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母亲刚才一直在磕头,早已磕地晕头转向。
她的前额高高肿起,磕破了皮的伤口鲜血沿着她的眉心,鼻梁一路留到嘴里,蹭到脸上,合着她的眼泪沾满了泥土。
年轻母亲看上去凄惨极了。
她刚才磕头磕了那么久,没有一个邻里出来替她们母女求情,此刻突然有个男人走出人群,站在了她的面前。
年轻母亲立刻仰起头,用充满希望的目光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人在这种孤独无依的时候是最脆弱的,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无疑被她当做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哪怕在强大的妖怪面前,这个普通男人的力量根本就跟她自己一样毫无用处,可是,这种心灵的慰藉,让年轻母亲的眼睛渐渐变得温暖起来。
“谢,谢谢你肯……”
年轻母亲的嘴唇已经干裂出一道道的血口子,她的声音早已哭地嘶哑,可是她仍竭尽全力用充满感激的声音,殷切的神态,对站在面前的男人表示真诚的感谢。
她的目光里充满哀求,也是仅有的一线希望,她希望对方能帮着她们母女求求情。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猝不及防地,突然狠狠抽在年轻母亲的脸上。
年轻母亲完全没有设防,虚弱的身子一下就被抽倒在泥土里,嘴里抽出的鲜血喷了一地, 也甩了她自己一脸。
她原本就已经极度脆弱,被这个年轻力壮的男人狠力地抽了一个耳光, 栽倒在地的瞬间几乎翻出了眼白。
让她充满感激心中燃起希望的男人, 却突然出手狠狠地打了她。
男人脸色阴郁, 一步一步向着被自己打翻在地的女人走过去。
大概是人天生对危险即将到来的神境感知,几乎晕厥的女人在一瞬间警醒过来, 她惊恐地瞪着面前一步一步再次走向自己的男人,拼命用胳膊蹭着地面向后挪动虚弱的身子。
“你,你为何要打我, 我并没有得罪你啊,呜呜呜……”
见男人仍不肯放过自己,年轻母亲无助地放声大哭。
可是男人却像毫无知觉的行尸走肉,一步一步向年轻母亲走过来。
他低着头, 目光死死盯住地上匍匐躲避的女人,好像根本就没看见她那张已经被血泪,泥土和恐惧折磨地扭曲的,凄惨的脸。
男人的语气有些低, 带着阴森的语气:“都是你这个不知好歹的贱|妇, 你早把孩子献祭给荒神,我们这些人就全都不会有事, 都是你, 惹怒了慌神, 我们全都跟着遭殃,你怎么不去死!你们母女都该, 去死吧!”
男人猛地抬起脚, 狠狠踢在了女人的肚子上。
女人疼地白眼一翻,整个人彻底晕厥过去。
可是周围的所有人, 全都都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在自己眼前。
所有人的脸上都没什么表情,木讷地看着女人无辜挨揍。
甚至在他们其中有些人的目光里,炎颜看到了“理所应得”的意思。
谷羋
他们有的人认为这女人本来就该挨揍。
炎颜静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戏剧性的转变。
原本最无辜的人被认为是罪有应得。
原本彻彻底底的受害者, 却被认为是不识抬举。
原本是妖怪在害人, 人却向着妖说话,甚至觉得妖害人是理所应得。
此刻在浑敦镇所有人的潜意识里, 好像价值观被集体扭曲, 变形。
炎颜沉默地看着眼前被歪曲到已经明显不合理的情形, 她突然身形一动, 迈步走向人群中央那个打人的男人。
陈真不知道炎颜想干什么,但见她向那个人走过去,尽管他觉得靠近那个打人的男人很不舒服,却也只得跟过去。
炎颜走到打人的男人身边,侧着头,开始仔细打量这个男人的脸。
陈真站在炎颜旁边,见她看的认真,忍不住问:“你认得他?”
炎颜:“不认识。”
陈真:“他是东街的孟鞋匠,性格挺爽朗的,我母亲说他制鞋的手艺其实一般,不过我的鞋都是母亲亲手纳的,倒是没从他家买过鞋,不知道到底好不好。不过我知道他倒是很爱喝酒。”
陈真简单介绍完孟鞋匠,好奇问炎颜:“你不认识他,你盯着他看什么?”
炎颜目光专注而平静:“我想看看这个人平日就这么凶残,还是受到了妖怪的影响。”
说这句话的时候,炎颜已经从孟鞋匠的脸上收回了目光。
撞上陈真不解的表情,炎颜解释:“人的肌肤纹理其实是有记忆的。每个人的脾气能决定这个人的长相,这就是为什么说四十岁以后就要对自己的长相负责。”
“在人老了以后,有的人看上去慈眉善目,有的人看上去凶神恶煞,这些都是肌肤的纹理经过常年使用所形成的固定下来的痕迹,以及皱纹走向的不同所导致的差异,年龄越大这种差异就越明显。”
说完这些,炎颜目光撇向旁边的恶狠狠瞪着女人的孟鞋匠:“这个人表面看上去大方豪爽,但其实你看他年岁不大,法令纹却已经这么深,这证明他其实是个刻薄的人。他表面上表现的大度好说话,但如果对谁不满, 他心里一定会记住这个人,迟早都要跟对方讨要回来, 这绝对是个不好相处的人。”
说完,炎颜对上陈真不可思议的目光,语气变得温和了些:“所以。你的母亲是个聪明的人, 她对你那么说, 或许并不是她真的觉得这个孟鞋匠的手艺不好,她是看出来这人品行不好,不愿意跟他打交道。”
陈真吃惊地看着炎颜:“我娘她的确透露过类似你说的意思!”
炎颜一点没觉得意外。
拍了拍陈真的肩膀,炎颜道:“接着往下看吧,说不定下一个倒霉的就轮到你了!”
陈真皱眉:“就在今天吗?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炎颜淡笑:“这已经很明显了,那个妖怪这么半天都没对那个小女孩下手,说明它要的根本就不是这些,它还没有得到它要的东西。”
陈真不解地看向天空中,几乎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孩子,皱眉:“它既然不要这孩子,那折磨她到底为什么?”
炎颜也静静看向半空的孩子,低低地说了句:“它为的,是俘获人性中天生的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