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璨璨,我给你挖一块大的?”赵音欢已然接过了装麦芽糖的瓷罐。
她知道李璨爱吃甜,便想多给李璨来点。
“你吃吧。”李璨抬眸笑看了她一眼:“方才在集市上吃了那个饮子,太冰了,我这会儿吃不下东西。”
“那我也不吃。”赵音欢搁下瓷罐,在她身旁坐下:“你这身子也太弱了,吃那点东西就难受了?”
“没有难受,只是太饱了。”李璨轻声解释。
“姑娘,您的手该上药了。”夏婕鹞贴身的婢女喜鹊托着青玉小罐进来了。
“是什么药?”李璨不由问。
“这个,是祛疤痕的。”喜鹊蹲下身,拉过夏婕鹞的手:“这药膏是长公主殿下前几日才从外面找来的,说是祛疤痕有奇效呢。”
“我来吧。”李璨接过她手中的小药罐。
喜鹊看向夏婕鹞。
夏婕鹞轻轻点头:“你先下去吧。”
李璨亲手给夏婕鹞上药,仔细瞧夏婕鹞的右手,丑陋的疤痕贯穿半个手掌,因为少了一块骨头,伤愈合之后手掌一直伸不平,只能一直如碗状蜷着。
她不由出了神,照理说,手上有这样的残缺和疤痕,夏婕鹞应当是无缘太子妃之位的。
但若是赵晢想要,这大概也算不得什么难题吧?
“璨妹妹?”夏婕鹞抬起另一只手,在李璨面前挥了挥。
李璨回过神来。
“璨璨,想什么呢?”赵音欢凑过去:“阿鹞喊你好几遍了。”
“对不起!”李璨眼圈一下红了,泪珠儿顺着小脸往下滚:“都是因为我,阿鹞姐姐的手才会变成这样……对不起……”
她太不应该了!
夏婕鹞为了救她,手变得这么丑陋,她却对着夏婕鹞的手想起赵晢,想夏婕鹞因为疤痕不能做太子妃。
她怎愧疚极了,她怎么可以这样没良心!
当初也有太医说了,若不是夏婕鹞伸手挡一下,她极有可能当时就被刺死了。
夏婕鹞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怎么可以怀着这样的心思,这么久不来探望夏婕鹞?
更何况,现在是赵晢心里有夏婕鹞啊。
她愧疚又难受,一时哭得伤心极了。
“璨妹妹,好端端的你哭什么?”夏婕鹞忙柔声劝她:“这伤只是看着可怖,如今一点都不疼了,平日里也没有什么影响。
你这样的哭,可是要叫我心里不安?”
“对啊。”赵音欢也劝她:“阿鹞又没怪你,你做什么要这样哭?快别哭了。”
她说着又四下里找帕子给李璨擦眼泪。
“阿鹞姐姐,对不起……”李璨任由夏婕鹞给她擦着眼泪,歉然地看着夏婕鹞。
“你看看你,早知道上个药能将你哭成这样,我就等你走了再上药了。”夏婕鹞心疼得很,伸手轻拍她的肩:“别再哭了。”
“对了,阿鹞。”赵音欢想起来问了一句:“是谁将你推入水中的?人捉到了吗?”
夏婕鹞摇了摇头:“不知道是谁,那日长公主府上宴客,人实在是太多了。
如今想尽了法子,也没查出个头绪来。”
李璨接过赵音欢手中的帕子,垂眸拭泪,掩饰住了眸底的纠结与心虚。
她知道是谁动的手,那日在马车上刘贞莲亲口向她承认了的。
夏婕鹞救了她的命,她应该说出来。
可刘贞莲现在也算是她的朋友,人家那么坦然,对她没有丝毫的隐瞒,那日在酒楼还帮她躲赵晢来着。
她也不该背叛朋友。
她再三思量,还是没有开口,就让七让公主去查吧,她只当不知就是了。
等赵音欢同夏婕鹞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她才开口问:“阿鹞姐姐,你身子可好转了?”
“这几日比才落水的那几日好多了。”夏婕鹞不疾不徐地回道:“刚落水的时候,又是冷又是热的,都没个清醒的时辰,母亲说也是吓着了。
后来,请了个太医回来,也请了和尚和道士回来作法,慢慢地就好了。
如今,已然能下床行走了,再有个几日估摸着就恢复如常了。”
“那就好。”李璨放心了:“那阿鹞姐姐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小厨房的厨娘会做好些地方的美食,我回去让她们做了给你送来?”
“可是有江南的糕点?”夏婕鹞颇有几分兴致。
“有啊,江南的厨娘有三个,不只会做糕点,菜式也是可以的。”李璨抬眸望着她。
她才哭过的眸子湿漉漉的,水洗过一般澄澈无邪。
夏婕鹞只与她对视了一眼,便看向别处:“我从边关回来时,路过江南,吃过那边的马蹄酥,若是有厨娘会做,倒是想尝一尝。”
“这个好说,回头我让人给你送过来。”李璨一口答应下来。
“七姑娘,太子殿下来了接您了。”糖球进门禀报。
“泽昱哥哥来了?”李璨眼尾微微红了:“请他进来呀。”
恐怕赵晢来接她是假的,来看夏婕鹞才是真的吧!
她成全他就是了。
“是。”糖球退了出去。
李璨瞧见,夏婕鹞的手捉住了身上薄被的被角。
她垂下眸子思量,夏婕鹞是在紧张吗?
