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湘将千枝殿捅出了一个窟窿,金光毫不节制地破洞而出。
侍候千枝镜的小仙子闯了进来,一把护住了受伤的千枝,面对倚湘的翻脸,吃惊不已。他有意说些什么倚湘并不知情的内容以为两人打个圆场,缓和关系,却被千枝眼疾手快的拦住。
倚湘并未想到自己能如此顺利的得手,可当千枝镜真虚弱地倒在她眼前时,她仍是无可避免地感到心疼。她纠结又痛苦地背过身去,生怕被对方看出自己的犹豫与不忍。
她不断地告诫自己,千枝镜是杀害她母族的罪魁祸首。这些年相伴的时光并不能减轻他对自己的伤害。可尽管她拼命地说服自己,她也无法真的趁虚而入,夺走他的性命。
她犹豫的够久了,到了该了断的时刻了。
“从今往后,你我再无瓜葛。此后我的任何举动都与你无关。”她定定道。
千枝镜捂着胸口,推开仙子的搀扶,站了起来,抽动着不稳的气息,一字一句地回答:“不可能。你的命是我的。”
倚湘回首狠狠瞪了他一眼。
千枝镜湖水般清澈的眸中跳跃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可怜神色,仿似在哀求她留下这回首的目光。
“你已主宰我万年之久了!你还想如何?”
“我要你留在三十六重天,哪儿也不许去。”千枝镜反手唤出千枝剑,作势要将她强行留下。
倚湘从他利落的出招中感受到了他的决心,她这才明白她方才自以为是的胜利不过是对方有意的纵容而已。
战神就是战神,果然难以对抗。倚湘很快便感到力不从心,尽管对方还深受小夜天的侵害,实力大打折扣。
倚湘忽然觉得心口那团郁结之气得到了疏散,若说千枝镜此前对她种种非常的关照令她束手束脚,那眼下兵刃相向的状况顺理成章激发了她心底的痛苦挣扎。她放开手与他大战一场,全然不顾后果,只为尽情地报复。
小夜天很好地掩盖了这场硝烟,当倚湘被千枝重伤后,她反倒畅快地笑出了声,“总算,不欠你了。”她的笑声中满含悲凉。
而千枝则流露出错愕的神色,他似乎并未想到倚湘会打消最后一刻的防御,果断地承受那一击。
她的胸口血流不止,禁制也随之被打破。她转身现出原形,幻化成人身鱼尾的鲛人跃入镜湖之中。
千枝镜猜到她会顺着水流一路游进瑶池,再由天门倾泻而下。他想上前追赶,可刚迈出步伐便剑落,便栽倒在地。小仙子赶忙上前接应,扶着他在这满目疮痍的三十六重天,茫然四顾。
方才与千枝一战,无疑耗费了许多宝贵的时间,只是她无暇再去找司命星君确认下界的发展境况。她下了天门后,便立即使用仙术追踪黎鸢的所在。一缕仙气指引着她来到了某处她并不熟知的地带。
她环顾四周,在连绵的阴雨中发现了空山的轮廓,而此地无疑是空山附近的洛城。
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未被雨水打散,幽幽传来。倚湘灵敏地望向腥气飞来的方向,意外地对上了黎鸢难以置信又惊喜的目光。
“湘湘……”他话未说完,便一头栽倒在她眼前,杂沓的雨珠因为他这一举动错乱的步伐,溅起一地水花。
他倒地的那瞬间,倚湘才震惊地发现他满背的利箭!
