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斯兰皱起眉头,她盯着的不是半夏,而是仍然垂头跪侍的柯温迪。
“在我的帐篷附近有一堆沙子,”她的声音中似乎又出现了一些原先的锐气,“你要一粒一粒地找,直到找出一粒红色的沙子为止。如果那不是我要找的那一粒,你就要重新找过。现在,去吧!”
柯温迪作了个揖,脸一直垂到彩色地毯上,然后才跑出帐篷。
然后鬼斯兰带着愉快的微笑望向半夏:“你似乎很惊讶。如果她的认知有偏差,我会让她做出正确的决定。既然她说要继续侍奉我,她就仍然是我的责任。”
摩诃丽的长发随着她摇头的动作来回摆动。“不会有用的。”她调整了一下瘦削肩膀上的披巾。虽然太阳还没完全升上来,但半夏衬衣下的皮肤仍然不停地冒汗,厌火族人则早已习惯比这个炎热得多的气候。“我打琳琅和琳莱一直打到手软,但无论我要他们脱下白袍多少次,他们总会在日出前重新将白袍穿在身上。”
“这真是令人生气,”鬼纳斯喃喃地说道,“自从我们进入湿地以来,有四分之一的屈从者在期满后仍然拒绝回归他们的氏族,他们误解了节义的内涵。”
这是令公鬼干的,是令公鬼告诉所有厌火族人原先只有部族首领和智者们才会知道的秘密————曾经所有的厌火族人都拒绝碰触兵刃和进行各种暴力。
现在,一些厌火族人相信屈从者才是他们所有人的正确身份,还有一些人因此而拒绝承认令公鬼是朅盘陀王。直到现在,每天仍然会有几名厌火族人前往北方的山里,加入隐藏在那里的突阕部族。
有些厌火族人只是扔下兵刃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出了什么事,厌火族人说那些人是被荒季带走了。而最让半夏感到奇怪的是,除了突阕楼兰之外,没有任何厌火族人责备令公鬼。
昆莫预言中说,朅盘陀王会带他们回归,并摧毁他们。回归到什么地方,似乎没人知道,但厌火族人都知道他会摧毁他们。他们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如同柯温迪接受这个毫无希望的任务。
但就在此时,半夏并不介意雨师城所有的楼兰都穿上白袍。如果这些智者怀疑她做了什么……她宁可接受搜检一百堆沙子这种惩罚,但她不认为自己能有这么好的运气。
只要鬼纳斯知道她没按照她们说的去做,梦的世界是危险的,没有她们的许可,不能进入。她们就不会继续教导她,而这才是她最害怕的惩罚。在炽热的阳光下翻检一千堆沙子也比这样更好。
“不必这么害怕,”摩诃丽笑着说,“鬼纳斯并不是对所有湿地人都会发火,特别是不会对你发火,你已经像是我们的孩子了。反倒是你的那些鬼子母姐妹,那个名叫龙葵的鬼子母建议我们违抗你的意愿将你拘禁。”
“建议?”鬼纳斯的白眉毛几乎扬到她的发际上,“那个女人只会命令别人!”
“她最好学会管住自己的舌头,”摩诃丽依然笑着,在猩红色的坐垫上晃了晃身体,“我打赌她会的。我们离开的时候,她还在大声喊叫着,拼命要把裙子里的那些红膨蛇弄出来。”她又用安慰的语气对半夏说:“红膨蛇看上去很像红蝰蛇,湿地人迟钝的眼睛是分辨不出来的。红膨蛇并没有毒,它们很擅长在狭窄的缝隙里蜿蜒而行。”
鬼纳斯哼了一声,“如果她认为那些红膨蛇不存在,它们就不会存在了。那个女人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在传说纪元侍奉的鬼子母不可能是这种蠢货。”不过她说这段话时语气倒是很平和。
鬼斯兰发出响亮的笑声,半夏发现自己竟然也在笑着。她对于厌火族人的幽默还有许多不知道,但她觉得这件事很有趣。她只见过龙葵三次,但想象那个僵硬、冰冷、目空一切的女人慌乱地蹦跳着,从裙子里抓出一条条小蛇来————她能做到的只有不让自己的笑声太过嘹亮。
“至少你的情绪还不错,”鬼斯兰说,“没有再头痛过了?”
“我的头还好。”半夏说了谎。摩诃丽点点头。
“很好,我们还一直担心你的头痛会持续下去。只要你在今后一段时间里保持不进入梦境,你就可以彻底摆脱头痛了。不要害怕自身的病痛,身体用病痛提醒我们注意休息。”
这差点让半夏又笑出来,但这次不是因为幽默。厌火族人不在意皮肉伤和骨折,他们认为这不会对身体造成真正的伤害。
“我还要再等多久?”半夏问。她痛恨对她们说谎,但她更加痛恨无所作为。在兰飞儿击伤她之后的最初十天里,她什么都没做,这已经让她受不了了,那时她觉得自己的脑袋仿佛要裂开一样。当她觉得自己有些力量的时候,她就结束了她母亲所说的那种“人闲手发痒”的日子,瞒着智者们进入夜摩自在天。躺在床上是什么都不会知道的。“下次会面吗?就像您说的那样?”
“大约,”鬼斯兰耸了耸肩,“我们到时候再看看。但你一定要吃东西,如果你对食物不再有欲望,那么你的身体一定是出了我们还不知道的毛病。”
“哎哟,我能吃东西。”从帐篷外面传来的小米粥气味确实是很好闻。“我觉得,我只是觉得有点懒。”要动作利落地从床上爬起来确实费了她一些力气,她的脑袋似乎并不愿意被挪动。“昨晚我在思考一些刚刚想起的问题。”
鬼斯兰饶有兴致地转了转眼睛:“自从你受伤之后,你对每个人都至少已经问了五个问题。”
因为半夏要弄清楚自己的疑问。当然,她不能这样说。所以她只是从排列在帐篷壁边上的小箱子里挖出一件干净的衬衣,换下自己身上被汗湿的衣服。
“提问是好的,”摩诃丽说,“问吧!”
半夏小心地选择着言辞,一边心不在焉地穿起白色的亚葛外衫和智者们穿的宽大黄麻裙。“有没有可能在违背自己意愿的状况下,被拖进某个人的梦里?”
/100/100844/2934261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