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璨在书房的软榻上坐了一夜,外头鞭炮声接连不断,不出门都能感受到过年的喜气。
“姑娘。”
糖球推开了门,探头看她。
“怎么样了?”李璨开口,才察觉嗓子有些嘶哑。
“外头动乱平息了。”糖球回道:“具体的情形月明他们都打探出来了。”
“他们人在何处?”李璨起身,走到门边。
“就在门口。”糖球站在门边不曾动:“姑娘,糖糕她们都过来了,奴婢让她们进来,给您梳洗一番再出来吧?”
“不必了。”李璨不假思索地拒了。
糖球一脸不解,姑娘一向爱洁,怎能忍受衣衫上有脏污?
“书房重地,这个时候更不能放任何人进来。”李璨说着,闪身从她身侧出来了。
陛下说不定会下令到东宫搜寻证据。
此时,倘若有不可靠之人混进书房,将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留在东宫,那赵晢才是真的是万劫不复。
“是。”糖球合上了门。
“姑娘。”月明等在廊外,见李璨出来了,拱手低头行礼。
“姑娘,您别着凉了。”糖糕忙取过斗篷,上前给李璨裹上。
李璨缓缓沿着玉白石阶而下,漆黑的眸子望着月明:“眼下是何情形?”
“殿下在大狱中。”月明垂眸,姑娘跟着殿下久了,殿下的气势倒是学了个十足:“昨夜,翊卫大夫石明全打着殿下的旗号,攻打北城门,冲杀时高喊诛乾元,立新帝。”
“石明全是东宫的人?”李璨思量着问。
“是,石明全原是东宫侍卫副统领。”月明解释:“后得殿下赏识,推举他进了兵部,为进义副尉。
这些年屡屡提拔,才官至翊卫大夫。”
“这么说,东宫对他有恩。”李璨黛眉微皱:“他成家了吗?你可认得他?他为人如何?”
“他是北路军副将,属下与他不熟,他年纪不小,孩子应当也有好几个了。”月明想了想道。
“宸妃娘娘可曾传什么话出来?”李璨又问。
“娘娘她……”月明看了她一眼:“昨夜宫内设宴,众嫔妃都在,与陛下宴饮。
娘娘上前敬酒,却被周美人当众指出说娘娘在酒中给陛下下毒。”
“周美人?你说周羡倩?”李璨小眉头拧得更紧了。
周家满门抄斩之后,周羡倩已然从妃位被降为美人。
听情形,赵旬是暗中与周羡倩勾结了,赵旬在宫外造势,栽赃赵晢谋反。
周羡倩则在宫内做手脚,陷害宸妃谋害乾元帝,真是一出双管齐下的好策略。
“是。”月明道:“陛下当即命人捉了一只狗来,将酒灌了下去。
那狗顷刻间就毙命了。”
李璨脸色微微变了:“娘娘伴着陛下多年,陛下应当不会轻信此事,该下令好好彻查才对。”
“正是如此。”月明暗暗佩服,姑娘果然不愧是殿下亲手教导出来的,遇事能估量出不少实情来:“陛下起先不信,正要吩咐下去彻查,岐王便进宫去,说殿下的人带兵从北门打进来了。
陛下便让岐王去平叛军,且下令让人去带了殿下进宫,将宸妃娘娘也放回凝和宫软禁了。”
“石明全如何了?”李璨思量了片刻才问。
“岐王拖了尸体进宫,说是斩杀于马下了。”月明道:“属下查到,那具尸身应当不是石明全。
他应该负伤逃亡了。”
“全力搜索,一定要赶在岐王之前将他找出来。”李璨利落地吩咐道:“另外分些人去,仔细调查他家中还有何人,近两年可曾有什么大的进项与支出,不是他拿俸禄银子能买得起的贵重物件也算。
还有,他升官这么快,这其中或许也有猫腻,好好查一查,或许会有收获。”
“是。”月明点头应下,佩服地看了她一眼。
之前,他一直以为七姑娘娇滴滴的,就会胡闹和撒娇,还有殿下挨了训斥就掉眼泪。
不想她遇上事情竟如此的条理清晰,面面俱到。
这一下,他算是彻底的服气了。
李璨背着小手,望着远处,一时不曾言语。
“姑娘,那属下先退下了?”月明开口问。
“等一下,还有一桩事。”李璨又思索了片刻才道:“周家满门抄斩,当时应当有婢女或是嬷嬷提前得了信逃跑的,你找一个出来,最好是年长的嬷嬷。
再到庄子上找一个六岁左右的小男孩,要生得白净瘦弱的。”
“是。”月明一口应下。
“姑娘,可要想法子进大狱去瞧瞧殿下?”无荒上前小声问。
“不必。”李璨摇头。
这个时候进宫去看赵晢,只会给他带去无尽的麻烦。
她顿了片刻,想起来问无荒:“前几日,是不是比刹边境起战事了?”
