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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战。”

    仅仅一个字,低沉却又坚定。天玄门弟子挥舞手中长剑,奋力抵抗,剑光如梭,对战周遭魔物。数百妖魔虽彪悍凶残,但天玄门弟子修为亦是不俗,加之玄麒真人分神操控紫宵剑斩妖,渐渐地,护壁内的情势有所好转,弟子们逐渐占据上风。

    可令慕子真倍觉不安的是,在星阵重启、护壁再现之后,九煌和魂煞二人,并未再发动攻击,而是抱着双手,看戏一般地瞧着护壁内天玄门弟子顽抗的模样。特别是魂煞,他眨了眨眼,那阴沉又诡谲的嬉笑,像是在期待什么一般……

    忽然,慕子真的余光瞥见一个黑影,竟是一只蛊雕向他直冲而来。他心念一动:他身居瑶光星位,眼下苦撑阵法,既无法挥剑抵挡,亦无法闪身躲避。眼看那蛊雕狰狞可怖的头颅越发切近,那对利爪就要令慕子真身首异处,就在这电光石火间,一个身影倏地闪过,竟是挺身拦在了他与蛊雕之间——

    “噗。”

    伴随一声闷响,蛊雕的利爪折断了格挡的佩剑,插入了居尘的胸膛。那个总是笑意盈盈的青年,一贯上扬的唇角中,此时溢出了鲜血。他的身形虚晃了一下,似是就要倒下,可他却死死攥紧了手中的半截残剑,左手一把抓住蛊雕的利爪绝不松开,右手将那把残剑,狠狠地割断了妖魔的颈项。

    尖锐的嘶鸣,戛然而止。那可怖的妖物,终是摔落在地。而居尘也拼尽了气力,颓然倒下。他单膝跪地,以半截残剑支撑着自己的身子,不让自己堕落在妖魔的黑血之中。这个心存良善、眉目含笑、待人温和的剑客,费力地抬起眼,望向与自己同门十余年、悉心教导他的慕子真:

    “大……大师兄……”居尘缓缓开口,他每说一个字,胸膛便随之起伏,心口的破洞就汩汩地冒出鲜血来。只见他费力地牵扯了嘴角,勉强地挤出一抹笑容来:“抱……抱歉……居尘无能,不能与你并肩……并肩而战……”

    这句话传入耳中,令慕子真心如刀绞。居尘五岁入门,可以说是他一手带大的。年幼之时,居尘最喜欢站在他身侧,拿着训练用的小木剑,将小胳膊举得高高,笑眯眯地对他说:“大师兄,将来居尘要长得跟你一样高,跟大师兄肩并着肩,一起斩妖除魔!”

    时光荏苒,如今的居尘再不是当年的孩童,这个小师弟的个头比起慕子真还要略高一些。然而令慕子真万万没想到的是,居尘竟一直记着那年幼时稚气的承诺。直到这时,慕子真才意识到,不论是十年前的青川山,还是这些年的南征北战,亦或是眼下门派陷入危机苦战,他的身侧,总立着这个小师弟,笑若春风,默默陪伴。

    “师,弟……”

    慕子真张了张口,可是嗓子眼却像是堵住了似的,“师弟”两个字,重逾千斤。这个铁面无情、一心除魔卫道的剑客,此时却觉心如针扎,视野被水汽扭曲。他眼睁睁地看着居尘冲他笑了笑,看着他缓缓地低下头去,维持着持剑半跪的姿势,默然无声……

    心中大恸,一行热泪潸然落下,热辣辣的烫。然而慕子真却无法放下手中长剑,为了保护天玄门,他甚至不能离开星位、弯身扶起自己的师弟、为他治愈疗伤,他只能死死地攥紧了左拳,将指甲嵌入皮肉之中,哑声道:“师弟……阿尘,大师兄欠你一条命,我……”

    他的话并未说完,声音却已是暗哑得说不下去了。慕子真咬紧牙关,他忽然“喝——”地一声嘶吼,祭出全身气力,苦撑七星阵。他手中长剑的灵光,暴涨几分,青绿色的光芒直冲云天,他竟是豁出了性命,注力于护壁之上。流光幻彩的穹窿,瞬时膨胀了几分,盘旋在护壁上方的妖异,一时无法抵挡这神光,惨叫着向后退却。

    然而,“九煌”玄翼与“魂煞”帝奴,却并不在意自己统领的妖兵退却。前者浮于虚空之中,好整以闲地抱起双臂。后者阴阴一笑,惨白的面目更显诡谲,他一双黑眸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芒,正凝视着慕子真的身后……

    豁命而战、恨不能斩尽妖魔的慕子真,并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重伤的小师弟,一手撑着残剑,竟是缓缓地直起身来。他的唇畔,再没有平日里的笑意。他的双眸,再没有昔日飞扬的神采,而是一片深沉的烟灰色。他的鲜血,再不是炽热鲜红,而是乌黑如漆。居尘的周身,散发出一阵浓烈而腥臭的黑烟,双目无神的他,举起手中长剑,一步一步,向慕子真的背后逼近……

    “子真!”

    玄麒真人发觉异状,立刻出言警示。慕子真立刻翻转左掌,灌注十成内力,旋身准备给妖物致命一击。可当他回身之时,所见的,却是面无表情的居尘。慕子真登时愣住,这一掌僵在当场,并未击出。然而此时,居尘却提剑刺来,扎入了慕子真的左肩。

    慕子真闷哼一声,吃痛的他并未出掌反击,而是改掌成爪,一把抓住了居尘握剑的手腕,死死握紧:

    “阿尘,莫被妖气所控,醒醒啊!”

