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大牢,行至去福宁宫的半道上,赵旬迎面而来。
李璨便随着赵旬出宫去了。
德江步履匆匆地回了乾元帝跟前:“陛下。”
乾元帝正负手看着御花园中的梅花。
“心丫头走了?”乾元帝扫了他一眼问。
“是。”德江低着头回:“奴才带着七姑娘回来时,遇见了岐王殿下,七姑娘便跟着岐王殿下出宫去了。”
“他二人私底下如何?”乾元帝抬手拉下梅枝,凑到一朵盛开的朱砂梅前轻嗅。
“七姑娘牵着岐王殿下的袖子走的,说是要去集市上买糖,看着很是亲热。”德江如实道。
乾元帝站直了身子,轻哼了一声。
德江吓得躬起身子,大气不敢出一口。
“看样子,老五的心思不小。”乾元帝声音不大,手中的梅枝“咔嚓”一声折断了。
这话,德江可不敢接。
乾元帝顿了片刻才又问:“太子如何?”
“殿下在牢房中看书,瞧着与寻常时并无不同。”德江忙回。
乾元帝微微颔首:“心丫头去说什么了?”
他心中甚是满意,太子倒是沉得住气,是个堪大用的。
“七姑娘就是孩子心性。”德江面上有了几分笑意道:“她瞧见太子殿下落了难,便问他从前教训她时那嚣张的样子哪去了,好在太子殿下并不与她计较。”
乾元帝闻言,笑了一声:“到底不是愁滋味,也就惦记这些小事,不懂得大局啊。”
“是,姑娘家也不用懂那些的。”德江见他神色缓和了,笑着点头。
“朕派去查探昨日之事的人,还不曾有消息回来?”乾元帝又问。
“暂时只知石明全并未真死。”德江道:“旁的,还不曾有消息。”
“有消息第一时间送到朕这处来。”乾元帝吩咐了一句。
“是。”德江应下。
*
三日后。
李璨带了不少东西,在宫门口等着赵音欢。
从前,她买了什么好东西,赵音欢出不去时,她常会来这里等着赵音欢。
两人就在宫门口说一会儿话,守门的侍卫们早就见怪不怪了。
今儿个,照常是如此。
守卫们叮嘱赵音欢不能走远之后,便放行了。
李璨挑开马车帘子,扫了一眼紧跟在赵音欢身后宫女装扮的周羡倩,含笑道:“九公主,我今儿个买的东西多,你带一个婢女上来取。”
“就你吧。”赵音欢状似随意地指了周羡倩。
周羡倩低头,小声应了。
随后,二人上了马车。
马车内,不仅有李璨,还有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嬷嬷,怀里抱着个瘦弱白净的小哥儿,穿着简朴,畏畏缩缩,一脸惶恐。
周羡倩上马车之后,眼神便落在那小哥儿的脸上,一寸一寸地仔细打量。
“三姑娘……”老嬷嬷试探着开口:“您还记得奴婢吗?”
周羡倩回过神来,盯着那嬷嬷看了片刻:“你是母亲跟前的二等嬷嬷?”
“奴婢姓齐。”齐嬷嬷连连点头,很是感动:“姑娘还记得奴婢。”
“他,是谁?”周羡倩又看向那小哥儿。
“三姑娘您不记得了吗?”齐嬷嬷道:“这是椿哥儿啊,周家的嫡长孙,当初满月老爷不是将他抱到宫中去,给您瞧了吗?”
周羡倩看了椿哥儿片刻,伸手去抱。
椿哥儿却害怕地直往齐嬷嬷怀里钻,眼看着就要吓哭了。
“不知从哪儿寻来的孩子,这样的胆小,没有半分男儿气概,哪里像是我们周家的孩子?”周羡倩眼神凌厉,转头看向李璨。
“你爱信不信。”李璨倚在马车壁上,满不在乎地开口。
“三姑娘有所不知。”齐嬷嬷道:“椿哥儿还这么小,突逢家中大变,哪有不受惊吓的?
再说,他与您多少年没见了,他又不认得您,您突然要抱他,他自然害怕。
三姑娘不信,您问问他叫什么。”
齐嬷嬷说着心疼地抱紧了椿哥儿。
周羡倩听齐嬷嬷这话也算有道理,再次看向那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害怕地缩在齐嬷嬷怀中,不肯说话。
齐嬷嬷忙哄,可那孩子不知怎的,硬是一言不发,直将她急得满头大汗。
李璨心都提起来了,在家中时,这孩子已然教好了,谁知道竟会叫周羡倩给吓到不敢说话?
周羡倩盯着那孩子看了半晌,忽然伸手在他手臂上用力一掐。
“哇……”
那孩子本就害怕,这一吃痛立刻哭起来。
“你做什么?”李璨皱起黛眉推了她一下:“你不信可以下去,掐他做什么?”
拿小孩子撒气,算什么本事!
周羡倩收回手,转脸看向李璨,干脆利落地道:“我信了,你发毒誓,若是你害死这个孩子,你就不得好死!”