比刹在大渊之正南,两国国土交壤。
她的大伯父李谚便奉命镇守在那处。
“正是。”无荒道:“是腊月二十之后那几日,因为战事,殿下还被陛下留在宫中好几日。”
李璨背着手不曾言语,从宫内到宫外到边关,赵旬这次真是布了好大一个局啊,看样子这太子之位,他是势在必得了。
“姑娘。”糖糕此时才开口道:“昨儿个您走之后,没多久岐王便到了。
在府上寻您寻了大半夜,直至天蒙蒙亮才离去。”
“他寻我?”李璨若有所思:“可说了有什么事?”
“不曾。”糖糕摇头。
“去寝殿,给我换洗一下,回家去。”李璨思量了片刻,抬步往外走。
走了几步,她又回头吩咐:“无荒,带人将书房守好了,任何人都不许进去。”
“姑娘放心,小的明白。”无荒忙答应下来。
李璨整理一番之后,回了靖安侯府。
她本想直奔萱鹤院,去祖母跟前报个平安。
这一夜,祖母一定忧心她忧心坏了,还有大伯母也是。
可不料,马车进了大门,行到半途,后头却有人唤她。
“李璨,等等为父!”
李璨挑开了马车窗口的帘子看外面。
“姑娘,是二老爷。”糖果开口道。
“我知道。”李璨听出来了。
但李诚这口气,怎么听着有些不对?
李诚平日只会大声呵斥她,喊她也多数是“逆女”开头,就算是喊名字,也从来未曾用过这样柔和的语气。
她有一瞬间的失神,李诚是不是撞了邪了?
“李……心儿。”李诚赶上来,气喘吁吁的却仍然露出一个笑意来:“真是你回来了,为父就放心了。”
他说着,朝身后的一个小厮挥了挥手,那小厮便一路跑了。
“李大人有什么事吗?”李璨扫了一眼那远去的小厮,趴在马车窗口问。
“你这孩子,就是顽皮。”李诚笑望着她,一脸慈父之相:“我是你亲爹,怎么还叫我‘李大人’呢?”
这是他头一次面对李璨的这个称呼没有翻脸。
“这不是李大人从前自己说的吗?没生过我这个逆女。”李璨笑嘻嘻地望着他。
“我那都是一时的气话。”李诚一脸笑意,一点儿也不生气:“从今往后,那些话都不算了,你我父女之间既往不咎。”
“可没那么容易,这么多年李大人是如何对我的,我可忘不掉呢。”李璨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李大人没有旁的事,我就先走了,我还要去看祖母呢。”
“你祖母昨儿个一夜未眠,早上才睡,你先别去打扰她老人家了,等会儿午饭时再叫她就是了。”李诚笑着道:“你先下来,为父有桩天大的好事要告诉你。”
“李大人就这样说吧。”李璨垂下浓密卷翘的长睫,对他口中“天大的好事”兴致缺缺。
“这事儿你听了,保准开怀。”李诚往前一步道:“昨夜,岐王平定叛乱之后,第一个就到咱们家来了。
你猜怎么着?在那个关头,他最在意的人竟然是你,他生怕你有什么不测,在家里里里外外的找了你大半夜。”
“所以,李大人都不关心我昨夜是如何过的吗?”李璨抬起清亮的眸子,望着他。
李诚干巴巴地笑了笑:“也不是不关心,你这不是好好的吗?我就没想那么多。”
“那李大人那个小厮,是去同岐王说我平安回来了的事么?”李璨不紧不慢地问。
“是。”李诚笑出声来:“心儿,你不知道岐王昨夜说什么。
他说,要让你做岐王妃,等会儿他来了,你一定要乖乖的。
做了岐王妃,你便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他也好跟着沾光啊。
“李大人放心,我心里有数。”李璨松开窗口的帘子,起身下了马车。
她正想着如何让赵旬来,她好想法子跟着他进宫呢,李诚便将事情办了。
看来,她这个父亲,也不是一无是处的。
她原本想去求寿王,带她进宫先去看看情形,可转念一想,乾元帝最不喜皇子们之间拉帮结派,寿王若帮她,可能不仅帮不了赵晢,自己也会被牵连进去。
加上边关战事来得太巧,她若是主动求着进宫,必然会叫陛下怀疑赵晢与她大伯父勾结了,事情会越发的不可收拾。
可若是跟着赵旬进宫,那一切困难可就都迎刃而解了。
“璨妹妹。”
赵旬面上含着温和的笑意,大跨步而来,他望着李璨穿戴整齐,一双凤眸转动间盼睐生辉。
虽然小脸上有继续倦意,却仍然不掩昳丽动人,他心猛地跳了一下,佳人、兵权两得,世间最得意之事莫过于此了吧?
只可惜,昨夜那出好戏没能开唱,李璨眼中也没有出现他所期待的爱慕。
不过没关系,往后他有的是机会。
“见过岐王殿下。”李璨屈膝行礼,嗓音软糯:“昨夜叫殿下忧心了,李璨在此谢过。”
“璨妹妹何必与我如此客气?”赵旬笑着上前:“昨夜,妹妹躲在了何处?可叫我好找。”
“我躲在树上,后来婢女带我翻墙出去了,在马车上过了一夜。”李璨说着动了动肩,委屈地噘起唇瓣:“浑身都不舒坦。”
“可苦了璨妹妹了。”赵旬不露痕迹的打量她:“六皇弟下大狱了,璨妹妹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