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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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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玄麒真人突袭、大地震颤之刻,归海鸣立刻横枪插入地缝,并探手抓向身侧的小竹,不料却捞了一个空。正当他双眉紧蹙、掌中运出“鸣霄之焰”时,忽见无边黑暗笼罩四野,下一瞬,整个人已从虚空跌落,摔入一座山中小村。

    眼看便要从高空坠落,归海鸣提气挑枪,在虚空中疾速旋身,最终稳稳落地。他先是环顾四周,却瞧不见小竹与其他同伴的身影。他屏息凝神,催动灵力,却依然感受不到小竹他们的灵气波动。他不由抿起双唇,剑眉一挑,再度观察周遭景象。

    放眼望去,这小村一片荒芜,房屋破败,杂草丛生。四下寂静无声,别说人言人语,就连鸟叫虫鸣也无。归海鸣将蟠龙枪负在背上,他化为鸣蛇原身,振翅冲霄,谁料到天幕中竟闪现出一道溢彩流光。鸣蛇直冲幻光虚壁之上,又重重摔落,再度幻化为人形。

    这景象,归海鸣也曾见过,正是当日天玄门对付“九煌”玄翼的结界。他冰眸一黯,正要再次击出“鸣霄之焰”,灼烧幻光结阵,就在这时,忽听一声低低的啜泣,自不远处传来:

    “爹爹……娘亲……你们在哪里,在哪里啊……”

    那啼哭之声稚气未脱,听似是个孩童。归海鸣将寻找小竹与同伴的念头暂时压下,循着哭声,走向西面屋舍。只见那屋子布满焦黑印记,烧成乌炭的房梁摔在地上,砸成了两截。屋中桌椅陈设,接在烈火中化为乌有,徒留一地灰烬残渣。而那个孩童,看身形也就八九岁模样,他独自躲在一片废墟之中,用双臂环着膝盖,将脸孔埋进了腿间,哭得身子不住地颤抖抽动,看上去极是可怜。

    见那孩童羸弱而孤独的背影,归海鸣一双黑曜石般的墨色眸子,此时更若寒潭般深不见底。他眼角微动,牵动了嘴角,冷声道:

    “哭,又有何用?”

    他冰冷的声音,打破了山村的寂静。那男孩身子一颤,抬起一张脏兮兮的小脸,只见他面上布满黑灰,却又因眼角泪痕,冲刷出两道蜿蜒痕迹来,看上去着实狼狈。他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瞪着归海鸣,抽抽着小声问:“你……你是谁?”

    归海鸣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冷声陈述:“既要寻找父母,就站起来走出去找,躲在这里哭,又有什么用?”

    听对方语气严厉,面目更是冷峻,那男孩畏惧地缩了缩肩膀,红着眼眶与鼻头,小声地辩解道:“可、可是,爹娘被大妖怪抓去了,我……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归海鸣眼神更黯,他瞥了一眼那孩童,蹙起剑眉,冷声道:“既是如此,你便在这里慢慢哭,哭到爹娘被妖异杀害,接着哭丧好了。”

    这一句,让那孩子身形一僵,下一刻,他拼命地摇头,直将脑袋摆成了拨浪鼓一般,似乎是要将那些可怕的想法从脑中驱逐:“不会的,爹爹和娘亲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的!”

    然而这一次,归海鸣却没有再搭话,他甚至看也不看那孩子一眼,转身就走。可他刚跨出两步,便听见身后有悉悉索索的响动。归海鸣剑眉一挑,驻足而立,微微偏过头去,只见那孩童正费力地直起身来。

    许是哭得久了,男孩的动作有些迟滞。他伸出小胳膊,以满是尘泥的手背,狠狠地揉了揉眼睛,擦去眼角的泪水,直将一张脸抹成了灰痕凌乱的花猫。然后,他向归海鸣的方向踏出数步,直至走到对方身后,他抬起小手,似是想拽住对方的衣角,却又畏缩而踌躇。

    归海鸣不言不语,大步向前。那孩子一惊,想也不想地探出手去,攥紧了对方的衣摆,小声道:“叔、叔叔,你知不知道,苦蠪大王的洞府在哪里?我、我想去救爹娘。”

    “苦蠪?”归海鸣挑眉道。

    小男孩重重地点了点头,含泪答道:“他是山里的妖怪,每年都要来村子,让村里人祭献一对童男童女。今年轮到我家,娘不忍心将我交出去,就将我藏在地窖里。谁知……谁知……那妖怪就放火烧了我家的屋子,还抓走了我爹娘……”

    说到最后,孩童垂下脑袋,眼泪又扑簌簌地落下来,他慌忙咬住下唇,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想将泪意憋回去。随后,他又抬起小脸,恳求地望向归海鸣:“叔叔,你会武功的对不对?你能不能教教我,我要救回爹娘、一定能救回爹娘!”