她箭步冲了上去。
“黎鸢!”那一瞬间,她忘却了一切刻板的天规,忘情地喊出了他的名字,脑中闪过在空山上为数不多的恬静时光。
她跪在他身旁,捉住了他的肩膀,将他的上半身缓缓扶了起来。
不远处的缙云池跳出来,哭着狂喊道:“别追了,别追了。”追兵这才在雨帘中停住了步伐。
黎鸢堪堪跪着,背部的负伤已让他无法直起腰板了。尽管血流如注,将膝盖周围的雨水不断染红,他仍是强撑起一个顽劣的笑容。
“夫妻对拜。咱们又行了一次礼。”他吃力地说着玩笑话,缓缓举起双手,结了几个松垮的印后,他向倚湘伸出手。
倚湘心灵神会地将自己手掌放在了他摊开的手心中。
食指相扣的刹那,周围的景色瞬间变化。鸢尾花海再一次降临,还是鲜艳浓郁的深紫色,晴空万里的春景,湛蓝的天空中飞满了无所依存的纸鸢。
一派明媚生机之中,黎鸢完好无损地站在她身侧,对她微笑着。
黎樱牵着与她长相相似的小女儿朝她漫步而来。
黎鸢将纸鸢放飞,又将卷轴塞进小女孩手中,牵着她的小手一路走进花海之中。黎樱紧随其后,三人在鸟语花香中有说有笑,洋溢着没有阴霾的笑容。
黎鸢转过身来,笑着向倚湘招手。倚湘便拎起裙摆便同他们一道隐入花丛之中。
黎鸢照旧摘了一朵鸢尾花簪在她鬓边,然后附上一句,好看。
“湘湘,你知道你有说梦话的习惯吗?”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惹得倚湘吃惊地看向他。
“梦里你一直在呼喊一个名字。我听得的出来,他对你很重要。”他说着时,隐含酸涩,“我不知道你与他有怎样的前程往事,但我仍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喜欢你了。我承认,说要与你成婚,我是有私心的。若早知你心有所属,我绝不会这么做。对不起。”
倚湘悲戚地望着他逐渐苍白的脸孔,他紫色的眼眸也逐渐褪去应有的色彩。幻境逐渐从边缘褪色,回到了这沉闷的阴雨天。
黎鸢满脸是血地跪在她眼前,向前倾倒下去,下巴抵在了她瘦弱的肩上,游丝般的冰冷气息喷洒在她颈间,令她瞬间落泪。
“风筝线断了,我终于……自由了。”
“黎鸢!黎鸢!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倚湘摇动着他僵硬的肩膀,不见他再有任何反应。她抱住他的头颅忍不住恸哭起来,脑中再次闪过东海上万尸漂浮的画面。
雨水将她仅剩的理智冲刷,那一刻,她彻底失控了,她罔顾天条,狞笑着将一群弱小的人类杀的片甲不留,血流成河。
脆弱的身躯如同薄纸一般一捅就破,那样无足轻重,微不足道。
那一刻她再次想到了千枝镜,万年前他奉命绞杀鲛人一族,他是否也看到了如是之景。
她终是被他教导的一般无二。
她带着黎鸢的尸体一路前去君眉山上的舍命崖中,她将她仅剩的良知与黎鸢的尸身一道封存于永垂不朽的水晶棺之中。
……
缙云岚缓缓睁开双眼,不知为何在眼帘抬起的刹那,一滴晶莹的泪水从她眼角滚落。那段深切的回忆犹如烙铁一般刻印在她的心头,令她久久不得回神。
直到黎栀一声带血的咳嗽声才将她从迷离的画面中唤醒。她翻身而起,只觉得四肢极不谐调,好似刚经过一番脱胎换骨般疼痛不已。
她举止不端地来到黎栀眼前,方要将他扶起,却被他一把推开。直至黎栀瞧出她眼中的心疼,他才意识到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已经回归。他不顾胸口的剧痛,将缙云岚拉入怀中,视若珍宝一般将她紧紧拥着。
缙云岚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将自身灵力灌入他全身毛孔,为他疗伤。
结界之外的二人还在孜孜不倦地敲着屏障,直至缙云岚搀着黎栀,划开结界出来后,两人才总算松了口气。
白檀还小心翼翼地观察她,时不时问上两个鲜为人知的秘密以证明眼前人的身份。
缙云岚微微一笑:“白檀师兄,不必这么拐弯抹角的。你那些糗事我一件没忘。比方说你十岁时被同窗当成女孩,十一岁时被东街李婶家的丁香追着跑了三条街,一路上都弥漫着你的鬼哭狼嚎,以及你十二岁时……”
白檀羞耻地按下她的手指,“够了够了,不必再说了,我确定是你了。”
缙云岚苦笑着摇了摇头,扭头又对黎栀嘘寒问暖。黎栀虽是受了内伤,但好在他内力高深,灵力充沛,并无大碍。这一点缙云岚在为他初步疗伤时便已知晓。
缙云岚指挥下山,她大刀阔斧地站在黎栀身前,举手向前一挥,示意他上背。
黎栀捂着胸口,犹豫不决。
白檀跳出来将缙云岚拉开,口气酸溜溜地说:“岚岚,他人高马大的,你怎么能背得动他。”
缙云岚摩挲着下巴,上下打量了黎栀一番,暗自点了点头:“说的有道理。”
白檀得她回应,得意地朝黎栀挤眉弄眼,随后便听到缙云岚对他说:“那你来背他吧。”她笑嘻嘻地将他推到黎栀身前。
不得白檀同意,黎栀便将双手搭上了他的肩膀,还极坏心眼地说:“那就拜托你了,白搭兄。”
白檀扭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混蛋!”
借着一腔怒火,白檀背着黎栀一路狂奔下山。
缙云岚则在离开前还心有余悸地看了眼那水晶棺,心情并不轻松,尽管她知道倚湘因为情绪的失控而元气大伤,暂时无暇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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