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河边,依依杨柳抽了新芽儿,归来的燕子掠过河面,轻盈的飞向天空,几艘画舫泊在码头处,在和煦的阳光下,已自成一派春日风光。
岸边小酒馆门口,立着个儿郎,不时朝着远处张望两眼。
“这一家酒馆,面朝着淮河,风景秀丽,别看着地方小,价钱可不小。”冯媒婆一路引着李璨同林氏:“为了今日的相看,秦家可花大价钱包了这酒馆。”
林氏笑着点头:“有心了。”
李璨挽着她胳膊,随着她往前走。
“秦少爷。”冯媒婆瞧见了秦玉衡,笑着招呼。
“二位干娘。”秦玉衡拱手行礼,看向李璨二人。
“这位是大夫人,还有一位就是李七姑娘了。”冯媒婆笑着介绍。
“大夫人,七姑娘。”秦玉衡又是一揖。
“客气了。”林氏抬了抬手,打量他。
儿郎生得肩宽腿长,剑眉星目,言行举止舒朗磊落,通身的男儿气概,一瞧便是自战场上下来的,就算笑着,也自有一股顶天立地之势。
李璨也望着秦玉衡。
她在帝京,见过的儿郎多数是读书人,都斯文得好很。
就算是大哥、二哥,也是一个沉稳,一个机敏。
没有一个像秦玉衡这样的儿郎,只站着便觉得气冲云霄,似乎有以一敌百之势。
好厉害的样子。
秦玉衡见她黑漆漆的眸子望着自己,不由朝她一笑。
小丫头比他记忆中长高了一些,还是柔白纤细的模样,脸色比从前好了不少,不再是弱不禁风的模样了,圆溜溜的凤眸湿漉漉的,依旧好似初生小鹿般纯净,发髻也换了,但还是有几许孩子气的。
李璨见他笑,也跟着笑了。
冯媒婆看得合不拢嘴:“看这两孩子笑的,快些进去吧。”
“请。”秦玉衡抬手相邀,进了门又朝里头唤:“娘!”
秦夫人正等在屋内,闻声迎出来招呼:“大夫人来了,快请里面坐。”
屋内燃着炭盆,暖融融的,南面一扇大窗敞开着,外头的美景尽收眼底。
除了两个媒人,两家也就各来了两人,倒也简单。
秦夫人招呼人上了茶果,请一众人坐下说话。
气氛很是融洽。
“你们两人,可有什么要问的?”林氏轻轻推了推李璨。
李璨脑子里空空的,也不知自己在思量什么,听大伯母这样说,脱口便问:“秦少爷的功夫一定很好吧?”
众人闻言都笑起来。
“这孩子。”林氏嗔道:“这问的是什么?”
“无妨。”秦玉衡端着茶的手顿住,笑望着李璨:“以后有机会,给七姑娘看。”
众人又笑。
又说了一阵子话,冯媒婆道:“好了,你们两家分开说一说,看看孩子们愿不愿意。”
林氏便拉着李璨到一旁去了:“好孩子,你要跟大伯母说实话,这个儿郎你可曾相中了?”
李璨眸中满是迷茫:“我不知道。”
秦玉衡看着挺好的。
但是,她不知道什么样算作相中了。
“糊涂鬼!”林氏点了点她的鼻尖:“这可怎么办?”
“是不是我点了头,他就要给我插钗了?”李璨小声问。
相看,只要双方愿意,男方便给女方插上一根钗子。
若是不愿意,男方便给女方送几匹绸缎,叫做“压惊”。
“你说呢?”林氏反问。
“那插钗了,我就一定要嫁给他了?”李璨望着她:“不能反悔?”
“自然不能反悔。”林氏道:“既然答应了,接下来就要定亲,定下亲事当然不能无缘无故反悔。”
李璨听了这话,不禁摇了摇头,她也不觉得秦玉衡不好,但是秦玉衡也没有好到她见一面就定下终身的地步。
这样,也太草率了吧?
秦玉衡与自家娘亲说着话,远远看着李璨的神情。
小丫头漆黑的眸子盯着她大伯母,懵懂地模样,似乎在问什么。
他不由笑了笑。
接着,便瞧见李璨摇头了。
他是个聪慧之人,稍一思量便明白过来,小丫头不愿意。
他也不急,等双方与媒人都回了桌边,才走到李璨身侧,笑望着她:“七姑娘若是心中有疑虑,今日相看权当是为了你我认识而设。
我们不谈亲事,权做个朋友如何?”
