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角凉亭四周围着一层雪色轻纱,外头有云霞般的软烟罗,最外头,才是编得极为细密的竹帘,只在北面背阳处留了一面,正对着莲塘。
李璨正趴在栏杆处,捏着鱼食,一点一点地往莲塘里丢。
莲塘中绿叶依依,满塘的荷花盛开,随风轻摇,色彩斑斓的锦鲤簇拥在水面上,一个个不停地吧唧着嘴巴,朝着李璨讨要吃的。
李璨丢了一小把鱼食,俯身趴在栏杆上,伸手去摸水中的锦鲤。
“姑娘小心些。”糖糕连忙去扶着她。
“有我在没事的。”糖球往前一步,守在了李璨身侧。
“我哪有那么蠢?”李璨摸到了一条金色锦鲤的脑袋。
那锦鲤也不怕,反而跃出水面,张着嘴朝她要吃的。
李璨叫这胆大的锦鲤逗笑了,用湿漉漉的手沾了一点鱼食,伸了下去。
“姑娘当心些,锦鲤嗓子眼里是有牙齿的。”糖糕又忙提醒。
“我有数。”李璨将指尖放到那些锦鲤将要触及的地方,引着它们争相来食。
锦鲤的嘴含着手指酥酥麻麻的,怪有趣的,她玩得不亦乐乎。
“殿下,这边请。”李香楠挑开了帘子。
岐王俯身进到亭子内,只觉一阵凉气扑面,仔细一瞧,小小的亭子,竟在五个角落处各摆了一盆冰,青玉石桌上,铺了精绣厚桌布,小凳子上也都套了上了同色的椅套,桌上摆着各色精致点心,一个一个小巧可爱,瞧着不像是集市上点心铺售卖的东西。
岐王心中暗暗惊叹,都说李璨炊金馔玉,果然不假。
一众婢女都瞧向岐王,纷纷行礼:“见过岐王殿下。”
李璨自然被惊动了,扭头便瞧见岐王周旬与李香楠并肩而立,两人都望着她。
她莹白剔透的小脸顿时端肃起来,接过糖糕手中的帕子擦了擦手,朝着岐王一福:“见过岐王殿下,四姐姐。”
岐王怎么突然来了?
来找李香楠的?那到她这出来做什么?
她还没玩够呢,真是好不扫兴。
“璨妹妹不必客气。”岐王抬了抬手,面上笑意和煦。
“七妹妹,殿下听闻你在这处喂鱼,便下来瞧一瞧。”李香楠笑着开口,端庄大方。
“我已经喂得差不多了。”李璨垂眸,鸦青长睫轻颤:“就不打搅岐王殿下同姐姐了。”
“璨妹妹,可别急着走。”岐王笑道:“我就是来凑个热闹,妹妹却见我就走,莫不是在赶我?”
“岐王殿下误会了。”李璨低着小脑袋回道:“我本就是这个时候该回去的,泽昱哥哥给我请的教习焚香的姑姑就要到了。
这些点心同茶水,我还不曾用,便留与殿下同姐姐吧。
告辞了。”
她面不改色地说着临时想的借口,朝着岐王又是一福,不等他在开口,便往外而去。
她不想同岐王多言,岐王的眼神总叫她有种说不出的反感。
且她也知道岐王一直觊觎太子之位,她是跟着赵晢长大的,谁都会觉得她是赵晢的人,岐王绝不会对她有什么好心。
不过人家是王爷,她惹不起,只能躲快一些了。
岐王望着竟这样干脆的李璨带着一众婢女去了,眼底闪过一丝阴霾,目光落在那些点心上。
他堂堂岐王,在这小丫头眼里就如此的一文不值吗?
“殿下要用点心吗?我让人重新送来。”李香楠忙道:“七妹妹小厨房做的点心,都是不放糖的,没什么滋味。”
“她小厨房做的?”岐王走上前,捏起一块做成石榴花模样的小点心:“厨娘的手倒是巧。”
有这样手艺的厨娘,必定值钱,李璨确实过得奢靡。
“那是。”李香楠道:“七妹妹小厨房二十六位厨娘,各有专长,瞧这点心的样式,应当是江南那位厨娘做的。
殿下若是想用,我派人去说一声,请七妹妹的人做些饭堂的点心来就是了。”
“不必。”岐王放下那块点心,假意叹了口气。
他心里头却惊叹李璨的财力,二十六个厨娘,只怕是整个帝京城里最多的厨房了,还是那丫头院子里的小厨房,
“殿下怎么突然不高兴了?”李香楠试探着问:“可是因为七妹妹走了?”