    面对慕子真沉声呼唤,身散黑烟的居尘,双目深灰,神情迟滞,他僵硬而沉默地与对方角斗,试图将手中半截残剑刺得更深。

    不止是居尘,广场上大半弟子,都已经染上了妖气,成为了行尸走肉一般,提剑斩向昔日同门。剩下神智清明的天玄门弟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们不得不出剑还招以自保,却又不想伤害同门。可随着蛊雕与诸妖魔不断喷出黑烟,越来越多的弟子被妖气所控,其余几十人眼看性命堪忧,只得步步退避,惨嚎道:

    “师父,怎么办?”

    “掌门,师兄弟们都变成妖魔了,杀不杀?”

    无助的声音此起彼伏,引来“魂煞”帝奴的娇笑:“咯咯,奴家就说,这样比较有意思嘛。你们天玄门不是喜欢斩妖除魔吗?现在遍地都是妖魔,自己人都变成妖怪,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个斩法。杀呀,你们倒是快杀呀!”

    原来,不同于“九煌”玄翼粗暴碾压、荡平天玄门的复仇之法,“魂煞”帝奴认为,所谓复仇,便要戳到对方的痛处才好。天玄门一向以斩妖除魔为己任,面对恶妖邪异,向来是无情斩杀,毫不手软。所以,他故意集结了蛊雕、肥遗、九婴和三足乌这些妖异,趁护壁破碎的那一刹进入天玄门,所有与之对抗并受伤的弟子,都被毒烟所喷,沾染了妖气,最终妖化。

    听得“魂煞”的怂恿,慕子真只觉胸中气海翻腾,怒火重天。他大声呼唤“阿尘”,却唤不回居尘的意识,只得来妖者更激烈的反抗。而广场另一侧,数百名弟子被妖气感染,成为毫无痛感、只知听命屠戮的妖异。这些妖化弟子,步步紧逼,竟是围成了一圈,将剩余数十名门人围在其中。终于,恐惧大过了同门情谊,这些人开始挥剑反击,刺杀昔日同门。

    “老子不干了!”只听一声怒吼,立于“开阳”星位的天胤真人,竟是撤剑破阵。他怒发冲冠,双目血红,恨声道,“弟子成妖,自相残杀,我们还守着天玄门做什么?难不成就为了保护这些破楼破殿吗?”

    只见他横眉怒目,望着天幕中的应龙尊者与其余妖魔,怒骂道:“妖孽!我跟你拼了!”

    说罢,天胤真人腾身御剑,他足踏飞剑,右手紧握斩妖剑,向天际直冲而去,魔挡杀魔,妖挡杀妖,竟是在黑压压的妖群中冲开了一条血路,直刺“魂煞”!后者邪佞浅笑,水袖一扬,又是一把银针,如雨如梭,眼看就要将天胤刺成筛子!

    说时迟,那时快,忽见一道青绿光影,飞上云霄。竟是一条绿色索带,如灵蛇一般盘旋缠绕,将那银针尽数拦下。

    下一刻,银翼蔽空,一条银色鸣蛇四翅齐展,划破天际。坐在他背上的绿衣少女,双手捏了一个法诀,伴随着念诵“长风万里”清朗声音,天地之间,忽掀起一阵疾风,地面楼宇上的烈火剧烈地颤动起来,强风飞旋而起,竟凝成一股羊角旋风,扫开一众妖魔的同时,少女纵身一跃,立于旋风之上,任驰风托起,直面“魂煞”帝奴。

    同一时刻,银光大盛,那鸣蛇在虚空中幻化为人形,正是银发冰眸、高瘦挺拔、手持蟠龙枪的归海鸣。他爆喝一声,长枪如光如电,“鸣霄之焰”在枪上盘旋游走,犹如一条火龙,发出尖锐啸声,直冲玄翼面门!

    原本被鸣蛇尾端缠绕的俊秀书生,亦被旋风托起降落于地面。只见他两指间夹起一张符咒,倒画星印,朗声道一句“天雪寒霜”。登时,霜雪漫天,空中掀起雪舞纷纷,洋洋洒洒地降临人间。地面凝结冰华,冰晶急速伫立,竟是凭空立起一道冰墙,将妖化弟子隔离其中,不让他们突破伤人。

    这三人加入战局,形势立转。“九煌”与“魂煞”被归海鸣与小竹牵制,众妖化弟子被毕飞禁锢,天玄门诸位长老寻得喘息之机,立刻御剑杀敌,紫宵剑紫影如梭,将周遭妖兽尽数斩杀。而不再顾忌阵法的慕子真,轻道一句“阿尘,抱歉”,他一手制住居尘的腕子,另一手扯下锁剑的铁链,捆住了居尘挣扎不休的手臂。

    见情势扭转,玄翼大怒。他挥动金锏,召九天狂雷。雷霆紫光,与鸣霄之焰的火光撞击在一起,迸射出刺目光华。归海鸣的战力,即便是玄翼也不敢怠慢,他一边催动雷霆之力,一边怒瞪归海鸣,咆哮道:“老三,你疯了!”

    归海鸣不言不语,只是冷眼扫过玄翼与帝奴。帝奴是个心思活络的人精儿,当下柔声劝慰道:“鸣哥,尊神是对不住你。但你瞧瞧这些人,这天玄门可是你的杀父仇人啊,你怎么反倒帮起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