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晢听着她的数落,抿着唇一言不发。
“别给我不说话!”宸妃气不打一处来:“我好好的姑娘交到你手里,带了这么多年,你都看不住,你到底是随了谁?”
赵晢垂眸,顿了顿道:“母妃当知,儿不是能随心所欲之人。”
“我知道你是太子,遇事要考虑周全。”宸妃语气软了下来,叹了口气:“可女儿家的心要真是系在了谁身上,到时候你就是再好,她也不会回头了。
你就不能想个两全之策?”
赵晢沉寂了片刻:“不然儿自请废去太子之位?”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宸妃瞪他:“你如今尚在太子之位,你那些兄弟们都已经是蠢蠢欲动了。
要真是不做太子了,你还怎么保护她?”
赵晢垂首不语。
宸妃明白过来,又生气了:“拿这话儿堵我呢是吗?
得了,我也不管你了,你走走走,哪天心儿真叫人抢走了,你可别找我哭来。”
她说着便起身推赵晢。
赵晢也不多言,起身往外去了。
“这可怎么好!”宸妃看着他跨出门槛去,又是气恼又是担忧。
“娘娘,儿孙自有儿孙福,太子殿下做事有准成的,您就别费那么多心了。”纳福笑着开口相劝。
“我何尝不知他有准成。”宸妃叹了口气:“他到底是太子,权势压人,他想娶心儿自然能做到。
只是两心相悦和强取豪夺,又岂能相提并论?
我不想叫心儿郁郁寡欢,走我的老路。”
她想起过往,怅然若失。
她所心悦之人,并非乾元帝,乾元帝便是将这天下都给她,她也忘不了那人。
但如今想来,只要他过得好,她如何也不打紧了。
“娘娘……”纳福压低了声音:“这话轻易可说不得。”
“我知道,也不过只能跟你说一说罢了。”宸妃点头,在榻上坐下。
*
外头雪花纷纷扬扬,像无数的雪白羽毛轻轻洒落。
李璨站在廊下,伸出小手接外头飘落的雪花:“什么时候能落的满地都是雪花啊?”
“像这么大的雪,估摸着下到晚上,就能堆雪人了。”纳吉站在她身旁,笑着回她。
其余几个宫女也纷纷感叹:“好美啊。”
只有糖球站在李璨身后不远处,默默守着她。
瞧见赵晢来了,糖球忙要行礼。
赵晢摆了摆手,接过她手中的狐裘披风。
“你们说用伞反过来接着,雪花是不是就不会化了?”李璨迫不及待的想玩雪,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能叫雪不化开。
“奴婢去取油纸伞来,给姑娘试试?”纳吉笑着看她。
“好呀。”李璨含笑点头,抬起眸子看天,她小脸莹白,眸色纯净,红唇盈目,又带着几分稚嫩懵懂,她立在那处,漫天雪景都成了她的陪衬。
“姑娘好美啊!”纳吉看得出神。
李璨正要说话,身上忽然一重。
她回头,便瞧见赵晢在她身后,将狐裘披风裹在了她身上。
宫女们见状,都低头行礼退下了。
“不用。”李璨别扭地想躲开赵晢的手:“我穿了斗篷了,不冷。”
赵晢不语,拉着她转过身,修长的手指动作灵活,替她系好了披风的衣带。
李璨往后退了一步,转身便走。
别以为这样,她就会忘了之前的事,她记得清楚着呢。
“你去哪?”赵晢跟了上去。
“你别来,我要睡午觉。”李璨头也不回,只回了他一句。
赵晢看着她进了屋子,在廊下伫立了良久。
李璨进了屋子,倚在床头生闷气,这天儿凝和宫里自然是烧了地龙的,屋子里暖烘烘的,她这些日子都没怎么睡好,这会儿气着气着,竟真睡着了。
赵晢进屋子,替她脱了衣服、鞋袜,安置在床上,又盖好被子,在她身旁坐下,望着她恬静的睡颜。
李璨在睡梦中,似乎有所感应,凑近了他,小脸贴着他的腿,口中呓语了几句,似乎睡得更香甜了。
良久,赵晢才起身出去了。
李璨醒时,已是傍晚,冬日里天黑得早,更何况今日下雪,她在屋子里便瞧见外头廊下的灯笼亮着了,鹅毛般的雪花一片一片落下来。
她靸了鞋,走过去开了门,忽略了廊下赵晢的背影,她径直看向外头。
今儿个这雪下得果然大,才不过半日,便是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了。
赵晢听闻身后的动静,回头便见她衣裳单薄。
他转身进屋,催着她:“去穿衣。”
李璨不理他,转身走回床边。
赵晢取过她的小袄,便要给她穿衣。
“不要你穿。”李璨推开他手,朝着外头唤:“糖球!”