她自是有几分聪慧的,就算一开始不知岐王的心思,这会儿岐王都叹气了,她还能不明白吗?
她心里头酸溜溜的。
岐王既为李璨而来,又何故找她?
“你也看出来了?”岐王转过身,面对着她:“不错,我今日是冲着你七妹妹来的。”
“那……”李香楠强忍心中的醋意,笑了笑道:“我去叫七妹妹回来?
只是,我亲妹妹她尚未及笄……”
“你想到何处去了?”岐王笑道:“那小丫头,还未长成呢,我怎会对她有什么心思?”
“那殿下的意思是……”李香楠叫他笑看着,脸不由自主地红了。
“你知道我的意思。”岐王微微转了转眸子,上前牵住了她的手。
“殿下……”李香楠的脸瞬间通红,假意挣扎了一下,却终究不曾将手抽回来。
“香楠。”岐王凑到她鬓边轻嗅:“果然香。”
“殿下……”李香楠头垂得更低了,心跳如擂鼓一般,心里头却甜丝丝的,还有着一些得意。
若能做了岐王妃,莫要说家里的这些妹妹了,就是整个帝京的姑娘,又有几个能与她比肩的?
“我心中,早已将你当成了我的人。”岐王抬手揽她。
李香楠却不曾由着他揽入怀中,而是往后退了一点,抬起脸来含羞带怯地望着他:“岐王殿下,我娘说,女儿家要自爱,殿下莫要怪罪……”
娘说,女儿家轻而易举地叫人得逞了,便只会被弃之如敝履,无论何时何地,都要自爱。
岐王若真心中有她,便该敬重她。
“是,你说得对。”岐王眼底的阴翳一闪而过:“不过,往后你可要对我改了称呼,就叫我‘旬哥哥’如何?”
他并未想要如何,这女子竟如此地没有情趣,他顿时失了兴致。
若不是为了李璨,他这便拂袖而去了。
李香楠满面羞赧,声音低若蚊蚋:“旬哥哥……”
岐王似乎甚为满意,应了一声,牵着她站到围栏边,看着水底锦鲤自在地游来游去。
李香楠等了半晌,不闻他开口,不由朝他看去:“殿下是有什么心事吗?”
岐王扭头看了她片刻,眸中带着些许的无奈:“我也不瞒你,你该知道,我这五皇子的身份有多尴尬。
太子同皇兄们成日盯着我,即便我没有那心思,也得想法子自保啊。”
“殿下是遇上什么事了吗?”李香楠问。
她心里暗自高兴,岐王愿意跟她说这样的事情,说明是真的将她当成了自己人。
“倒也不算。”岐王叹了口气:“只是你知道,我若是想自保,就得多养些人多练些兵器。
可如今这世道,哪一样东西不要银子?”
李香楠愣了愣道:“我晚些时候便去母亲那里,将上回买衣裙的银子取来给殿下。”
“香儿,我哪是那意思?”岐王失笑:“那么点银子,你就算是还给我,也起不了多大作用的,我并不着急。
今日来寻李璨,才是我的目的,倘若你能带着她嫁到我岐王府去,那往后,我们就不必为银子忧愁了。”
“殿下想要七妹妹做妾?”李香楠抬眼看他。
她心里有些失望,不仅是因为赵旬说想一起娶了李璨,还因为赵旬与她都到这地步了,竟还不曾说免了上次买衣裙的银子,不过区区三千两罢了,他真的缺银子缺到这种地步了吗?
“无论她做什么,你都是正妻。”岐王理了理她鬓边的碎发,凑近了在她耳畔低语:“只是不知,香儿愿不愿意帮我?”
他嗓音淳厚,语气温柔,李香楠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再一次红了脸:“我自然是愿意的。”
除了想做岐王妃,她其实也心悦岐王的,能帮上忙,她自然乐意,毕竟母亲说过,妇道人家能对郎君起些作用是好事。
岐王见她应了,自然满意,两人在凉亭中说了半日的话。
而李璨扫兴地一路撑着清凉伞,慢吞吞地往回走。
才出园子,便遇见了张嬷嬷领着无怠上前来了。
“姑娘。”
两人齐齐行礼。
“什么事?”李璨一望便知,张嬷嬷是带着无怠来寻她的。
“周大将军已抵南朱雀门,殿下奉旨去迎了,吩咐小的给姑娘送衣裙来,晚上陛下设宴为周大将军接风洗尘,殿下嘱咐姑娘一定要去。”无怠低着头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