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是昨天清早……”
宋昀盼十分谦卑恭顺地低着头,“民妇与外子想去后山上逛逛,所以特地征求了陈……陈郎君的同意。”
“在此之后呢?”张县令问,“你可有看到他?”
宋昀盼死死绞着手里的帕子,这些话在来之前,二表哥已经反复教过她很多遍……她凭着记忆,机械地答道,“后来,民妇与外子去了山上的温泉,不想外子的远房表弟忽然来访……外子于是先行离开,留下丫头白檀陪着民妇。”
“再后来周娘子也来了,她听说民妇想吃温泉蛋,就打发了白檀下山去拿……周娘子还说民妇脸色不好,主动帮民妇按了几下……民妇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还是再次上山的外子与白檀将民妇唤醒……”
“民妇醒过来后就四肢无力,头晕眼花,连路都走不得……外子说是在温泉里浸泡太久之故,只得抱了民妇回来。”
她抬起头,小鹿般清澈的眼睛怯生生看着张县令,“昨晚大人召见,民妇绝非故意推脱,实在是,实在是难受得厉害……”
张县令摆摆手,大度道,“这个无妨……”他捋着两撇自己十分得意的小胡子,摇头晃脑道,“这么说来,清早之后你也没有再见到过死者……”
“是。”宋昀盼低声道,“民妇记得,民妇跟外子去询问陈……陈郎君是否可以去山上逛逛时,他正打算出门。后来周娘子也说过……他一早就出门去了。”
张县令微微颔首,不解道,“一个本该出门的人,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了回来,还失足死在了自家后山的树丛里……”
宋昀盼的身子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苏珩眼里闪过一抹忧色,走上前拱手道,“大人,内子精神尚有些不济,又因听说陈兄坠亡之事受了惊吓,大人若没有其他问题,可否容学生带内子回去休息?”
张县令想了想,点头道,“在本案结案之前,你们先不要离开这栋宅子,后头若有需要,还会随时传唤你们。”
两人忙应了声是,朝张县令行了礼,就要出去。
这时却见外头神色匆匆地走进来一个衙役,拱手道,“大人,孙仵作方才重新查验过尸体,又有新发现。”
这个孙仵作是昨天晚上大雨前赶到的,听说是去了亲戚家吃酒,因为发生了命案,这才临时把他抓了回来。
他到陈宅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听看见的下人说,这个孙仵作当时走路都打晃荡——不过也难怪,谁不知他们县这个仵作是出了名的好酒,也幸亏匀县这地方民风淳朴,一年到头也见不着一两桩命案,不然等他酒醒了,只怕那杀人犯早就已经逃到千里之外去了。
张县令皱了皱眉,不耐烦道,“什么新发现?他昨晚不是说死者是摔死的么?怎么睡了一夜又不是了……到底怎么回事?”
衙役讪讪道,“详细的属下也说不好……只是听孙仵作说,死者脑后有被人用钝器击打过的痕迹……恐怕,恐怕并非死于意外……”
正在往外走的宋昀盼闻言,双腿登时一软——
却被身侧的苏珩一把揽住腰身。
他的手掌坚实有力,热量从两人接触的地方传过来,让她僵硬的身体也渐渐松弛下来……宋昀盼强打起精神,抬头看了苏珩一眼。
正对上后者幽深如潭的目光。
宋昀盼用力点了点头……夫妇俩一同走了出去。
从厅里走到门口,不过短短的十几步路,宋昀盼却觉得长得好像走不完……等关门声在她身后响起,宋昀盼整个人都虚脱了。
“二表哥……”
苏珩脸色如常地拥着她,伸手将她鬓边一缕碎发拢在耳后,低低道,“回去再说。”
宋昀盼刚要开口,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忙忍下眼里的泪意,转身望去,却是周继祖夫妇联袂而来。
周娘子的脸色比宋昀盼也好不了多少。不过这也可以理解,如今在宅子里刚死了人,死的还是这栋宅子的主人,任谁也高兴不起来。
两对夫妇见了礼,周娘子就拉住宋昀盼的手,满是歉意道,“听说妹妹昨天在温泉里昏了过去……实在是对不住。”
平心而论,宋昀盼的脑子并不怎么灵光。
非但不灵光,甚至因为天性里的良善与懦弱,很多肮脏的人和事,她想不到,也不愿意去想……这又让她整个人变得更加蠢钝可欺。
可饶是这样,此时再见到周娘子,宋昀盼还是出自本能地感到抗拒——不管在那件事里周娘子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宋昀盼只知道,如果不是她把白檀从自己身边支走,还把她一个人留在池子里,那个禽兽就不会……
宋昀盼的牙齿不自觉打起颤来……
苏珩担忧地看了看她,正要开口,就听宋昀盼低声道,“周娘子不必自责……”她不动声色地抽回被周娘子握着的手,苍白的脸上扯出个僵硬的笑容,“都怪我自己不好,居然就那么睡了过去……听说你被蛇咬伤了,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吧?”
周娘子微怔了下,点头道,“已经没什么事了……那蛇原本就是无毒的,是我自己吓唬自己,这才把自己给吓晕了……”
宋昀盼麻木地点了点头,“那就好……”
几人正说着话,就见一个五十上下的男子跟着个衙役往这边走,那人穿了件打着补丁的长衫,腰间还挂着个酒葫芦,待经过几人身边时,浓浓的酒气迎面扑来。
周娘子下意识掩住口鼻,迟疑道,“这个人不是……”
“孙仵作。”苏珩淡淡开口道,“刚才听衙役们说,他似乎又有了新的发现……”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周娘子秀美苍白的脸,对周继祖道,“陈宗贤可能不是死于意外。”
周娘子脸色大变,惊呼道,“这怎么可能?!”
“是啊……”周继祖皱眉道,“如果不是意外,难不成,难不成是陈贤弟自己跳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