进宫只能带一个下人,她便选了糖球。
不过,糖球以武艺见长,伺候人并不拿手,但也能将就用就是了。
“母妃给父皇包饺子,糖球力气大,被母妃叫去和面了。”赵晢拿着她的衣裳,淡淡告知。
“我自己来。”李璨一把扯过他手上的小袄。
赵晢抿了抿唇,在一旁的圈椅上坐了下来。
李璨将两手套进袖子中,伸手理衣襟,理了三四次,才好像找对了方向,那些衣带却好像跟她作对一样,不是找不见,就是对不上。
她心里头本就不痛快,哪里有耐心弄这些,无意中抬头又见赵晢在对面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她更是气恼。
不穿了!
她抬手,将小袄脱了,取过最外头穿的斗篷便往身上套。
斗篷是最好穿的,毛茸茸的大帽子朝后,套到身上便可。
“你打算就这么出去?”赵晢起身,扯了她的斗篷。
“不要你管!”李璨用力推他一下,像只发怒的小猫儿。
赵晢拉过她,取过小袄替她穿衣。
李璨僵着身子,不肯配合他抬手。
“生气比生病更要紧是吧?”赵晢将小袄裹在她身上,向来毫无波澜的黑眸中染上了点点气恼。
“死了也和你没关系。”李璨抬手便要将小袄掀在地上。
“李璨,别以为在凝和宫,我就不会惩戒你。”赵晢出言警告:“你再胡闹,我便打你手心了。”
李璨眼圈瞬间红了,委屈又气恼地推他:“你怎么说的!堂堂太子说话不算话!说了不管我的,又要打我!”
“圣旨还在。”赵晢拉过她手,穿进衣袖。
李璨抿了抿柔嫩的唇瓣,将眼泪憋了回去,等会儿陛下就来了,圣旨会被收回去的。
她撇过脸,不看赵晢,任由他将衣裳一件一件套在她身上,再细致地系好衣带。
以往,她总是喜欢看赵晢专注给她穿衣的模样,今儿个她忍住了,一眼都没看。
“好了。”赵晢松开手。
李璨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衣裳,这是应该是他最后一次照顾她了吧。
赵晢将她摁在梳妆台前的八角凳上,取过玉篦,替她梳头。
李璨望着铜镜里的赵晢,怔怔落下泪来,从两岁,到十四岁,整整十二年,除了祖母和大伯母,她的世界好像只有赵晢。
如今叫她忘掉他,谈何容易?
可是,凡事总要试着开始,才会有成功的可能。
不是吗?
赵晢冷白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绸缎一般的鸦青发丝,十分轻松地便绾起一对双螺髻,取了她今日戴的那对糖葫芦花冠,为她簪上。
“不许哭。”赵晢转过她小身子,替她拭泪。
李璨站起身,扑进他怀中,两手抱着他劲瘦的腰身,哭得更厉害了。
赵晢叹了口气,揽紧了她。
李璨哭了一阵子,心里似乎没那么委屈了,便抬起头来,自个儿擦了眼泪,转身往外去。
赵晢低头看了看自己前襟处的点点泪痕,不言不语地跟了上去。
“心儿睡醒了?”宸妃正在桌前包着饺子。
一旁的糖球和纳福几人瞧见李璨同赵晢,纷纷行礼。
“姨母。”李璨笑着上前:“这是什么馅儿的?”
“羊肉馅儿。”宸妃抬眸打量她:“眼睛怎么红了?可是泽昱欺负你了?”
“没有,是我还想睡,但又怕陛下来了我还在睡,太过失礼了。”李璨朝她软糯地一笑:“我没睡醒,眼睛是会红的。”
“我还以为,你是哭过呢。”宸妃说着话儿,有意看了赵晢一眼。
赵晢默然不语。
“姨母,这个皮儿好薄啊,煮起来不会破吗?”李璨在桌边坐下,好奇地问。
“这个是羊肉水晶饺,就是要皮儿薄才好吃。”宸妃笑着解释:“这个饺子不煮,上锅蒸半刻钟便可。”
“哦,我知道。”李璨听她一说想起来:“我吃过,原来是这样做的。”
两人闲聊了片刻,外头传来内监的高唱:“陛下驾到——”
宸妃放下手中的活计,拉着李璨起身,迎上去行礼。
李璨看着宸妃,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凤眸,心中好不奇怪。
她不明白为什么宸妃每每见陛下时,总是会端起一副恭顺贤淑的姿态,明明同她在一起时,宸妃的洒脱不羁更讨喜呀。
而且,赵晢都快二十岁了,也就是说宸妃已经进宫至少二十年了,真的有人能二十年如一日的扮恭顺贤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