“你不用再试探试探么?”李璨怕答应得太快了,周羡倩会起疑心反悔,反而不急着点头了,不紧不慢地反问她。
“不必,他哭起来和我大哥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周羡倩笃定地又看了那孩子一眼。
“如此,我可以发誓。”李璨举起手,三指冲天:“只要周羡倩如我所说,还了宸妃娘娘的清白。
我李璨绝不会伤害眼前这个孩子一分一毫,也不会吩咐别人如此做,若有违此誓,便叫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好,你要说到做到。”周羡倩起身,深深地看了那孩子一眼,从怀中掏出一个老旧的金项圈,套在了他脖子上:“椿哥儿,这个给你,记住,好好活下去,姑姑不要你给周家报仇。”
那孩子哭得满面泪水,低头看了看脖子上的东西,又抬头,不解地看她。
周羡倩挑开帘子,便要下马车。
“等一下。”李璨叫住她。
“还有事?”周羡倩回头。
“做戏做全套,将这些东西都搬下去吧。”李璨指了指边上的一堆小玩意儿。
周羡倩顿了顿,俯身将那堆东西端了下去。
“璨璨,我也走了。”赵音欢拍了拍李璨,站起身。
“今日,多谢你了。”李璨也跟着起身。
“跟我客气什么?不必送我,正事要紧。”赵音欢冲她眨了眨眼睛,下马车去了。
“姑娘,奴婢……奴婢也下去了。”
齐嬷嬷见此情形,顿时坐不住了。
这姑娘跟天上的神妃仙子下凡一般,她看一眼都觉得自惭形秽,更别提和她坐在这奢华的大马车里了,她脚都不敢往前伸半步,只觉得自己污秽,唯恐弄脏了人家的坐椅。
“齐嬷嬷,不急。”李璨朝她淡淡一笑。
“诶,好,好。”齐嬷嬷连声答应,抱着那孩子诚惶诚恐地,坐在那处不敢动。
“糖糕。”李璨朝着外头唤了一声。
“姑娘。”糖糕上了马车。
李璨轻抬小下巴示意。
糖糕会意,取出一只小小的金元宝,递给齐嬷嬷:“嬷嬷,这是事先说好的,今日之事,还请你守口如瓶。”
“一定,一定。”齐嬷嬷接过小金元宝,握在手心,激动欣喜不已。
这活计好啊,不过是跑了一趟,说了几句话,就得了一只金元宝,这可比她大半辈子所存的银子数目还要多。
“这几日,我会安排嬷嬷这庄子上住下。”李璨含笑,扫了一眼那孩子脖子上的项圈:“这个孩子,嬷嬷收养了吧,他脖子上那个项圈,可够养活他?”
周羡倩供出真相之前,齐嬷嬷与这个孩子都必须藏好了,若叫赵旬察觉了,那她这些日子可就白忙活了。
“够了够了!”齐嬷嬷又惊又喜。
这个项圈是金子的,上头还镶着几颗宝石,看着就价值不菲。
“你也听到我发誓了,你可要对他好一些,我会不定时派人去查看的。”李璨见那孩子泪眼汪汪地看着自己,弯起眸子朝他笑了笑。
这孩子是月明他们从育婴所里找来的,是个孤儿,他们找了好些个孩子,她瞧这孩子眉眼和嘴唇与周羡如有几分相像,这才定下他,让他背了周家家训,又急急忙忙教了些旁的,却不想都不曾用得上。
若今日事能成,这孩子也算是帮了她大忙了,她自然不会亏待他。
“是,是。”齐嬷嬷连连点头:“姑娘放心,咱不是那丧良心的人家。”
“我当然放心。”李璨望着她,抿唇一笑:“齐嬷嬷是周家满门抄斩都能活下来的老人,自然可靠。”
齐嬷嬷听她这话,浑身一抖:“奴婢绝对说到做到。”
大冷天的,她出了一头的汗,这姑娘看着还有几分孩子气,却着实厉害。
让婢女来先是给她银子,好言好语地看着好说话极了,可一眨眼便提起周家之事。
她是周家满门抄斩的漏网之鱼,这姑娘是威胁她,若是不听用,便将此事给翻出来,到时候她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这可真是软硬兼施。
“嗯。”李璨很是满意,笑吟吟地挥了挥小手:“走吧。”
*
隔了两日。
李璨得了宫里的信,周羡倩到陛下跟前去请罪,将下毒之事认下了,还了宸妃的清白。
不过,周羡倩并未供出赵旬,只说自己是记恨赵晢负责抄斩周家,为了报仇,才故意陷害宸妃。
事情到此,虽不算尽善尽美,但宸妃可算是洗清冤屈了。
李璨也算松了口气。
晌午时分。
“四姐姐,快点。”李璨牵着李香楠,上了赵旬的马车。
姊妹二人举止亲昵,在外人看来亲热无比,谁看了不夸一句姊妹情深?
赵旬坐在马车中央的位置,面上挂着和煦的笑,眼里却没有丝毫的笑意。
他要找的人是李璨,李香楠总跟着凑什么热闹?
“四姐姐,你想去哪里?宝翠楼么?”李璨坐下,笑着开口。
“我听妹妹和殿下的。”李香楠红着脸,垂着眸子,错过了赵旬眼底的厌恶。
“那就去宝翠楼。”赵旬笑着开口,显得十分好说话。
李璨看着眼前各怀心事的二人,抿着唇笑了。
这个年,她过得分外煎熬。
不仅要忧心赵晢,还要分神应付赵旬。
她对赵旬,是打心底里有几分厌恶的,但是为了赵晢能早些出来,也为了让乾元帝察觉赵旬的真面目,她必须得违心的与赵旬亲近。
但她又不想中真与赵旬有什么亲近之举,这其中的分寸当真是难拿捏的很。
起先两日,她是不胜其烦的。
直至李香楠去了她的院子,话里话外的埋怨她不该同赵旬那么亲近之后,她一下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