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特一颗心止不住地往下沉。
羊水栓塞,这样罕见的病症,这样高的抢救难度,意味着一些小地方的医院,妇产科医生可能一辈子都没见到过——
就算侥幸见到了,多半也不认识,或许知道的就是“产妇不知为何生完孩子忽然死了”。而在规模较大的医院,就算见到了,判断出来了,抢救难度也是极高:
高到了,碰到这样一个案例,哪怕抢救失败,也能发一篇论文,总结一下抢救失败的教训;
当然,抢救成功,那更要得意洋洋,发篇论文,炫耀一下“我们医院救活了一个羊栓”!
抢救活了一个,主持抢救的妇产科主任,能吹一辈子!
能在当地的医生群里,能在各种学术会议上,得意洋洋地各种吹,接受同事们惊讶、赞叹、崇拜的目光;
能在学生面前,一代一代地吹,一直到退休以后,还能吹十年!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羊水栓塞起病异常急骤,病情十分凶险,病况格外复杂。所谓羊水栓塞,顾名思义,就是羊水在子宫收缩的时候,被挤入母体血管,进入母体血液循环——
要知道,分娩过程中,以及分娩完以后的羊水,那可不是清清亮亮、什么杂质都没有的羊水。这些羊水里,混杂着胎脂,胎粪,胎儿脱落的上皮细胞,胎儿毛发……
好了,这些东西,进入原本是洁净的血液里面。然后会发生什么呢?
心脏泵血的速度是很快的,只要20秒,血液就能在全身循环一遍,等于羊水里的东西在20秒内达到全身各处——
于是,血管,血管里的血小板,各种凝血物质,都检测到了异物,开始疯狂报警:有不对的东西!有不对的东西!有不对的东西!
一般来说,会检测到这种不对的东西,都意味着身体受伤了,有创面,才会有异物入侵。所以,身体内的凝血功能,开始全面发动,加功率启动,触发凝血级联反应:
凝血!
凝血!
把创口堵住!
把这些创口全tm堵住!
好了,你能想象到的任何地方,血管内,心脏内,大脑内,肺部,都开始凝血。血液凝结成微小的血栓,这就是令人闻之色变的:
弥散性血管内凝血!
微小血栓变成大血栓,堵在心脏内,心梗;堵在大脑内,脑梗;堵在肺部,肺栓塞——这是个名气没有心梗、脑梗大,但是死起来比心梗脑梗还快的病。
当然,如果堵住了其他器官,也会导致其他器官无法供血,衰竭而亡。然后,因为凝血因子被大量消耗,会导致全身性的出血倾向,创面更加无法止血——
而产妇的子宫,胎盘剥脱的创面,正在出血!大出血!至少至少,也是一分钟150毫升以上的大出血!
而这个时候,大量外来物质进入肺血管,还会引发过敏样反应,导致气道水肿之类;同时肺动脉高压,让心脏没法把血液泵入肺部;血管内的活性物质让肺部血管痉挛;
肺部没有供血,就没力气呼吸,没力气呼吸的结果就是呼吸衰竭;
呼衰的下一步,就是左心衰、低血压、休克……
与此同时,羊水里的炎性物质,还在全身的每一个角落,激起炎症反应。
这种情况,想想就不寒而栗。作为医生,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同时处理心衰、呼衰、肺动脉高压、过敏、全身的炎症反应、dic……
每一样都会让人短时间内原地去世!
而与此同时,医生还在拼命压榨大脑,和其他病症进行鉴别诊断:
心衰?呼衰?肺栓塞?空气栓塞?心梗?心律失常?围产期心肌病?主动脉夹层?脑梗或者脑出血?过敏反应?输血反应?
麻醉并发症?子宫破裂?子痫?
来,最慢一分钟,请务必判断出来,否则要耽误抢救的哟!
所以格雷特前世,对妇产科的大主任,他升副主任的时候已经退休了的那位,佩服得五体投地。
格雷特实习那会儿,一个同班同学,就侥幸跟着她救活了一个羊栓病例,哪怕那个同学只负责用咯吱窝焐血,说起抢救来,眉毛还是能飞到天花板:
“那几个钟头就没停过啊!就没停过!去甲肾排成一排!地塞米松一支一支往里推!用的血就更别说了,”
那位同学放下筷子,拍拍自己胸口,腹部,腋下:
“这儿,这儿,这儿,都在焐血,焐得我体温都低了两度!”
是的,抢救时候要用到血,大量的血。
在临床上,抢救羊栓患者的时候,除了抗过敏、解除血管和气道痉挛、抗休克、纠正酸中毒碱中毒一系列呼衰带来的问题,这些支持性治疗之外,原则只有一个:
用血冲!
用大量的血冲!
冲掉羊水,冲掉微血栓,冲掉各种炎性因子,把新鲜的、健康的血带到人体各处,带来正常的、足够多的凝血因子……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上面在冲,下面在疯狂出血,出血点在哪里?出血点到底在哪里?
不知道,完全找不到,整个子宫,整个腹腔,血如泉涌,连切口都看不清,主刀和拉钩的满头满脸都被喷的是血——
抗过敏用激励术代替肾上腺素,解除血管和气道痉挛用安抚术,抗休克、解决其他问题用高等级的治疗术,至于那些羊水,那些炎性因子,那些血栓……
“会【移除毒性】的来一个!”格雷特厉声道。立刻就有人站到了他面前,一身白袍全都染红,滴滴答答往下滴血。格雷特不暇认人,语速极快:
“产妇会这样,大概率是羊水入血,在全身形成了微小的血栓——血栓你知道吧?”
点头,点头,用力点头。格雷特继续加快语速:
“你把羊水,羊水里的所有物质,胎脂,胎粪,胎儿细胞,所有东西,都定义成毒素!血栓也定义成毒素!然后,对产妇释放一发【移除毒性】!”
血袍治疗师眼睛有点发直,嘴唇翕动,整个人以脚跟为轴,木头一样转了回去,像是在拼命说服自己,修改自己的认知。
然后,一发洁净的,微带水蓝色的光芒,从他手中射出,抚遍产妇全身。很快,又是一下,又是一下……
“怎么样?”
“产妇情况没有好转!”
“凝血功能没有改善!”
“不行!我做不到~~~”
血袍法师几乎要哭出来了。格雷特提高声音:
“有人能做到吗?!有谁?”
也许在经过大量的事前教育,改变认知,以及足够的准备之后,有人能够按照格雷特的要求,放出一发【移除毒性·羊水、血栓版】。
但是,现在医院里的这些治疗者,很显然,没有人能够在短期内做到,至少,没有人能在五分钟内,就按格雷特的要求释放法术。
格雷特遗憾地闭了闭眼睛,继续飞快想办法:
用大量鲜血冲洗,只是无奈中的无奈。如果可以,最好多用晶体和胶体来代替血液,以避免弥散性血管内凝血——
大量接受外来输血,很容易引起输血反应,而dic是输血反应中异常凶险的一种……
还有什么办法?
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救人?
“嘿,诺德马克法师,你好像遇到了难题——我刚才听见了,你是要把血里的脏东西都去掉吗?”
瑞默尔大公爵又上前了一步。多好的机会啊,这时候卖他一个人情,能够让他格外尽心尽力、给我治疗!
至不济,以后的医药费,也能狠狠狠狠地打个折……
格雷特目光猛地转向他。那句“我们血族最擅长玩儿血液”在脑海中飘过,他眼睛一亮:
“你能做到?!”
“啊,我们一般不这样做……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