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在这样残酷的现实下,我们要怎么胆战心惊地,抱着可能根本就没有的一线希望活下去?”孔德安没有看向秦蓁,他的目光始终落在了未知的远处。
秦蓁看了眼他的神色,若有所思:“难怪你们村子要建在这么远的地方。”
“你说什么?”孔德安面色骤变。
“你想得很多,看得也很远。你知道在六道联盟的‘庇护’下,你们永远也不会得到真正的自由,所以干脆离那里远远的,就算在外面尸骨无存,也不要到死都被奴役。”秦蓁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没有将话说完。
就像他们天一宗旁边的柳溪村,就是选择了成为六道联盟的附属,严格来说秦蓁不能在没有六道联盟的允许下去村子里接触凡人,虽然地理位置上她离得最近,但只要没有申请,就是违反了六道联盟的规定,这也是她之前被押去审判台的原因。
但实际上,因为凡人的村子实在过多,大多时候六道联盟不会管得那么紧。比如现在的新照村,他们自己选择了远离村子聚集的地方,来到几乎没有人烟的地方,就是在表明自己的态度了。那么六道联盟也不会强留他们,就这样放任他们在外面自生自灭,毕竟在他们眼里,凡人是毫无自保能力的。
孔德安喉头滚动,最后才艰难开口。这一次,他认真地看向了秦蓁。
“十六年前,我们的村子还不叫‘新照村’,只是在六道联盟管理下的一个小村子。我们对生活没有那么高的要求,只是想要一块田,一间屋子,一个家庭。可以我们的妥协换来的只有亲人的离开,他们被像奴隶一样拉走,至今我们都没有他们的音讯,而能回来的人,也不过是带着满身伤痛回来。”
“所以,当时我直接带着村子里的剩下的人离开了,找到了这么一个偏远的地方。从这边最高的山头,我们几乎能看到邢州的屏障,而屏障另一端就是其他的州。”
“我们甚至不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邢州以外是什么样子的,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大,别的州的凡人是怎样生活的,像我们这样遭遇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到底有多少。”
孔德安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语气有些急促。
“到这里生活后,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妖兽袭击了,这个时候,我们才意识到当初那些惨痛的经历,只不过是为了我们彻底依附。”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秦蓁,声音陡然尖锐起来。
“可是这次妖兽又来了,而紧接着你就出现了,像那些修士一样,救下了我们。你说我是该忘记初衷、忘记教训去相信你,还是为这些村民们负责,为我的家人负责。”
“你邀请我们进村子留宿,我以为你已经做好选择了。”秦蓁语气平缓。
孔德安闻言一下子变得颓然,他抱住头,整个人看上起十分痛苦:“是啊,我早就十六年前就做好选择了。可是如今,我的儿子都不认同我,还有村子里很多年轻的孩子,他们没有经历过十六年前的惨案,他们根本就不能理解我们活下来有多艰难。而你们一贯擅长做戏,稍微做些好事,就会有人把你们奉为神明。”
在恒明志留下来的那一个下午,他亲眼看着他是怎么样跟村民们渐渐打成一片。一开始大家因为他的警告对恒明志十分抗拒,可是伤痛是不会因为他们的硬气而恢复的,他们孱弱的身体不能抗住疼痛的折磨。
而恒明志精妙的医术在这个时候成了他们最需要的东西。他甚至不用消耗他们村子里本就不多的医疗用品,只用手指动几下,用他们一辈子都理解不了的神通就治好了他们。
恒明志还能说会道,一边给他们治疗,一边还跟他们讲着外面的趣事。或许人天生就是会对开拓具有兴趣的,恒明志讲的故事勾起了他们的好奇心,让本来就对现在生活感到枯燥的村民们重拾了对外面世界的向往。
就连他的儿子明善,也一直围在恒明志身边,缠着他要听更多修仙界的事情。
看着孔德安难看的面色,秦蓁不难猜出他嘴里那个“擅长做戏”“稍微做些好事”的人就是在指杀了妖兽的她,和给村民治疗的恒明志。
她跟恒明志从小一起长大,很了解他的脾性。别说一整个下午了,估计几个时辰他就能凭着那张嘴跟村民们打好关系了,不然在柳溪村,村民们也不会只对同样是修士的他没有那么警惕。
但是现在再说自己是无心破坏他的努力的话,就显得太过刻意了。
秦蓁想了想,说道:“你觉得现在的修士不好,那你们自己成为修士的话,你觉得如何?”
