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子的声音落子可闻。
沈宁能够察觉到景皇帝的现在精神状态比起以往差了很多,不过在他刻意的布局下,棋局进行的还算是顺利。
下了许久之后,景皇帝闭上眼睛,躺在檀香木椅上,“我听青衣司的人上报说,有个戴着鬼脸面具的男子将白骨妖斩杀,体内所蕴含的灵元却与诡异气息相接近,你可知道他是谁?”
沈宁心中万分惊骇,不知道景皇帝为何会有此一问,不过还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禀陛下,那人正是属下。”
在听到想要的回答后,景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倘若你继续隐瞒的话,就连朕也要怀疑你对大晋的忠心了。”
说着景皇帝将一叠文书丢在了沈宁面前,淡淡道:“自己看看吧,你真以为自己体内的异样瞒过了神京城的众多修士,真以为道宗和尚的障眼法能够瞒过朕?”
“臣绝无隐瞒陛下的意思,只是这件事情太过复杂,臣尚且还不清楚缘由,故而才未上报。”沈宁没有翻看文书,而是跪在地上解释到。
他知道自己的《幻视》已经被神京城顶尖修士给看破并察觉到了他体内的诡异气息,说不定眼前的这位皇帝陛下甚至知道他体内的幽冥火种的存在!
京皇帝闭目养神,没有言语,只是挥手屏退了养心殿的内侍。
墙角的香炉燃烧的香木味儿飘荡着,袅袅香烟上升,沈宁咽了口唾沫,方才翻开了文书,上面赫然写着“四月三,神京城街道,天师府弟子沈宁遇袭,其濒死之际灵元异常,将刺客逼退,随后青衣司子扶伶月赶到......。”
“花灯节,天师府弟子沈宁隐瞒身份,前往大昭寺鏖战邪神教教徒,几次身陷险地........其前往城西将天灾级白骨妖斩杀,随后不知所踪。”
上面一条条一件件,可以说是将沈宁这些日子做了什么都记录的清清楚楚!
在这个过程中沈宁居然毫无察觉!毫无疑问景皇帝对神京城的把控程度,已经到了难以颠覆的地步!
养心殿寂静无声,沈宁甚至能够听到自己微弱的呼吸声,面容严肃,“陛下,臣对大晋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景皇帝睁开眼睛,看了看沈宁,微微叹了口气,“若不是知你忠心,你此时岂会是在养心殿,而不是在青衣司的牢狱接受审讯。”
景皇帝的话语从表面上来听,是对自己的信赖,可是细想便能够知道,他在让沈宁讲清楚事情的始末,否则等待他的就将是青衣司的审讯。
“陛下,臣身上之所以有诡异气息的存在,乃是因为一件秘宝,此秘宝让臣丧失了对天地灵元的感知,但是可以依靠吞噬诡异眷来进行修炼。”沈宁自知今天的事情没有个合适的交待,是过不去了,只好摊牌道:“先前曹家庄泽布雅克思的退却,便是因为此秘宝的缘故。”
“曹家庄......妖族......白蛇。”想起太子之前的汇报,景皇帝呢喃到,良久方才缓缓道:“此宝可对你心智有影响?”
凭借着帝王的直觉,景皇帝问出了事情的关键。
沈宁只好如实回答道:“禀陛下,随着对诡异眷属的吞噬,臣在失去理智的时候,这件秘宝便有着操纵微臣躯体的能力,但只要微臣的神识足够强大,就可以避免这种情况。”
“可以避免的缺点,能够对诡神进行吞噬。”景皇帝很快的就意识到了,如果沈宁说的一切都是实话,那么在未来毫无疑问他会是威慑诡神的存在!
虽然心里还有疑问,但是景皇帝已经不需要再问了,只要知道这些讯息就已经足够了,于是叹息道:“此事朕会吩咐下去,不再会有人提起,不过你的障眼法还需多多钻研,否则若是被仙门百家察觉,皆时就连朕也违背不了天下仙门的意愿。”
“臣多谢陛下。”沈宁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知道景皇帝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可谁知景皇帝下一刻却挥了挥手,轻声道:“郑阳,带他去凝聚命火吧。”
命火!