“好啊。”李璨几乎没有犹豫,便点了头。
她心里正觉得过意不去呢,不想秦玉衡竟如此体谅。
是怕接下来太尴尬了吗?
她没想到,这样满身气概的男儿,竟也有心细的一面。
“那就这么说定了,下回七姑娘见到我,可不能装作不认得。”秦玉衡抬手,替她理了理花冠。
李璨本想躲开,又觉得自己理亏,便由着他了。
大人们心照不宣地笑了。
“这样也好,先认得,旁的事情以后再说。”冯媒婆打圆场。
反正,她知道林氏大方,成不成的,银子是少不了。
而且看情形,这一对不见得不成,只不过要些时日罢了。
酒馆外,枣树下,停着东宫的马车。
赵晢瞧着李璨仰着小脸,对着秦玉衡言笑晏晏。
秦玉衡低头与她说着什么。
她笑着点了头。
瞧见秦玉衡抬手替她正了花冠,赵晢乌沉的眉眼间有了几许猩红。
“去。”他冷声吩咐。
一个军士模样的人进了酒馆,拱手行礼:“秦校尉。”
秦玉衡抬头,认出来人:“何兄,有事?”
他又朝众人解释:“这是我军中同袍。”
李璨转过小脸,好奇的瞧了一眼。
“大人有急事,请校尉速速过去。”那军士低头开口。
“好。”秦玉衡应了,同众人告了罪,临走时顿住脚,取了个小瓷瓶给李璨:“这是乳球狮子糖,我从蜀中带回来的,听说是贡品,小姑娘应当喜欢吃。”
他听过流言,说靖安侯府的七姑娘嘴巴最刁,吃糖都要吃宫里的贡品糖,便记在心里了。
这糖十分稀有,他买这一小瓶,也花了不少功夫。
李璨接了小瓷瓶,很是惊喜,凤眸都亮了:“谢谢,我最喜欢这个糖了。”
往年,东宫的贡品狮子糖都是归她吃了的。
如今不去东宫了,糖也没有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吃乳球狮子糖了。
“那我带对了。”秦玉衡爽朗的笑了:“我先去了,回头见。”
他见李璨喜欢,便觉得之前的排除万难买这糖都值得。
“慢走。”李璨笑着与他告别。
李璨跟着林氏,才回到靖安侯府,尚未下马车,无荒便在外头唤了:“七姑娘。”
“无荒。”李璨自马车窗口探出脑袋:“你怎么来了?”
她瞧见无荒,便克制不住的想起赵晢来。
“殿下请姑娘过去,说是姑娘之前在东宫盘的一笔账目有错处,请姑娘去对照一番。”无荒低着头回。
“有错处,他自个儿改回来就是了,我不想去。”李璨小脸上笑意消散了。
她不想见赵晢。
“殿下说,事关重大,请姑娘务必去一趟。”无荒小心地恳求:“求姑娘了,别为难小的好不好……”
“心儿,既然是账目上的事,你就去一趟吧。”林氏劝她:“若是错得多,缺了银子,你也好给殿下补上。”
“好。”李璨应了。
是该补上,她不想欠他的。
林氏下了马车,叮嘱她:“路上当心。”
李璨应了,一路心事重重地进了内殿。
“姑娘。”无怠守在书房前,瞧见她进来,连忙行礼:“您请进。”
殿下方才回来,脸色可怕极了,他在门口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替我通报吧。”李璨理了理裙摆。
“殿下说,姑娘来了就进去,不必通报。”无怠忙解释,并替她开了门。
李璨跨了进去。
赵晢穿着利落的浅云白襕袍,袍角撒在椅边,露出里头雪绸的内衫边角,一手搭在膝盖上,低头坐在书案前。
李璨进门,他也不曾抬头。
“见过太子殿下。”李璨端正的朝他行了一礼。
赵晢抬眸望她,一言不发。
李璨瞧见他通红的双眸,吃了一惊。
赵晢的眼神,锋利的吓人,随时会跳起来吞了她一般,又好似含了几许落寞,像受了伤的什么猛兽,她说不出来。
左右,不关她的事。
她垂下眸子,疏离地开口:“是什么账目错了?还请殿下明示。
若有损失,我赔给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