漾着浅浅的笑意:
“师父,天下苍生,神州安宁,这话题太过庞大,看似离我极远。我一个小姑娘家家,又怎能管得了天下百姓,管得了万物苍生?但我知道,若不阻止应龙,住在平城的白泽哥哥与柳嬷嬷,就会首当其冲。借出紫霄剑、点破我们心魔的玄麒真人,虽然看上去凶巴巴、但其实有情有义的慕子真,都会倒大霉。还有命运坎坷的言若诗言姐姐、爱占小便宜的蔺白泽,他们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她的声音婉转轻柔,极是悦耳。听了她的话,墨白仙君那浑圆的肩膀向下微倾,向来笑面盈盈、似是天下无烦恼之事的他,此时竟是露出了些许的疲态。
“师父,我不想那些悲剧再度上演,我想保护我的亲人朋友。毕大哥是我一生挚友,他温和善良,数次救我性命。还有陆姑娘,她虽然性子急躁,但说一不二、敢爱敢恨,我们亦并肩而战。至于小蛇哥哥,我绝对、绝对不要再看见小蛇哥哥为昔日放出应龙而自责伤悲,也不要看见师父为隐瞒云生镜的下落而内疚……”
那双琥珀色的温润双眸,绽放出坚定的光华,只见小竹握紧了拳头,直视面前的师尊,沉声道出自己的决定:
“师父,我不要再隐世逃避,我要迎战,封印应龙!”
少女的言语,在这寂静空灵的冰窟中,徘徊不散,掷地有声。那一汪如镜寒潭,映出她清新秀丽的面容,也映出她决绝执着的神色。
一时之间,万籁俱寂。墨白良久无言,只是用他那双黑眼圈,默默地看着面前的少女。十六年前的那个雪夜,他在竹林中捡到襁褓中的婴孩,成为了他一生中的劫数。他亲手将她抚养长大,看着她从婴儿变为糯软可爱的女童,陪伴着她经过那段上房揭瓦、猫嫌狗厌的童年时代,晃眼之间,她便成了落落大方、温婉可人的小姑娘,却也有了自己的主意,不再是绕着他满地跑、枕着他毛皮熟睡、任他哄任他骗的小娃儿了。
而如今,这孩子明知自己是云生镜托生,明知若迎战应龙,使用云生镜之力封印这上古神魔,就唯有落得个神魂俱灭的下场,可她却毅然选择了自认为正确的道路……
霎时间,墨白周身青烟缭绕,眨眼便从那憨态可掬的熊猫,变为了白衣胜雪、发若乌檀、纤瘦俊秀的书生模样。他虽是无言,但那一双墨色星眸,却又像是有千言万语,想对面前的徒儿细细言说。然而,纵然心中五味陈杂,纵然百般不情愿,但他终是未将劝阻的话语说出口,只是任由一声无奈的叹息,缓缓溢出唇外:
“唉,既然你心意已决,为师又能奈如何?总不能把你一棍子打晕了,将你扛到天涯海角守着……”
墨白苦笑着摇头,他那俊秀的面容微露疲惫,而向来上扬的唇角,此时却变为苦涩的弧度:
“丫头,为师何尝不想当真揍晕了你,带你永离这凡尘俗世,再不用问这魔乱人间。但我亦知,应龙翻覆乾坤、血洗天下之日,你昔日旧识、你亲朋好友,无人能逃过此劫。到那一日,你非但不会感激为师救命之恩,反而会憎恨为师的一意孤行……”
“不,师父,小竹怎么会恨您?”少女忙打断对方,她急切地拉住了师父的袖管,轻轻地摇摆着,“若不是有师父一路相帮,小竹根本不会活到这么大,早就变成孤魂野鬼了。师父师父,上次您为了我们,受应龙焚火所伤,那时我恨不得代替师父,我宁愿死的是我,我只希望师父平安无事……”
“傻丫头,”墨白苦笑道,“你眼下不恨我,不代表届时不会憎恨为师。至于换命一事,你不可再提。当日应龙之难,是为师的选择。我抚养你长大,只盼你健康安乐,绝不是为了养出个替死的木偶娃娃。”
顿了一顿,墨白敛去唇边的苦涩弧度,抿了抿嘴角。一声长叹,似是荡不尽心中憋闷。只听他沉声倾诉,不知是说给小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花无常开,月无常圆,磐石亦会崩落为尘土,沧海亦能化为桑田,在这世上,又有什么是一尘不变的呢?是我错了,是我堪不破。莫说是你我师徒之缘,即便是嫡亲嫡亲的血缘父子,又岂能长久相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曲终须散,生死劫数,又有谁人能破……丫头,既然你已做出了决定,为师也不再强求,放手做你想做的事罢。”
得到墨白仙君的应允,小竹面露喜色,她忙向师尊躬身行礼,轻声道:“多谢师父!”