沈宁眉头微皱,凡是在大晋突破天玄境的修行者,一般都会在青衣司报备凝聚命火。
命火的存在相当于修行者的第二条生命,在与邪魔外道的争斗中,若是遭遇不测,皆时命火将会熄灭,修行者却能够重获新生。
正因为其独特的作用,命火的建立所要耗费的资源是极为昂贵的,但是对于大晋来说天玄境的修行者是更加宝贵的,他们每个人都有可能踏入道的领域成为某条道的主宰,从而更好的维持天下的运转。
可是自己现在不过是灵境修为,距离天玄境还差了整整两个大阶段!
景皇帝此举所代表的另一个含义便出现了,命火是可以被当代人皇的龙气所熄灭的。
如果建立的命火全部熄灭,对于修行者造成的创伤是难以估量的。
这是在防备自己。
不过沈宁心里并不存在芥蒂,因为如果他是景皇帝也会这样做。
无他,一个身怀诡异气息的人,还是天师府弟子、太子好友、宫中棋诏侍,这样的一个人虽然官职不显,可毫无疑问是能够接触到大晋的一些机密核心的,倘若有一天沈宁被诡异气息侵染了心智。
命火就会是当代人皇,反制他的绝佳手段。
郑阳的身影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拱手道:“臣遵旨。”
“去吧。”景皇帝做完这些,似乎很是乏累,竟然就当着两个臣子的面,躺在养心殿的杨木秭归床上休憩。
郑阳与沈宁离开养心殿,在前者的带领下沈宁穿过了一间间恢弘的宫殿,来到了隐藏在群殿之中,一间青石砖搭建而成的房屋,从外形来看十分普通,任谁也不会想到这是大晋存放修行者命火的地方。
命火的存放地看起来似乎只有郑阳等顶尖修士才知道,之所以不存放在青衣司,会不会是陛下也在担心青衣司会有邪神教教徒?沈宁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个想法,一声冷喝突然打断了他的思考。
“什么人?”
在青石砖的房间外,有十余名戴着面具的护卫,在见到沈宁与郑阳走过来时,突然出现在房子的周围,为首的那人身材魁梧,手里按压着宝剑,彷佛不管来者何人,只要有丝毫异动就会提剑斩之。
“青衣司郑阳,奉陛下命,特来带此人凝聚命火。”郑阳从衣袖里取出一块令牌,递了过去。
那人在接过令牌后,与沈宁等人保持一个安全距离,随后朝身侧的手下挥了挥手,其余几名守卫便拿着一张朱砂攥写的符箓贴在了沈宁与郑阳身上。
沈宁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这张平平无奇的符箓,不料郑阳却开口道:“劝你最好不要动这张符箓,这乃是你师尊李玄机亲手攥写的魂符,贴上之后一旦撕毁,就连老朽的魂魄也会被剥离出躯体,成为一具行尸走肉,有此符在你安心凝聚命火即可,待你凝聚命火完成,离开此地三十里,自然会忘却来此地的道路,魂符也会随之消失。”
“受教了。”沈宁拱手到,随着郑阳走进了青石小屋。
屋子里像是普通的屋舍一样,座椅板凳、床铺茶几应有尽有,郑阳站在屋子中央,嘴里念动口诀,一道道白色光芒在墙壁上浮现,渐渐的充斥了整个墙面。
两人走进去之后,沈宁眼前一黑,发现自己身处一片黑暗之中。
“老朋友,这条路这么黑,老朽我可找不到道路。”郑阳苍老尖细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
一盏微弱昏黄的灯光出现在黑暗之中,随即墙壁两边亮起来一盏盏灯火,幽暗深邃的通道里,一名身形佝偻,皮肤呈青紫色的老者打着油灯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对方身上散发着的浓郁的尸煞之气,让沈宁不由眉头微皱,很难想象庄严肃穆的大晋皇宫居然有尸道的修行者。
“其人名为重阳子尸,深受历代人皇信赖,乃是当今天下的尸道魁首,距离主宰之位也不过一步之遥,当初河南尸患,若不是有他在背后出谋划策,恐怕不知道还要死去多少人才能够了结,。”郑阳像是能够看透沈宁心思一样,淡淡的说到。
重阳子尸,紧贴骨骼的皮肤扭曲出一个笑容,声音嘶哑,“这位小友看起来不过百岁啊,据我所知除了青衣司的几位四方列位以外,这应该是唯一一个如此年轻就达到天玄境的后辈了吧,这一代当真是人才辈出啊。”
沈宁拱手道:“回尊上,小子今年还未及冠,不过灵境修为。”
重阳子尸闻言,面露诧异,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了郑阳。
郑阳只好解释道:“他虽才灵境修为,可是却斩杀了一名天灾级妖患,陛下故而才破格让我带他来凝聚命火。”
“天灾级妖患?”重阳子尸的眼中的诧异变为了惊讶!
