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务之急,是要解决这里的浊气啊!我看眼下的情势,平城百姓还只是半人半妖,但随着浊气不断喷薄,地缝逐渐扩大,百姓们体内的妖毒也会不断加深,届时完全妖化,那便后悔莫及了。”
经毕飞这一劝,陆灵不再愤懑相争,蔺白泽亦是无言以对。众人皆望向柳嬷嬷的屋子,只见院中妖气升腾,黑烟喷涌,而房屋外墙上,已裂开了一条条黑色的缝隙,墙灰碎瓦簌簌落下,倾颓之势早已显现。
这正如毕飞猜测的一般,随着浊气不断涌出地缝,周遭房屋亦为之破败受损,而以建筑群构成的四象阵,其禁锢之力日益衰颓。照这景象来看,也只需短短数日,浊气便能冲破位于阵眼的房屋,届时墙倒屋毁,四象阵立破,浊气遍布全城,而城中百姓也将被浊气感染,彻彻底底地化为妖魔。
望着那冲天的妖气,望着那倾颓的房屋,蔺白泽眯起了本就细长的凤眼,暗暗捏紧了左拳。他将拂尘插回腰际,从袖管中掏出数个瓶瓶罐罐,又在衣襟里摸出几张银票,又在腰带上摸索了半天,好容易翻出几枚碎银和铜板,捏在掌心里。他细眸一扫,视线一一从众人面上掠过,最终停留在陆灵的身上。蔺白泽咬紧牙关,面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然后才走向陆灵,勉强挤出一抹笑,讨好地道:
“陆师姐,你向来言出必行,是咱们盟里的出了名的巾帼英雄,一言九鼎,一诺千金。就算你勾结妖魔,也会顾及同门情义,绝对不会食言的,对不对?”
他忽然一改先前义愤之色,又是唤“师姐”讨好,又是戴“巾帼英雄”的高帽子,又是使激将法,明显是有事相求。陆灵一眼看穿蔺白泽的用意,皱眉道:“你究竟想说什么?有话快说,别这么阴阳怪气的。”
“好,陆师姐果然是痛快人,”蔺白泽眼中精光一闪,沉声道,“在场诸位之中,我只信得过你。小弟有一事相求:待到明日清晨,我老母恢复神智之后,烦请你将这些药瓶和银两转交给她,就说我回十方殿修道去了。”
说罢,他也不等陆灵应答,便强行将药瓶、银子塞进她的手中。陆灵不明就里,只得茫然接过。只见蔺白泽回转过身,右手再度执起拂尘,左手捏了个法诀,一步步走向自家院落,踏入了冲天浊气之中——
“天冥冥,地冥冥,天地乾坤,混沌出冥。
佛有灵,道有灵,佛道神祇,万物归灵……”
蔺白泽双目紧闭,低声念诵,并以拂尘在虚空中绘出符咒纹样,黑雾之中忽亮起幽蓝光点,自他指尖散出,萦绕周身。毕飞见状,先是一怔,随即大惊,他慌忙上前制止:“蔺兄,不可!这是以身化印的禁咒啊!”
一边出言阻止,毕飞一边疾奔上前,却一头撞上了冰墙,摔倒在地。原来,蔺白泽左手袖管中藏了一张“寒冰符”,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耍滑头和赤云楼弟子索要来的。眼下,他扬手放出寒冰符咒,凭空而起的坚冰之壁,正将众人与他隔绝开来。
只见蔺白泽立于地面缝隙之上,任由邪气缠身,阴风扬起他的袖袍,面色煞白的他,朗声念诵:
“知天地之冥,悟佛道之灵,乾坤万物,听吾号令:
吾以身为契,吾以血为凭,封神铸禁,化骨成岭!”
话音刚落,只见幽光粼粼闪动,猛一阵飞沙走石,黄土尘埃,纷纷涌动,一齐堆上蔺白泽的双脚,竟让他的双足化为了顽石——这正是十方殿的禁法?“骨镇”!施术之人,能镇妖驱魔,但自身骨血也将化为顽石。此时此刻,蔺白泽为了养母、为了平城百姓,竟决定施展“骨镇”之术,以血肉之躯,堵住浊气裂缝!
