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笑猝本想坐在地板上,但另外三个女人占据了这个船舱里狭小的空间,所以她只能满足于盘腿坐在靠墙的雕刻木椅上。这个样子并不很像是坐在椅子上的姿势,但至少舱门是紧闭的,而且船舱里没有窗户,只是在靠近天花板的墙壁上镂空雕刻着一些蔓草花纹。
鬼笑猝不必看到包围她的水面,但盐味仍然不停地从墙壁的镂空花纹里涌进来,撞击船壳的波浪和划动的船桨引起一阵阵让鬼笑猝感到难受的起伏,就连外面尖锐悠长的鸟叫声也让人不由得想到广阔的水面。
鬼笑猝看见过人们为了抢着一步就能跨过的水面而死亡,但这片水实在是苦得超出想象。它看上去和尝起来完全不一样。她们登上这艘舢板,这艘船上的两名桨手都用一种古怪的、恶意的眼光瞟着她们,时所在的河面至少曾经有半里宽。半里宽的水面,却没有一滴适合饮用。谁能想到会有无用的水?
这时,舢板晃动的方式改变了,变成了前后起伏不定。她们已经离开了那条河,进入了被称作“海湾”的地方了吗?仪景公主说过,那是宽广得多的水面。
鬼笑猝紧抓住膝头,拼命地去想一些别的事情,如果船舱里其它的人看到她害怕了,这种羞耻一定会一直跟随她到世界末日。最糟的是,她会在这里是出于自己的建议;她听到过仪景公主和湘儿谈论讨海人的生活,但她没想到这种感觉会如此糟糕。她怎么可能想得到呢?
现在她身上的蓝色云锦长裙让她感到难以置信的平滑。她将注意力集中到这上面。她还是没办法完全适应裙装,她仍然在渴望着智者们强迫她烧掉的圣保衣。
现在她却穿上了一件丝裙,她还拥有另外三件!云锦长袜代替了结实的黄麻袜。云锦衬裙让她以从未有过的方式感觉着自己的肌肤,她不能否认这身衣服很漂亮,无论她觉得自己的样子有多么奇怪。
云锦是珍贵而稀少的,一个女人即使只有一块云锦方巾,在节日上戴一戴,也会让其它女人感到羡慕。而那些湿地人就不一样了,虽然不是她看见的每个人都穿戴着云锦,但在某些时候,至少每两个人里就有一个人身上有云锦。
一批批船队从三绝之地对面的土地上带来了大批云锦。是船从海洋中运过来的。如果鬼笑猝理解得没错,海洋中的水面会一直填满地平线,在那里完全看不到陆地。这是不可能的,但这个想法总是让她想发抖。
舱中的人看上去都没有要说话的样子。仪景公主心不在焉地转动着右手的巴蛇戒,盯着某样并不在这四壁之中的东西。她的心神经常会被忧虑充满。她要承担两个责任,其中一个更贴近她的心,但她选择了她认为是更重要、更符合骄傲的一个。
她有权力也有义务成为锡城古国的女王————就是那一群湿地人的首领,但她选择了继续寻猎的任务。她这样做是把其它事情置于她的部族和团体之上,但鬼笑猝能感觉到她的自豪。
仪景公主对于骄傲的观念有时就像是让女人成为首领一样奇怪,她能够成为首领只是因为她的母亲曾经是首领,但她做得很好。瑶姬穿着宽松的红裤子,黄色短上衣————鬼笑猝很羡慕她能够穿裤子————现在她正玩弄着自己齐腰长的金色辫子,像仪景公主一样神情恍惚,仿佛是在思考着什么。
大约她是在分担仪景公主的忧虑。她是仪景公主的第一名护法,这点引来曜日宫里面那些鬼子母的无穷烦恼,而那些护法们却似乎完全不在意这件事。湿地人的传统真是奇怪,他们自己却完全意识不到这一点。
仪景公主和瑶姬是没有心思说话,坐在鬼笑猝旁边,面对着她的湘儿则以严肃的表情杜绝了任何说话的可能。是湘儿,不是湘儿,湿地人喜欢别人只叫他们的名字。
鬼笑猝在努力记住这一点。厌火族人只有在对爱人时才会这么叫,而令公鬼是鬼笑猝曾经有过的唯一的爱人,她甚至还不能这样亲密地叫他。但鬼笑猝必须学会湿地人的方式,如果她要与他们之中的一员成亲的话。
湘儿深褐色的眼睛仿佛穿过了鬼笑猝的身体,在望着鬼笑猝背后的某个地方。她紧抓住黑色的粗辫子,指节都泛白了,而她的脸色不仅是在发白,甚至有些发绿。她不时会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她并不经常出汗。
她和仪景公主也把这个技巧传授给鬼笑猝。湘儿简直是个谜,她有时候会勇敢到几近疯狂,并且非常害怕别人会认为她懦弱胆怯;而现在她却毫不掩饰地在她们面前显露出她的羞耻。她显然并不害怕这么多水,难道是这种令人不舒服的晃动让她变成这样的吗?
又是水。鬼笑猝闭上眼睛,不去看湘儿的脸。但这只是让鸟叫声和波浪拍击声更加充满她的脑海。
“我一直在想,”仪景公主忽然开口,然后她停了一下,“你还好吗,鬼笑猝?你……”鬼笑猝脸红了。
不过仪景公主至少没有大声询问鬼笑猝,为什么一听到她说话就会像兔子一样跳起来。仪景公主似乎意识到自己差点就损害了鬼笑猝的骄傲,所以当她继续说下去的时候,脸上也飞起两抹红晕。
“我在想柳若邻和卜叨沐,还有半夏昨晚告诉我们的事情。她们不会给她制造麻烦吧,会吗?半夏会怎么做?”
“解决掉她们。”鬼笑猝用拇指在脖子上一抹。终于有人和她说话了,松弛的心情让她差点喘了口大气。仪景公主显得非常吃惊,她有时候实在是过于心软了。
“大约这么做是最好的。”瑶姬说道。瑶姬从没说过她的姓是什么,鬼笑猝认为她是一个有很多秘密的人。“时间久了,卜叨沐难免不会做出些事情来,但……不要这样看着我,仪景公主,不要让你掉进自己脑子里那点正义和愤慨的窠臼。”瑶姬在仪景公主身边有时是一名忠心耿耿的护法,有时却又仿佛是仪景公主年长的日和姐妹,不容置疑地教导仪景公主各种人情世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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