谁知墨白却退开一步,侧身躲过她这一礼。只见他敛起平日笑面盈盈,此时面色肃然,竟是显得说不出的冷漠:
“至于‘师父’二字,今后不必再提。丫头,我虽尊重你的选择,但我墨白绝不赞同自家徒儿欣然赴死。要我以师尊之名,送你踏上这条无还之道,我墨白做不到……你我师徒之缘,便缘尽于此罢。”
一句“缘尽于此”,简直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将小竹劈傻了。她怔怔地望着面前的师尊,从小到大,师父从没有对她露出这般冰冷的表情。在她的记忆里,师父总是笑面盈盈,那悠闲懒怠的模样,似乎是天塌下来都不怕。即便她小时候调皮得狠了,师父也是佯装生气,可脸板不过片刻,便又会露出笑颜。师父有过冷脸之时,但那只会面对诸如四大门派那样闯入青川山的不速之客,师父的冷漠,从来不会针对她……
面对那张冷漠容颜,小竹突然意识到:这一次,师父真的不要她了。
“师、师父……”小竹的声音打起了颤儿,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呼唤,却又像是重逾千斤,死死地卡在嗓子眼儿里,让她难以发声。可更令她难受的是,墨白仙君根本不想听完她的诉说,竟是捏了个法诀,以一招“天霜雪舞”,掀起冰窟中漫天雪羽。
“这只布偶赠予你,就当做留个念想吧。”
“丫头,后会无期。”
寒风呼啸,雪舞零乱。在那狂舞的雪片中,小竹看不见师父的身影,只能听见那冷淡的声音。待到霜雪散去,一切重归静谧,却哪里还有墨白仙君的影子?在这一方小小天地中,只剩下雪羽纷纷,无声零落。而在她的面前,虚空中漂浮着一只比巴掌大一圈的熊猫布偶。她下意识地伸手接过,将布偶牢牢地搂进怀里。
“师父?”小竹颤声呼唤,她慌乱地向四周张望,却再也寻不到那熟悉的身影。在这寒冷沉寂的冰封雪境之中,唯有她的身影映在如镜冰潭上,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满目苍茫,寒气刺骨,静默是对她的唯一回答。如蝶翼一般的睫羽,轻轻地颤动着。晶莹的泪珠凝在睫毛上,终是克制不住,潸然滑落,顺着她的面颊,滴入她怀中的布偶里。小竹的手指轻轻颤抖着,她只能将那黑白二色的布偶,抱得再紧些,再紧些。
良久之后,少女曲起双膝,跪在一地寒冰上,然后重重地、虔诚地,向前方磕了三个响头:
——嗵!
“师父,多谢您的养育之恩。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即便师父不认我了,小竹也会念着师父,一辈子念着师父。”
——嗵!
“师父,对不起。小竹知道,是我太自私,自以为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却是让师父、让这世上最关心我的亲人,为了我伤心难过。但是这世上有些事情,即便明知会让师父难过,小竹也是铁了心要去做的。师父,小竹对不起您,也多谢你的体谅和尊重。”
——嗵!
“师父,小竹向您道别辞行。今日一别,或许再无相见之时。小竹欠您的恩情,唯有来世再报了。”
少女的额头磕在坚硬寒冷的冰面上。当她直起身来,只见她的额前早已通红一片,眼眶中更有盈盈水波涌动。她强忍住泪意,抬起衣袖擦尽面上泪痕,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了片刻之后,将熊猫布偶抱紧在怀里,然后大步向前,决绝地走出了这座冰寒雪窟。
行至洞外,归海鸣、毕飞、陆灵他们早已等候多时。看见小竹眼角飞红的模样,归海鸣神色一窒,忙跨前一步,一把握住她的手臂,紧张道:“怎么了?”
