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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哎呀,我说神君大人,这千婴血的滋味儿,真是不错吧?”

    女郎笑得极是甜美,可言语中“千婴血”三个字,却让在场众人皆是一惊:那千婴血,是邪道禁术,具有克制仙神的功效。其制作之法简直泯灭人性,丧心病狂。要寻得一千名初生婴孩,将其放入炼蛊之中,任其沉睡而亡。而千名婴孩的魂魄,连同不散之怨气,化成了腥毒血水。此物乃天下至阴至毒,就连神祇也要惧其三分,不敢与之接近。一旦碰触千婴血,轻则丧失百年道行,重则神魂被蚀、圣烨之力尽失。

    果然,青面判官全身痉挛,伏地不起。那女郎娇笑出声,从袖管中掏出一把青锋短匕,放在手心中把玩,一边轻笑道:“什么地府神祇,原来就只有这点斤两么,不过是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小角色罢了,真是让奴家失望哩。”

    言毕,女郎高举短匕,狠狠向判官天灵击去。说时迟,那时快,原本跪在判官身侧的郭鸿飞,抄起雷叉双手横起,硬生生地拦下了对方锋芒。

    “是你!”鸿飞横眉怒目,突爆喝一声,自苍穹中引下霹雳狂舞,聚在叉尖,重重向女郎劈去。

    女郎笑如银铃,身如幻影,只见紫裙一闪,人已掠至丈外,避过雷电之袭。她翘起修长手指,拈了个莲花印,笑道:“俏郎君,你可真会躲,竟逃到这么个小地方来了。这些年来奴家寻遍天下,找得可苦哩。”

    原来,这女郎就是十二年前,带着化蛇欺上太山,致使蜚身受重伤、身染剧毒的罪魁祸首。如今鸿飞妖力大伤,加之青霜卅草封印渐弱,不止判官鬼兵,她也已寻至此处。

    郭鸿飞双目赤红,横叉恨声道:“是你!令我祸及无辜,害我家破人亡,今日我要你血债血偿!”

    “哎呀,动不动就要打要杀的,奴家的小心肝可都吓得直哆嗦哩。”女郎妖媚一笑,忽掌推袖扬,臂上缠绕之化蛇,如风掠出。

    只见那邪物忽张开血盆大口,亮出两颗尖锐毒牙,直冲鸿飞扑去。消瘦青年立刻挥舞雷叉,高喝一声“九天绝雷”,再次引动天雷声声。可落雷虽快,但那长蛇行动更快,长身如白色幻影,竟从几道闪电之中穿梭而行,直逼敌手面门。鸿飞忌惮千婴血之毒,不得不向后急退数步。就在他退为守势的刹那,那化蛇长尾一摆,兜头朝他劈去!

    鸿飞架起雷叉,挡下这泰山压顶般的巨力。可那化蛇之力道,岂止千钧?重击之下,鸿飞脚下泥土尽碎,竟被对手澎湃气劲荡出一个深坑来。这几夜来,鸿飞夜夜拼死与鬼兵作战,早已是身受重伤,法力耗尽。眼下这化蛇妖力惊人,尚未使出毒物,只这气劲就已让鸿飞难以招架,唇角溢出鲜血来。

    眼看鸿飞陷入苦战,归海鸣与小竹同时出手相助。前者右手运起蟠龙枪,左掌祭出幽垠暗火,“鸣霄之炎”火舌向化蛇喷薄而去。同一刹,小竹长袖一扬,一条翠绿长索自她袖口骤然击出,向那化蛇蛇身缠去。

    “呦呦呦,小妹妹好俊的身手。”伴着一声娇笑,那女郎忽抬起涂满蔻丹的右手,迎天一扬。

    顿时,天地之间扬起漫天红雪。那纷纷扬扬的红色血羽,看似再柔和不过,随着清风缓缓飘零,但那本该燃尽世间金石的暗火,竟被这红雪无声熄灭,消逝在虚空中。而小竹手中绿索,更是早已失了力道,垂落在地不说,沾染血羽之处,更是给侵蚀得千疮百孔。

    突然,女郎身形转瞬即逝,忽出现于二人身后。只见她扬唇媚笑,竟是凑近归海鸣的右耳,轻轻吹了一口气,调笑道:“俏郎君,你这暗火更是厉害得让奴家心动哩。不过幽火虽强,也敌不过这天下至阴的千婴血,莫说是小哥你,就算是应龙本尊在此,也要忌惮三分哩。”

    归海鸣剑眉一挑,当下旋身飞腾,反手荡出银枪,那锐利枪尖映出灼灼日光,如银龙跃世,直向那女郎额前刺去。只见蟠龙枪荡起尘土纷纷,以破风之速刺入对方眉心,可那女郎不惊反笑,身形忽化为翩翩血蝶四散,又聚拢在前方两尺开外,朝归海鸣媚笑道:

    “俏郎君,奴家真是越来越舍不得你了。不如你也做奴家的化蛇,永永远远地陪着奴家,好不好?”

    “荒火焚天。”归海鸣冷眼睨视对方,面色森然,冷声道出咒法之名。

    只见幽火再生,流火如龙,飞腾盘旋,正将那女郎围在其中。女郎抬手掩唇,故作娇嗔:“呦,还真是无情的回答呢。人屠血锁。”

    她掌推袖扬,袖管中忽射出一条暗红色锁链,足有拳头粗的链条上,沾满了斑斑血迹。她身形被焚炎所困,无法飞身跃出火圈,但那沾染了千婴血的血锁却毫无滞碍地冲破暗火,却不是冲归海鸣击去,而是击向另一侧的小竹。

    见那血锁如光如电,破风飞旋而至,小竹当下抛出墨白师父,竟是抬脚踹向师父圆滚滚的屁股,直将他踢出好远。同时,她左手捏了个“驰风诀”,右手运起竹叶刀,扬手撒向逼近血锁,却听“铛、铛”数声,竹叶短刃悉数被击落,而那血锁去势不减!