“你、你说什么!”孔德安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秦蓁。
秦蓁微笑着看着他:“我可以带村子里几个孩子回我的宗门,教给他们修仙之法,让他们也能步上修仙之途。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他们呢,你能相信他们始终如一吗?”
少女的瞳孔隐隐散发着蛊惑的光,但是那就算是陷阱,也是孔德安不得的跳进去的陷阱。
他一直认为他们凡人沦落到这般地步,就是没有足够的力量,根本抵不过修士通天入地的手段。但那些修仙大宗门,就算要从凡人间选取弟子,也不会从他们这些人当中找。
现在秦蓁把这个机会摆在了他的眼前。
“你能有招收弟子的权利?”孔德安紧张地吞咽了一下。他还是知道一点六道联盟的规定的,一般宗门是不能随便从凡人中选取弟子的。
“当然。”秦蓁点头。
她已经从向荣那里得到了准许的资格,可以再次开放山门招收弟子了。
“……”孔德安沉默了,他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到底该怎么去做出新的选择。
秦蓁也没有逼他现在就做决定。她一开始也没有打算在新照村找弟子,毕竟对她来说,她的首选肯定还是在柳溪村。柳溪村的人一直有修习她给过的功法,她无论是从选人还是从节省教习弟子的花费与时间上来说,从柳溪村中找,都更有利。
但现在看到孔德安,她觉得自己可以改变一下想法了。
孔德安的想法不能说是错的,站在他的立场他必须要做出决断。不管这个决断是不是错误的,他都得保持一个强硬的态度,这样才能不让村民们迷茫。
如果连他都动摇了,那村民们就会失去了主心骨,连明天要做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明天离开新照村,您想好了就告诉我。”秦蓁微笑道。
孔德安木木地站在原地,目送着秦蓁跟殷欢走远。路边的火把将他一半的身子照亮,而另一半则融进了浓浓的夜色中。
“蓁蓁,为什么你可以招收弟子啊?”等走远了,殷欢小声道。
她记得秦蓁说过自己是一个什么宗门的弟子,弟子也可以代替长老自己决定吗?
秦蓁从怀中将金色的宗主令牌展示给她看,上面“天一宗宗主,秦蓁”几个字,哪怕在黑夜中殷欢也看得清清楚楚。
她呆住了。
秦蓁戳了戳她的脸:“抱歉了,当时只想快点解决事情,就只说了我是弟子。”
“那我能去你们宗门拜访吗?”殷欢回过神,兴奋地抱住秦蓁的手,“我新交的朋友是宗主诶,这也太厉害了吧!”
“……”秦蓁诡异地沉默了下。
“怎么了?是我太冒犯了吗?”殷欢小声道。
“不是。”秦蓁叹了口气,“只是跟你想象的不同,我们宗门现在就只有我和我师弟两个了,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宗门。如果要把宗门排名倒过来的话,我们天一宗倒是可以排在第一位。”
殷欢是大家族出身,从秦蓁这句话中敏锐地嗅到了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她低声凑过去:“是你们宗门惹到了什么人吗?他要限制你们发展?”
秦蓁有些意外她的敏锐。毕竟相处的这段时间,殷欢看上去很天真很善良,总的来说就是很好骗。看来自己还是容易在看人上被惯性思维给误导,得记住以后不能再犯了。
“只是我们宗门经营不善,才逐渐落魄的。”秦蓁没有对她说实话。
殷欢不疑有他,立刻又热心道:“那需要我帮忙吗?我……我以后不出意外的话,还是可以在家族里有一定话语权的,可以帮衬你们一些。”
“谢谢,不过不用那么麻烦了。”秦蓁看着殷欢隐隐有些失落,又补充道,“以后我能邀请到你出来一起历练的话,就是对我最好的帮助了。”
“这个当然没问题!”殷欢开心地拉着她的手摇来摇去。
现在一时冲动说出口的承诺并不可靠,秦蓁也不需要殷欢的承诺。在现在这个世界,违背承诺的代价实在太轻了,而遵守承诺又需要双方足够的信任。
不然就会像她之前跟沈和正的合作一样,那样脆弱,充满了试探与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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