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天津桥头,王宵猎很时间没有说话。
天津桥的天津二字,不是天子经过的渡口的意思。隋炀帝建洛阳城时,设计者杨素和宇文恺谙风水、懂天象,以洛阳城象天帝的居所紫薇宫,洛水如银河,这座桥便被称为“天津桥”。天津的意思,当指的是天上的银河。
隋唐时的洛阳,不但繁华无比,还因为隋炀帝建时带着神秘的色彩,比其他的古都更有意思。
“记得当年草上飞,铁衣着尽着僧衣。天津桥上无人识,独倚栏干看落晖。”
吟完,王宵猎不由苦笑。对李彦仙道:“写这桥的诗词不知有多少,但到了这里,我记得的惟有黄巢这首。这一个落第的秀才,从南杀到北,埋葬了大唐皇朝。其中功过,又有谁说得清?如果不是唐王朝腐朽,又如何会显出一个黄巢来?若是没有黄巢,大唐又何至于一下无法收拾?”
李彦仙道:“世上的事,哪有许多一清二白?本就黑白杂在一起,只看人的眼睛如何分辨。”
王宵猎点头:“都统说的不错。这个世界,本来就是黑白杂在一起的,人的眼睛不可能分辨得清楚。你觉得自己看清楚的时候,或许已经错了。说起来,隋炀帝志大才疏,把好好一个国家折腾得民不聊生,最后葬送天下。但他的大志,也确实给后人留下了许多了不起的东西。建洛阳城时,以宫城象紫薇宫,以洛水为银河,着实令人赞叹。”
汪若海道:“节帅如此看重此城,何不进去游鉴一番呢?”
王宵猎摇头:“天津桥过去,过了端门就是皇城,再过五凤楼就是宫城,不是寻常去处。我们还是先回去,等哪天有闲,再过来看吧。忙了这些日子,应该好好歇一歇了。当然要去府衙。”
李彦仙和汪若海一起大笑。随在王宵猎身后,离了天津桥。
河南府衙在临圜坊,是唐末张全义为河南尹时迁来这里。唐末乱时,张全义尹洛阳,再造都畿,居功至府,府衙里立有他的德政碑。只是金军破洛阳后,河南府衙荒废了很久,孟邦雄只是草草收拾,还是一片破败景象。
到了官厅前,王宵猎看庭前几株白玉兰已经顶着花骨朵,看看就要开放。对李彦仙道:“我们北来,出发的时还是寒冬,到了洛阳已是仲春时节。这一场大战,真的是让人感慨万千!”
“是啊。真正的战斗,其实不足十天时间。大部分时间,我们在等啊!”想起翟兴,李彦仙也是无限感慨。
进了官厅,士卒已经收拾干净,旁边侧室依然忙碌。
王宵猎道:“孟邦雄已死,孟邦杰已降,洛阳之战已经结束了。今夜招统制以上的将领来,庆一庆功。自我起兵以来,洛阳是我占据的最大一座城市来。想起当初从这里南下,真是感慨万千!”
汪若海称是,自去安排。
吩咐士卒宰了两只羊,杀了十只鸡,准备酒宴。王宵猎无事,还上前指挥着士卒怎么烤。
到了下午,副都统张印、中军钤辖袁既、参谋许长行、左虞候林卫、右虞候田成、掌书记郑田光到来,官厅里立即热闹了起来。几个人坐在火堆旁,说说笑笑。不多时,张驰、迟玉平、张振和陈海、高信等统制和都监到来,围成一个大圈子,气氛更加热烈。
士卒上了酒。王宵猎举起酒杯道:“这一战历时两个半月,虽然付出了代价,我们终究是取得了胜利。今夜在这里备些酒肉,为大家庆功!时间匆促,简陋了些,各位不要抱怨!”
众人忙道不敢,一起举杯。
仰头把酒一饮而尽。王宵猎道:“孟邦雄不过是乡间的游手之人,机缘巧合,做到一路总管。其人无谋略,手下军队也无章法,打败他占领洛阳其实不难。难的是,接下来伪齐和金军必然派军队来重夺洛阳。我们只有打败援军,真地牢牢占据洛阳,才能说胜利。所以接下来的日子,诸位还要努力!”
众人一起称是。
看着众人,王宵猎道:“没有翻过伏牛山,我们其实一直在取守势。纵然偶尔出击,也是为了救别人。现在翻过伏牛山,占据洛阳城,就是取攻势了。攻守之间转换,许多地方就不一样了。今天晚上尽情高兴,到了明天,诸位还要认真做事。击败金军援军,我们要牢牢占住这座千年洛阳城!”
众人一起称诺。
王宵猎坐,对众人道:“好了,喝酒吃肉,各自尽兴!”
众人一起称好。由李彦仙带着,满饮了一杯酒。
酒过三巡,规矩慢慢放下,气氛越来越热烈。酒量最好的李彦仙和张振两人拼起酒来。
王宵猎看着众人,觉得心情格外舒畅。这是自己最喜欢的场景。大家无拘无束,尽情畅饮。这个时候没有什么上级下级的身份,你老我少的差别,只有放飞的热烈。
一个人在一边默默地饮酒,吃着一条炭烤的大鲇鱼,王宵猎很少说话。说到底,王宵猎是个无趣的人,不擅长带动气氛。这个时候,他更像是一个旁观者,看着大家在那里热闹。
汪若海挪挪身子,坐到王宵猎身边,给李彦仙让出空间来。拿着一串肉,慢慢嚼着。
不像王宵猎,汪若海不但不喜欢这种场景,对于拼酒的人甚至还有一些鄙夷。在他看来,人应该随时随地记住自己的身份,不能做不合规矩的事。好在在王宵猎身边久了,学会了旁观。
士卒上来一盘荠菜肉馅的饺子,一盘香椿炒鸡蛋,放在了王宵猎和汪若海面前。这个时候,其他人喝酒吃肉,哪个有闲心吃这些东西。
吃了一个饺子,汪若海道:“节帅,接下来如何布置?”
王宵猎道:“现在已经是二月,万物萌发,也是春耕的时节。但对金人来说,只要不是五六月的炎暑天气,就都是用兵的时节。这个季节,伪齐想签发百姓为军,有些困难。派来的援军,人数应该不会太多。倒是陕西来的金军,不会顾及百姓生死,可能会来大军。但是,陕西金军不超过六万人,能派四万人来,已经极是胆大了。”
汪若海道:“有张枢密在,陕西肯定不会派这么多人来。”
王宵猎点头:“按照正常估算,陕西来的金军应该在两万到三万。兀术与我们交过手,没有占到便宜,应该不会派万把人来送死。但是要维持住陕西的局面,派兵也不会太多。出动两三万人,按照金人以前经验,本朝所有军队都挡不住他们。只是现在,局面不同了。”
汪若海道:“节帅说的是,来两三万人,只怕奈何不了我们。”
王宵猎笑道:“既然从伏牛山过来,要取攻势,就不能跟从前一样。如果金军只来两三万人,我们就要有勇气让他们有来无回!在渑池围过一次兀术,时机不对,只好放他走。再在再让我围一次,绝不能放走了他们!”
“一战歼灭两三万金军,这是本朝从来没有人做到的。如果节帅真能尽歼金军,天下谁还敢小瞧了我们!”汪若海有些激动,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