眼看尘沙蔓延,从蔺白泽的足部向上延伸,他的双腿,乃至腰际,皆已化为顽石,众人都露出不忍之色。毕飞握紧双拳,小竹垂下眼不忍再看,陆灵眼中有隐隐水光闪动,她高举手中药瓶银两,大声道:“蔺白泽,你放心,我定会好好照顾你娘亲!我陆灵说到做到,决不食言!”
蔺白泽嘴角一抽,也看不出是在哭在笑,就在这一刻,沙尘已爬上他的脖颈,直至没顶。那似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就此凝固在石像的面目上。
忽然,一道炫目金光划破虚空,击碎坚冰,正没入石像眉心。霎时间,沙石迸裂,尘土飞散,石像登时破碎,又露出蔺白泽的血肉之躯来。紧接着,一道白影如鬼魅一般,冲入妖气黑烟之中,正站定在了地缝裂隙之上,而蔺白泽竟已身在数尺之外,正傻不愣愣地站在柳嬷嬷身侧,显然是还搞不清状况。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立于那浊气缝隙上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公子小白。
面对众人惊诧神色,公子小白不言不语,只是淡然一笑。他唇角微扬,笑在唇上,也笑进了一双黑亮的眼眸里。
蔺白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惊道:“你做什么?会死啊你!”
面对蔺白泽的质问,公子小白一双星目流转,他缓缓抬起手,摸向额间银箍,并轻声笑问:“你可知道,你为何名为白泽?”
就在蔺白泽与众人皆是又惊又疑之时,公子小白缓缓取下了额前银饰。那足有两指宽的银箍之下,在双眉眉心的位置,竟是狰狞的伤疤。那疤痕似是有年月了,纵横交错,似是有人用利器刻意割开。但即便如此,却掩不住错综疤痕之下,那淡淡的金色印记,正是一枚独特金纹,现于眉心。
“你……你是……白泽哥哥!”故人的名姓,脱口而出。直至看到金纹的那一刻,小竹才认出对方。十年前,一来小竹年幼,二来,当时白泽也是少年模样,与眼下俊朗样貌略有不同,所以她并未一眼认出,只是隐约觉得眼熟罢了。直到此时,小竹才明白,为何第一眼见到公子小白的时候,心中就会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触。
公子小白——不,白泽向小竹微微颔首,淡然轻笑:“小竹妹子,久见了。”
眼前变故,令蔺白泽瞠目结舌,过了半晌他回过神来,连声质问:“你、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你与我娘究竟有什么渊源?”
白泽眼神略一闪烁,只见他催动神兽灵力,运于指尖,随即抬手指向柳嬷嬷。登时,金色光点流转于虚空之中,萦绕于老人家的周身,驱散了升腾的妖气黑烟,也将那“缚甲神符”给消了个干干净净。老太太赤红嗜血的双目,逐渐恢复了平日的模样。她浑浑噩噩地睁大了眼,望向周遭众人,惶然道:
“这……这是怎么了?我不是在家里睡觉么,怎么……哎呦我的妈呀,这是什么?”
她一抬眼便看见自家院中升起冲天的黑气,当下惊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幸好蔺白泽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他撑住养母的身子,轻声宽慰:“娘,你别怕,没什么大事儿,我们搞的定。你、你认识这家伙吗?”
蔺白泽抬手一指,柳嬷嬷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便瞧见了立于浊气裂隙之上的公子小白。此时的他,青丝、衣袖皆被阴风吹得摇曳不休,缠身的黑色浊气,更令他显得极是诡异。柳嬷嬷愣了愣,疑惑地道:“这是什么妖怪?”
闻言,蔺白泽精神大振,朗声道:“你看,我娘根本不认识你!你这家伙,究竟想做什么?到底是敌是友……”
然而,他还未说完,就被柳家嬷嬷一把拉住了胳膊。只见头发花白的老人家,抓着养子的手,急道:“儿啊,娘让你来处理闹妖怪的事儿,并不是要你来杀妖的啊!妖怪也有好的,也有善心的,你要搞清楚,切莫错怪了好人,伤了无辜的人啊。”
听她这句劝诫,蔺白泽一时无语。而公子小白却是星眸一黯,他敛去笑意,抱起双拳,冲柳嬷嬷躬身一揖,缓声道:“嬷嬷,抱歉,昔日白泽少年心性,思虑不周,险些酿成大祸,这些年一直愧疚万分。”
柳嬷嬷身子一颤,她瞪大双眼,将对方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打量了一遍,半晌才颤声道:“你……你是……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