以灵境修为斩杀天灾级妖患,这可是自古以来都未有过的事情!
“如此倒也是有凝聚命火的资格。”重阳子尸平复一下震惊之色,领着两人往隧道的身处走去。
行走了约莫百步,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一间摆满了香烛的房间呈现在两人面前,这些香烛上都燃烧着幽蓝色的火焰,奇异的是随着火焰的燃烧,香烛并未融化,这便是大晋修行者们的命火所在。
“应当为小友凝聚几根命火香烛才是?”重阳子尸转身看向了郑阳。
郑阳没有丝毫犹豫,直言道:“九根。”
九根?重阳子尸微微错愕,这可是四方守护才有的待遇啊!
很难想象眼前这位还未及冠的少年,为何会如此深受陛下器重,不过忠诚皇室的他还是取出了九根命火香烛,按照顺序摆放在了一排长长的木架上。望向沈宁缓缓道:“小友可知如何凝聚命火?”
“小子不知,还请尊上示下。”沈宁恭敬的问到。
重阳子尸指着这些烛火缓缓道:“命火的凝聚讲究一个神识依附,你尝试着将自己的神识依附在命火香烛之上,当神识之力足够时,香烛便会无风无火自动燃起,皆时就算是凝聚好了命火,不过每点燃一次命火对于自身的消耗都是极大的,你怕是还需陪老头子我在这里待上个几天几夜。”
沈宁按照重阳子尸所言,开始将自己的神识往命火香烛上凝聚,可是在当他牵引神识时,体内的幽冥火种居然也混杂了一丝丝诡异气息往命火香烛上牵引,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只见一根命火香烛居然就燃烧了起来,与其它的命火香烛不同,燃烧的是黑色的火焰!
重阳子尸见状眉头紧皱,他在这里负责看守镇国法器与命火香烛已经数百年了,还从未见过现在这样的情况。
“老朋友,他身上究竟是有何奇异?”重阳子尸看向了郑阳,话语中满是疑惑,“他的命火形态怪异,虽然与命火香烛建立了联系,可是为何在他的命火中,我却看不到他未来的命运呢?”
“他或许是我们大晋目前为止对付诡神的唯一希望。”郑阳看着正在凝聚命火的沈宁,不由叹息道:“看不清他的命运倒也是在情理之中,不过我关心的是,倘若有一天人皇吹熄了他的命火,会不会与其他人的效果一样?”
“这是自然。”重阳子尸颔首笑道:“命火香烛乃是让修行者将一部分神魂寄托在上面,待修行者遭遇劫难,有着命火香烛温养的神魂就会让他重新复活,反之吹熄了命火就代表着他的神魂受到了不可磨灭的损耗,这是任何人也避免不了的。”
闻言,郑阳放下心来,不可否认,沈宁的存在对于大晋来说意义重大。
可倘若他是不受控制的,且可能带来更大的危害,郑阳会毫不犹豫的出手解决掉他,至少从目前来看,还没有这个必要。
在两个人短暂的交谈声中,沈宁居然已经凝聚好了第二根命火香烛。
......
