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公鬼认为自己不该因为她没有离开而感到高兴的。将真龙令牌扔到四条腿雕刻着镀金藤蔓的桌子上,他解开剑带,又说道:“鬼纳斯她们有没有告诉你仪景公主在哪里?”
很长一段时间里,鬼笑猝只是站在蓝色地板的中央看着他。令公鬼看不懂她的表情。
“她们不知道,”最后,她说道,“我问过了。”
令公鬼相信她是问过的。在随令公鬼第一次来到玄都之前,她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令公鬼,他是属于仪景公主的,不过她已经有几个月没再提过这个了。
这就是鬼笑猝的看法,无论在她打开的那个通道外面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都无法改变,而且那样的事也不会再发生了。她很清楚地向他表明过这一点,但他却还想再有那样的经历,所以他只能带着懊悔的心情骂自己比猪还要蠢。
鬼笑猝没有看那些镀金椅子一眼,而是盘腿坐到地板上,用优雅的动作整理她的裙子。“但她们确实说到了你。”
“为什么我不会因此而惊讶呢?”令公鬼冷冷地说。让他惊讶的是,鬼笑猝的脸颊变红了。鬼笑猝不是个容易脸红的女人,但今天她却接连脸红了两次。
“她们都做了一些梦,一些关于你的梦。”鬼笑猝的声音有点奇怪,然后她清了清喉咙,又用稳定、坚决的目光看着令公鬼。“鬼斯兰和摩诃丽梦到你在一条舢板上,”
在湿地生活了这么多个月之后,鬼笑猝在说到“船”这个字时仍然显得很生涩,“你身边还有三个女人,但她们的相貌都没办法看清楚。舢板在剧烈地左右摇晃。鬼斯兰和鬼纳斯梦到一个男人站在你身边,用一把匕首刺向你的喉咙,但你却没看见他。摩诃丽和鬼纳斯梦到你用剑将湿地人劈成两半。”
鬼笑猝用轻蔑的眼神瞥了那把放在真龙令牌上面、插在鞘里的兵刃一眼,那种轻蔑里还带着一点愧疚感。那把剑是她给令公鬼的,它曾经是太武王王的佩剑。
鬼笑猝在将那把剑给令公鬼时,还小心地用毯子将它裹住,以免碰触到它。“她们不能解释这些梦,但她们认为你会知道。”
对于第一个梦,令公鬼只觉得像那些智者们一样迷茫,而第二个梦看起来就很明显。一个拿着匕首、看不见的男人一定是一名仆厮鬼,他们已经将魂魄献给了暗影,不止是抵押,而是彻底地抛弃了魂魄。
这样的人即使是正眼看到时也很容易被忽略,所以他们可以从容溜过许多护卫的眼睛,而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行刺。为什么智者们不知道如此明显的事情?至于最后那个梦,他害怕那也是同样明显的。
他已经让许多国家分裂了,骆驼城和白水江城成为了废墟,晋城和雨师城的反叛任何时候都可能不再仅限于暗中的密谈。云梦泽肯定也会感受到他的剑的重量。这还不包括那名先知,以及黑齿国和三江口的真龙信众。
“我觉得后面那两个梦没有任何神秘可言,鬼笑猝。”但是当他解释的时候,鬼笑猝只是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当然,智者们不能解释的梦肯定也不是别人能解释的。令公鬼咕哝了几声,滑进鬼笑猝对面的一张椅子里:“她们还做了什么梦?”
“还有一个我能告诉你,但它大约和你无关。”这么说意味着鬼笑猝有一些事是不会说的。令公鬼也感到奇怪,为什么智者会和她讨论梦的事呢,鬼笑猝并不是释梦者。
“三位智者都做了那个梦,这让它显得特别重要,那就是雨,”她在说出这个字的时候也显得很笨拙,“雨从一个碗里冒出来,围绕着那个碗有陷阱和深渊。如果正确的手拿起它,从那些陷阱和深渊中大约能找到如同那个碗一样巨大的财富;如果错误的手拿起它,世界就将毁灭。找到那个碗的关键在于找到那个已经‘不久的人’。”
“‘不久的人’?”这点听起来比这个梦的其它部分更重要,“你是说某个就要死去的人吗?”
鬼笑猝深红色的头发随着她摇头的动作抚过肩背:“她们只知道这些。”她忽然站起来,让令公鬼吃了一惊,她像所有其它女人一样,又在抚平自己的衣服。
“你……”令公鬼故意咳嗽了一声。你一定要离开吗?他是要这样说。苍天啊,他肯定是想让她离开的,在她身边的每个时刻都像是种刑罚,但离开她的每个时刻同样是种刑罚。但他能做出对他自己是正确的、好的选择,这个选择对她则是最好的。
“你想回智者们那里去吗,鬼笑猝?继续你的学习?你留在这里确实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你教了我这么多,我已经和在厌火族人中长大没什么两样了。”
鬼笑猝哼了一声,这一声似乎代表很多含意,但她当然没有就此罢休:“你知道的比一个六岁的男孩还要少。为什么一个男人会听从他的良母胜于他自己的母亲,一个女人会听从她的小父胜于她自己的父亲?什么时候一名女子可以嫁给一名男子,而不必制作新娘花冠?什么时候一位长老必须遵从一名铁匠?如果你得到一名身为银匠的屈从者,为什么你让她为你干活一天就必须让她为自己干活一天?为什么对织工就不必这样?”
令公鬼挣扎着想找到答案,却不得不承认他完全不知道。鬼笑猝突然扯着自己的披巾,仿佛完全忘记了他。
“有时候,节义会造成很大的笑话。如果我自己不是笑柄的话,我一定会因此而大笑一场的。”她的声音低弱成了耳语,“我会符合我的义。”
令公鬼觉得她是在自言自语,但还是小心地回答了她:“如果你指的是兰飞儿,不是我救了你,是纯熙夫人做的,她用她的生命拯救我们所有的人。”
太武王的剑已经让她偿清了对令公鬼欠下的其它的义,虽然令公鬼从来也不知道她欠自己什么义。对兰飞儿的那场战斗应该是鬼笑猝知道的唯一对他的亏欠了。他只能祈祷鬼笑猝永远也不会知道另一件事,如果她知道,她一定也会把它看成是对令公鬼的亏欠,但令公鬼并不这么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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