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丹惊讶地眨眨眼。他们三个几乎已经不能算是男孩了,东子和耀青差不多跟子恒一样大,而瀚靖的年纪和小丹是一样的。子恒很少也极不愿意讲述他的故事,而且他的故事现在也绝非锡城人唯一的外界传闻来源。
“如果你们希望的话,我可以要子恒来和你们说话。”
四名禁魇婆出现了一些骚动。晴方显露出期盼的神情;梅天和米星河下意识地抚平了裙子;吟宣同样心不在焉地将辫子拉到肩膀前面,小心地将它摆好。她们忽然又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便立刻僵在原地,既不敢看其它禁魇婆,也不敢去看小丹。
小丹的一个优势就在于知道她的男人对这些禁魇婆的影响力。有许多次,小丹看见她们之中的某一个人在与子恒会面之后,强硬地责令自己绝不能再次重复在子恒面前的丑态;而小丹也有许多次看见她们又在子恒面前将这样的决心扔出了窗外。
这些禁魇婆们自己大概也不知道,是更愿意与小丹争论这个问题,还是与小丹的男人在这件事上纠缠不休。
“这没必要,”过了一会儿,梅天说道,“跑掉的男孩们是让人烦恼,但这也只不过是个烦恼而已。”随后她说出“小姐”的时候,语调比晴方的更加走样。
身材丰满的吟宣带着母亲照看孩子时的微笑,对小丹说道:“既然我们来找你,亲爱的,我们大约还应该说些别的事情。水,要知道,已经有人开始为此而担忧了。”
“已经有几个月没下雨了。”梅天说。晴方点点头。
这一次,小丹眨了眨眼。她们很聪明,应该能想得到子恒对此也无能为力。“泉水都还在流淌,子恒也已经命令开挖更多的井了。”实际上,子恒只是提出了这样的建议,但幸运的是,这和命令并没有什么不同。
“在种植季节到来之前,通往水林的灌溉渠道就可以完成了。”这是她下令做的。滕州半数的田地都需要人力灌溉,但这里的人似乎从没听过这种事。“不管怎样,雨总是会落下来的,渠道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晴方又慢慢地点点头,吟宣和梅天也跟着她做同样的动作,虽然她们像她一样清楚这些事。
“我们说的不是雨,”米星河嘟囔着,“并不完全是,这种天气不正常。要知道,我们都没有听风解语的能力。”其它禁魇婆立刻皱起眉头,米星河则不由得缩了缩肩膀,她显然是说得太多,泄露了她们的秘密。所有的禁魇婆应该都能够借助听风来预测天气,至少禁魇婆们都是这样宣称的。
但米星河还是顽固地说道:“是的,我们不行!我们的办法是观察云层、鸟类的行为,还有蚂蚁、毛虫,和……”她深吸了一口气,站直身体,但仍然躲避着其它禁魇婆的目光。
小丹想知道米星河是如何主导三湾渡口女事会的,更别说是村老会了。当然,米星河的女事会成员几乎都像米星河一样年轻,那个村子在黑水修罗的袭击中,失去了全部的人口,现在那里的人都是新移民。
“这不正常,小姐,六七天前初雪就应该到来了,但现在的天气却仿佛还是盛夏。我们不是担心,小姐,我们是害怕!即使别人不承认,但我得承认,我在大多数夜晚都无法入眠。已经有一个月了,我不曾好好睡过,而且……”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双颊泛起了红晕,她意识到自己大约说得太多了,一位禁魇婆应该时刻保持冷静,她自己也不曾这样公开宣泄过自己的恐惧。
其它人将目光转向小丹。她们什么话都没说,没有表情的面孔几乎和鬼子母的完全一样。
现在小丹知道了。米星河只是说出简单的事实。天气并不正常,而且绝非自然界应有的不正常。小丹经常整夜清醒,祈祷雨水或雪花从天而降,同时竭力不去思考是什么潜伏在这种干旱和燥热之后。禁魇婆有责任安抚其它人,但当她们需要安抚的时候,又该去找谁?
这些女人大约还不知道她们正在做什么,但她们找到了正确的地方。小丹从出生时就被灌输一种观念————贵族和平民之间契约的一部分,就是贵族需要为平民提供保护和安全感,而这种安全感的内容之一,就是提醒人们可怕的日子并不会永远持续下去。
如果今天很糟糕,那么明天就会好一些;如果不是明天,那就会是后天。小丹希望自己能有信心,而且她所接受的教育也在命令她,即使没有这样的信心,也要用自己的力量去抚慰别人,要深藏自己的恐惧,不能让自己成为传播恐惧的源头。
“子恒在我来到这里之前,就对我说过他的同胞,”小丹说道,子恒不是一个吹牛的人,但小丹必须找到一个契机,“当冰雹打坏你们的庄稼,当冬天杀死你们半数的羊只,你们会勒紧裤带,继续前行;当黑水修罗摧毁红河的时候,你们奋力反击;当黑水修罗被赶跑的时候,你们一步不停地开始重建家园。”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小丹也不会相信这些。这不是南方人能做到的事情,滕州的人们拥有这样的素质,但在那里,黑水修罗的袭击如同家常便饭,至少在北部是如此。
“我不能告诉你们,明天的天气会有什么样的变化;我只能告诉你们,子恒和我会竭尽全力去做我们该做的事情。无须我多言,你们会认真面对每一天,无论在那一天里需要面对的是什么。这就是锡城人的血脉,是你们所拥有的力量。”
禁魇婆们是聪明的,如果她们刚才没有承认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她们现在已经承认了。如果她们不够聪明,她们就会因为小丹的这番话感到不悦。
但是这些她们自己常常用来教训村民的话,现在由别人口中说出来,也颇有效果,当然,她们还是会感到尴尬。现在她们都盯着地面,双颊通红,似乎是宁愿自己没有来过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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