神京城。
李雁争在处理完神京城藏匿着的妖患后,回到了青衣司。
“属下,见过司正大人。”
“嗯。”
“见过,司正大人。”
“嗯。”
李雁争走在路上,遇到的属下,都会向他打个招呼,或点头或轻声回应。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彷佛对生命都很淡漠。
对此。
李雁争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青衣司,乃是维护大晋稳固的一个机构,主要职责就是斩杀妖魔,镇压邪祟,气氛压抑一些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可以说。
青衣司的每个人手上都沾染了不少妖魔的血,当然也包含普通人的,因为一切对大晋而言不稳定的因素,都是可以驱除的。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于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青衣司很大,能够留在这里的要么是大晋从小培养的人才,要么是从各地召集来的优秀散修。
李雁争属于前者,是先皇巡视东荒大泽的时候亲手将他抱回来的,让他从此远离了吃人的炼狱。
任何一个人进入青衣司,都是从最低层的记录官开始做的,负责处理各地送来的一些妖患案件,对此做好分类归纳,等修为达到问道境,身为记录官的他们,就可以前往大晋各地对当地妖患做出评级,对当地仙门百家进行考核,将所有的情报用特殊的手段传送回青衣司本部,或者是当地的分部。
实力再进一步提升,到达朝霞境,就可以向上面申请独自处理丁级妖患。
成功过后,就可以摆脱繁琐的文事,转而修炼高阶的玄奇术法成为一名星辰。
再往后则是星宿、星官、副司正、司正。
李雁争就是这样一步一步的走过来的。
走到这一步也算是走到了青衣司的顶点。
至于四方守护,对于天资有着极为苛刻的条件,大部分都是从各地挑选能够契合四方守护传承下来的功法的孩童做为替补进行培养,很遗憾他虽然天资不错,可是却并不契合四方守护的修炼功法,故而没有办法走这一条道路。
不过青衣司司正也算是位及人臣了,他没有什么不满足的。
在青衣司生活了一辈子,李雁争对这里的环境是十分熟悉的。
没有用太多时间,他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青衣司卡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的阁楼被茂密的树林遮掩,在血腥的青衣司里,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这里是景皇帝赐予他的住所。
李雁争进入阁楼。
宁静的环境徒然一变。
墨香中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铺面而来,像是已经习惯了的李雁争,取下腰间佩剑,开始脱掉身上的衣衫。
墙角摆放着一面铜镜,在铜镜的照射下,李雁争的背上伤痕累累,这是这些年他处理妖患时所留下的,也是他功勋的见证。
可是当李雁争转过身来的时候,只见在他的腹部无数双猩红的眼睛密密麻麻的的挤在一起,扭曲着转动着,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硕大的肉瘤一样。
当脱下衣服的时候,耳边就响起了诡异的呢喃声((jubafikawfygygihuj(混蛋回应我,你竟然敢对伟大的主上法坦.科尔加置之不理!)”
李雁争有些心烦意乱的给自己身上的旧伤涂抹药物,看着铜镜中依附在自己身上的怪物,心里突然涌出一股无名怒火,掏出藏在靴子里的短剑,直接将几颗眼珠刺爆,鲜血混杂着白色的浓浆飙射的到处都是。
伴随着一声刺耳的怒吼声,李雁争感觉耳边清静了很多。
可是没过多久,被刺穿的眼球又从他身体里面重新长了出来,不过比起之前的桀骜不驯,此刻的声音居然温和了许多,“ihofpwajdndaifaijwi(你想不想要我离开你的体内?”
怪物一开口就直击李雁争最大的期许。
阁楼里寂静无声,没有李雁争的准许,青衣司的官员们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够进入这间阁楼,良久,他才问道:“你想要做什么?”
“我要你帮我杀掉一个人,只要杀掉他,我就不再选择你做我的宿主,对于你来说杀掉这个人易如反掌。”怪物发出一阵怪笑,继续蛊惑道:“没有人会知道,堂堂青衣司司正,居然再和他最不齿的诡神眷属共生。”
此话一处,又是一柄利剑刺穿了几颗眼球,灵魂深处响起的刺耳尖叫声,诡神眷属显然被李雁争祸害的不轻。
一次次杀死诡神眷属,李雁争同样会承受剧烈的痛苦,强烈的疼痛感,让他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混蛋,你怎么敢的,待吾主降临这个世界,必将你做为最低级的存在奴役趋势。”
“啊!”
又是诡神眷属死去时的痛苦嘶喊声。
这样的事情似乎发生了很多次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雁争筋疲力尽的躺在床上,一双眼睛空洞无物。
无数次被刺穿的眼球充斥着血丝,显然已经来到了暴走的边缘,它其实也在暗自后悔,当初怎么选择了这样一个家伙共生,十多年了都还没有将他同化,简直是它入侵这么多小千世界以来第一次遭受的奇耻大辱!
“你们想要杀谁。”李雁争的声音不夹杂着一丝情感,现在的他好像就是一具尸体,早已经没有了灵魂。
听到李雁争妥协,眼球咕噜咕噜的转了转,思考了一下,才说道:“黄衣之主的眷属被此世界人皇斩杀之后,它传递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讯息给我,那就是在这方小千世界,居然还有除了王朝之力还能够对我们造成威胁的存在,那是一个戴着鬼脸面具的人。”
“戴着面具的人?”
“没错。”眼球怪笑道:“虽然不知道他是谁,可是他身上同样存在着诡异气息,我怀疑他可能供养着我们世界中的叛徒,只要接近他杀了他,让我将叛徒吞噬,我就能够独立生存,再也不用依附在你身上了。”
“好,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