    孩童的话,与其说是祈求,不如说是自言自语地陈述。他四下张望一圈,从地上捡了支废弃的竹枝,学着归海鸣的样子,将那竹条当做长枪一般,攥紧在手中。此时的他,眼眶仍是红彤彤的,眼神却再不似先前的茫然无措,而是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归海鸣垂下眼,将这不到自己腰际的小男孩、那稚嫩却坚定的动作收进眼底,向来面若寒霜的他,此时抿紧了唇角,曲成了隐忍的弧度。片刻之后,他将提起蟠龙枪,冷声询问:“那苦蠪从何方进村?你带路。”

    男孩伸手指向西面,随即迈开腿脚,一路小跑着奔了过去。归海鸣大步流星,伸手一把攥住男孩的后领,将对方提上半空,又丢至自己肩头。男孩坐在他宽厚的肩膀上,指引他走出小村。这一路上,男孩说他名为“小海”,母亲是山中采药人,事实上整个村子的村民,都是以采、卖药材为生。而他的父亲,本是制陶烧瓷的手艺人,九年前运送瓷器路过此山,却不料遇上山洪暴发,重伤之时被小海的母亲救下。在养伤的这段时日里,二人情愫渐生,最终喜结连理,生下了小海。

    “爹爹的手艺可好了,”说起爹亲,小海自豪地挺起胸膛,眉飞色舞道,“村里人每一家每一户,都是用爹爹烧的瓷碗,又白又亮,漂亮又耐用!”

    归海鸣淡淡地应了一个“嗯”字,这样的回应显然不能令小海满意,后者伏下身,凑近归海鸣的耳朵,轻声询问:“叔叔,你家是做什么的呀?你爹爹是不是练武的教头,所以你才背着长枪很厉害的样子?我爹爹说了,这叫‘子承父业’,将来等我长大,他也要教我做瓷器烧瓷器!”

    听了这句,归海鸣身形一滞,骤然停下步子:十多年来,他时刻不曾忘却,昔日青川洞府中,爹娘教他如何聚灵运气、吞吐鸣霄火焰,教他如何振动翅翼、冲入云霄翱翔天际,教他如何凝神幻变、幻化出人形。还有当日天玄门人围攻洞府,父亲拼死一战、却被乱剑穿心,母亲为护他出逃、临行前不舍的额前一吻……

    诸般景象,纷纷杂杂,排山倒海一般侵入归海鸣的脑中,他微怔片刻,面色更显阴冷。他暗暗攥紧了拳头,强压下心头千般情绪,随后冷声应了句“不错”,便再度迈开步子。而从对方简短的回答中,即便是年幼的小海,也能感觉到一丝不妥。他缩了缩肩膀,识趣地闭上了嘴,再不多问了。

    大约半个时辰后,二人行入深山,渐渐步入山谷。谷道幽深,绿水潺潺,烟雾缭绕,水汽腾腾。绿苔爬满了山阶,令石路又湿又滑。虚空中蕴满潮湿水雾,将周遭灌木叶片润得绿油油的。那宽阔的芭蕉叶,一枚接着一枚连成了片儿,几乎遮蔽了日头,只在叶片的缝隙处留下几缕阳光。

    察觉到灵力的异动,归海鸣反手拎起小海的后领,将孩童轻放在地,并护在身后。然后,他剑眉一挑,取下背上的蟠龙枪,横枪击向那水汽最为丰沛之处。只听一声轰鸣,那弥散着水烟的树洞,被归海鸣一枪轰开,木屑纷纷,枝叶震颤,露出一条黑咕隆咚的地道来。

    “跟好。”

    归海鸣微微偏过头,冲身后的孩童冷声叮嘱。小海乖巧地点了点头,伸手攥住了归海鸣的衣摆,跟着那高瘦的身形,一步一步,踏入黑暗无垠的地洞。当归海鸣右掌一翻、在掌心中燃起一簇幽火,小海惊讶地瞪大了眼,好奇地赞叹道:

    “叔叔,你是怎么做到的啊?好厉害!”

    “术法。”归海鸣沉声应答。只见那鸣霄之焰,在他掌中不住跳跃,摇曳的火光,映出周围的景致:这地洞蜿蜒而下,四壁皆是潮湿泥土,正好能容一人通过。穿过漫长的甬道,前方是一片开敞的地下洞窟,正中横着一片泥潭,潭水中还不住地滚着气泡,好似沸腾一般。

    见地窟阴暗,而那沼泽更是诡奇,小海忍不住畏缩地挪动步子,藏身在归海鸣背后。归海鸣剑眉微蹙,他抬高手臂,竟将掌心中的鸣霄之焰掷向那泥潭。登时,火光爆裂,沼气被暗火点燃,激起一片蓝色幽焰。

    下一刻,潭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气泡越聚越多,从那泥水之中,冒出一个满是泥污的脑袋来。那人纵身跃出泥潭,他全身稀泥,腰背弯驼,手里拿着一对铜锤,只见他“哐当”一声,砸击手中重锤,恨恨道:

    “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货,敢到你苦蠪爷爷的地盘来闹事!找死么,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