    眼看血锁就要击中小竹,忽然,只听一声铿鸣,一柄银枪正截住了那斑驳血锁。归海鸣高瘦的身形,正将少女护在了身后。他剑眉紧蹙,双肩一沉,幽蓝火舌便自他双手喷出,如两条青龙般,沿着蟠龙枪杆盘旋上升,与人屠血锁之红光相抗衡。

    就在这时,忽听一声娇咤,那血锁瞬间爆裂,竟裂成四条稍细锁链,一齐飞散开来,飞向归海鸣周身。归海鸣见情势不对,立刻舞枪阻挡,只听两声嗡鸣,他以枪尖挑去其一,以枪尾压制其一,可另两条却是缠上他的身躯,登时,千婴血之毒发作,侵肤蚀骨。

    蟠龙枪自掌心跌落,焚炎之火也瞬息无踪。那女郎行出消逝火圈,翘起了兰花指,指向归海鸣轻笑道:“傻哥哥,你自己都顾不过来了,还关心别人。奴家就是逗你玩儿呢。”

    说着,她款款走向归海鸣,那上下打量的审视眼神,好像对方已是她囊中之物了一般。就在她伸手想触碰归海鸣面颊之时,忽然,天地间旋起一阵疾风,卷起尘土纷纷,向那女郎劈头盖脸地席卷而去。

    一时之间,飞沙走石,正是小竹吟唱“风无定”之咒文,并击出数十枚竹叶碧刃,与狂风一齐飞旋,向那女郎击去。那女郎正欲挥袖破法,突然觉得面上一疼。她伸出芊芊玉质,拂上面庞,指尖却凝起腥红血点。她登时大怒,高喝一声,身形如蝶飞散,瞬息移至小竹面前:

    “我就先拿你个黄毛丫头来炼蛇!”

    女郎恨声道,她一把伸出左手,掐住了小竹颈项,同时高高扬起右手,那尖利五指,眼看着就要劈进少女天灵——

    “住手!”伴随一声爆喝,只见归海鸣咬紧牙关,奋力运起全身妖力,面目上隐隐闪动蛇鳞银光,精壮的身躯上筋肉贲张。可他越是挣扎,那血锁便勒得越紧,直割破皮肉,嵌入骨血之中,伤口可见深深白骨。

    同一时间,远处的墨白发出呜呜声响,四脚着地,一路狂奔而来,却苦于身小腿短,奔跑不及。

    “呦,俏郎君,现在改变主意了?”见归海鸣愠怒之色,女郎轻笑一声,随即面色一沉,冷哼道,“别做梦了,就算你现在求饶,我也不会手下留情。你放心,等我炮制了这丫头,就来照应你。”

    说完,女郎收紧五指,右掌轰然劈落!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尖锐利爪击落的刹那,一个黑影猛地窜了出来,以庞然之躯将女郎撞向一边!

    白首蛇尾,身躯似牛,这正是已化为元身的鸿飞。原来,方才见归海鸣与小竹遇险,鸿飞再不顾与化蛇的缠斗,也不管对手的毒牙咬住自己,他祭出仅剩的妖力,化成原形之蜚,已自身重量,向死敌撞击!

    女郎被撞得一个踉跄,但她劈落的利爪,趁势穿透了蜚的头骨。登时,血溅三尺,殷红血线,喷溅在女郎白皙的面目上。

    颅骨破碎,这牛首而独目的妖灵,发出一声凄厉惨呼。只见那女郎五指一收,蜚仅有的一只眼珠,就被她生生地抠了出来。她抬起手,将那沾血的圆珠放在手心里把玩,一边冲蜚笑道:“傻小子,早这么自觉,可不就省了奴家多少工夫呀。”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尖锐哨响,声震云霄。

    听得声响,那女郎面色一变,而那化蛇也已飞身而至,栖息在她臂膀之间。女郎复又扬起浅笑,笑吟吟地看着浑身浴血、失去独目、颓然倒地的蜚,又道:“你这颗雷鸣珠,奴家可就收下了。哎呀,奴家还有要事在身,不跟你们戏耍了,那位俊俏哥哥,下次奴家再招你炼蛇呗。”

    说罢,女郎长袖一翻,那人屠血锁立即飞回她的袖管。束缚得解,归海鸣立刻掷出暗火。可那女郎退得极快,霎时化作一道紫光,消逝在山野之中。

    归海鸣提枪欲追,可耳边传来的却是凄楚恸哭。只见小竹伏在蜚的身上,双手捂住他头颅上那处血窟窿,可鲜血仍是不住地自她指缝溢出,沾了她满手满身:

    “鸿飞,鸿飞!”

    少女的双肩不住地颤抖着,她喃喃地念叨着这位新结交的友人的名字,可是对方却连出声回应的力气也没有了。

    本是白色的头颅,如今已是血红一片。蜚微微动了动他那血肉模糊的脑袋,失去了眼珠的他,却将空洞的眼睛,朝向了正北的方向。

    小竹顺着鸿飞的动作,扭头望向远方。在那里,是一片残碎废墟,屋倒房塌,萧索荒芜。可恍惚之间,透过迷蒙水汽,在那被泪水扭曲的视野中,她却依稀看见了一座小小木屋:屋外墙边堆着整齐的柴垛,狩猎的三尖叉斜斜地靠在柴垛上,烟囱里升起袅娜烟气,木窗里传来爽朗笑声……

    蜚,向北垂首,再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