见赵晢,为什么紧张?
难道,夏婕鹞心里也有赵晢?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又看了一眼,便见夏婕鹞的手已然收紧薄被去了。
应当是巧合吧?
夏婕鹞为了高仲勇在边关守了三年,甚至不再与任何男儿相看,其深情可谓感天动地,长乐长公主才会将她视为己出。
这样的夏婕鹞,又怎会这么轻易地移情别恋?
“姑娘。”糖球去了片刻又回来了:“太子殿下说,接了您回去还有事,就不进来了,请您快些随他走。”
“好。”李璨站起身,与夏婕鹞告辞:“阿鹞姐姐,那我先走了。”
她忍不住又打量了一眼夏婕鹞的脸色,看夏婕鹞的神色与寻常无异,她也不知怎的,便松了一口气。
“你跟我走吗?”她转脸看赵音欢,眸底又有了几分笑意。
“我才不去呢,我等会儿自己到集市上去玩。”赵音欢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没事谁愿意见六皇兄?那不是找不自在吗?”
李璨和夏婕鹞都叫她逗得笑起来。
又招呼了一声之后,李璨出了夏婕鹞的院子,远远地看到赵晢负手立在马车边,依旧是一贯的矜贵清绝,贵不可言。
方才,因为赵晢没有进去看夏婕鹞,她心里稍稍舒坦了些。
但此刻一见赵晢,她便想起他告诉夏婕鹞麦芽糖的事,心里比方才听夏婕鹞说出这件事时更加气恼委屈几分。
她走上近前,也不看赵晢,便踩着小杌凳上马车。
赵晢伸手扶她。
她因为怕摔倒,没有推开他,挑开帘子钻进去之后,径直在赵晢平日坐的正中央的位置坐了下来。
赵晢上了马车看着她顿了顿,在一旁坐下了,默然不语。
李璨看他不说话,也噘着小嘴不说话。
马车缓缓驶动起来。
两人沉默了半晌,李璨坐不住了,赌气开口:“我要回家。”
赵晢侧眸看她:“怎了?”
“不怎么。”李璨撇唇,看向别处:“就是想回去了。”
赵晢顿了片刻,朝外吩咐:“去靖安侯府。”
“是。”无怠应了。
李璨见他答应得如此爽快,眼圈一下红了,抿着唇强忍眼泪。
赵晢就是想好的吧,就是想这样的吧,就是巴不得送她回家!
“父皇今日解了赵旬的禁足。”赵晢缓缓开口。
“那又如何?”李璨看了他一眼。
“他若去寻你,小心应对。”赵晢叮嘱她。
李璨这会儿就想逆着他来,气呼呼地道:“他来找我,无非就是送我东西和带我出去玩,我跟他去就是了。”
赵晢身上气势冷了下来,抬眸望着她,抿唇不语。
李璨理直气壮地瞪了回去,那句“看什么看”在唇边绕了绕,还是不曾有胆量说出来。
面对赵晢,她的勇气向来只有一瞬间,很快,在赵晢的注视下,她垂下小脑袋,偃旗息鼓了。
“到底怎了?”赵晢淡声询问她。
“不怎么。”李璨垂着眸子,小声道:“我已经知道我这些日子要做什么了,我会在家中好好地练捕鱼的。
等我能抓到鱼了,去东宫找你,你再教我旁的。”
赵晢肃着脸,不曾言语。
李璨下了马车,头也不回地进大门去了。
“殿下,回东宫吗?”无怠在外头小心翼翼地问。
“查一下,今日夏婕鹞对她说了什么。”赵晢淡淡吩咐。
“是。”无怠立刻吩咐了下去。
*
书房。
赵晢端坐在书案前,翻着一册书。
无怠小心地进门:“殿下。”
不知怎的,他觉得殿下的心神好像不在书上,翻书都翻得有些潦草。
“查到了?”赵晢合上书,抬眸望他。
“是。”无怠点头:“夏姑娘拿了麦芽糖给姑娘吃,说起殿下给姑娘做麦芽糖的事……”
“夏婕鹞是从何知晓此事的?”赵晢将书册搁在了书案上。
“这个……”无怠试探着道:“不是殿下说的吗……”
赵晢微微拧眉,泠泠扫了他一眼。
无怠忙低下头:“是小的胡言乱语,殿下又不曾与夏姑娘私底下见过面……”
是他想左了。
殿下前几日对夏姑娘与从前不同,他还以为有点什么呢,眼下看来,殿下应当也是故意的。
但殿下到底为何这么做,凭他的脑子可就猜不出了。
“此事,还有谁知晓?”赵晢问。
“除了殿下和姑娘,就是小的和无荒了,还有姑娘的婢女们和寝殿伺候的婢女们。”无怠忙回。
“将人召集起来。”赵晢起身,眸底闪过一丝戾气:“查!”
“是。”无怠不敢怠慢,忙出去吩咐了。
片刻后,一众下人站在了内殿院内。
“殿下,寝殿伺候的一共五十四人,悉数在此了。”无怠小声禀报。
那些婢女们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今儿个这只怕是出什么大事了,殿下亲自来过问,这还是头一回。
“嗯。”赵晢微微抬了抬下巴。
无怠会意,走到众人跟前,清了清嗓子道:“谁将殿下给……和姑娘一道在小厨房做麦芽糖的事传出去了?”
他本想说“殿下给姑娘做麦芽糖”,但又觉得有损殿下威严,临时改成了“和姑娘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