“没,小蛇哥哥你放心,我没事,”小竹摇了摇头,勉强地挤出一抹笑容来,“只是和师父说到当日东海一战,难免有些伤感罢了。”
这解释倒也合情合理。当日东海之畔,墨白遭受应龙焚火、形毁魄散的那一幕,即便今日想起,仍是让人动容。归海鸣不疑有他,放下心来,他一只大掌松开了小竹,转而轻轻摁住她单薄的肩头。这是这个沉默寡言、情感内敛的男儿,能表现出的最大的安慰了。
陆灵惦记着“定魂珠”被毁一事,急切地询问:“那墨白仙君呢?定魂珠是我们渡罪谷的门派至宝,如今为了救他被毁得一塌糊涂,拼都拼不到一块儿了。他总得告诉我云生镜的下落,让我将功补过,至少回谷能有个交代啊。”
“陆姐姐你放心,师父已经将云生镜交给我了,对付应龙之事,咱们总算有了些眉目。”小竹微微一笑,故作轻松地回答,却将“小竹便是云生镜,凭借仙器法力而生,失镜必死”一事隐去,绝口不提。
“那咱们还等什么?事不宜迟,赶紧出发!”陆灵是个急性子,当下提起半月戟,一副“这就准备上路”的模样。
“陆师妹,请少安毋躁。”毕飞缓言道,他打量了小竹的面色,又望向那空无一人的冰潭,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毕飞微微蹙眉,思忖了片刻,复又轻声道:“月姑娘,敢问墨白仙君身在何处?是否有什么不妥之处,还请明示。咱们这一路,几经难关,数临险境,都是生死之交。若有什么考量不便,但说无妨。”
小竹莞尔一笑:“毕大哥,你这是多心了。师父他刚刚聚魂化形,需要好好休养,所以不便和大家见面。不过,师父虽不便出手,但把法宝交给了我,那也是一样的。我看当务之急,咱们得先将紫霄剑、窥天幡、乾坤鼎三样法器物归原主,然后再拖上天玄门那位特豪爽、好说话又明事理的天胤真人,由他作保,去帮陆姐姐向渡罪谷说明定魂珠一事。既然四大门派曾上青川山向师父索要云生镜,那他们必定知道以镜封印应龙的方法。”
轻描淡写地带过了墨白对云生镜的纠结,小竹提起四件法器之事,果然引开了毕飞的关注。只见他微微颔首,道:“月姑娘说的是。方才等待之时,我也向神将大人请教了解除魔气之法。咱们不妨先前往天玄门,解慕兄他们的燃眉之急。”
四人当下依计行事,归海鸣侧脸上银鳞贲张,背后双翼伸展,刹那间便化为鸣蛇原身,扇动翅翼,骤然腾空。那颀长银蛇,微微俯身,先让小竹坐在他的背脊之上,随后长尾一扫,将毕飞与陆灵一并卷了,冲上万古云霄。
反观冰潭这边,寒风凛冽,拂动覆雪枯枝,吹得雪沫纷飞。在那细碎白雪中,忽现出一道清瘦身影。那人身着白衣,青丝如墨,不是墨白又能是谁?只见他双眉微蹙,抬眼望向如洗碧空,眉宇之间,是掩不住的忧虑。
“既然放心不下,又何必说得如此决绝?”
伴随沉厚声音,在墨白身侧,浮现出另一人身影。此人身负玄铁重剑,一身铠甲战袍,正是天界神将?沧溟。
“……”墨白垂下眼,无奈道,“做师父的,焉有目送徒儿去送死的道理?若不恩断义绝,我难保不会做出阻拦之事,令生灵涂炭万劫不复,也令她恨我一辈子。”
“哼,说得倒是像模像样,”沧溟冷眼瞥向友人,冷声讥讽,“实际上却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小黑白,我看你该改个名儿,姓‘护’名‘短’好了。既然你已决定袖手旁观,为何又分离一缕元神,化成那布偶陪她?”
“……”这一次,墨白终是无言以对。
雪舞癫狂,寒风肆虐。墨白满腔的无奈,终是化为一声叹息,刚一出口,瞬间便被北风卷了,飘散在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