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璨睡到日上三竿,只穿着中衣,正披散着一头鸦青发丝,懒洋洋的倚在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九连环,两条纤细的小腿一条搁在榻上支着手肘,另一条挂在榻边随意晃荡。
榻边上放着四个雕成各色花样的冰盆,屋子里凉丝丝的,半分也不沾外头的炎热。
糖果举着团扇给她扇风。
张嬷嬷端着燕窝粥,在一旁哄着喂她:“姑娘听话,来,再吃一匙。”
糖糕几人也伺候在侧。
李璨双眸盯着手中的九连环,左拨弄一下,右拨弄一下,张嬷嬷手中的汤匙送到她唇边半晌,她才张了口。
“太子殿下!”
糖球随意回头,却见赵晢就在门口,逆着光正望着她家姑娘呢。
她忙行礼。
“见过太子殿下。”
婢女嬷嬷们一见赵晢,忙都跪下行礼。
李璨跟前毫无遮挡,抬眼便瞧见赵晢负手而立,逆着光身似有万丈光芒一般,正淡淡望着她。
她一惊便将口中的燕窝粥一大口咽下,不免噎了一下,险些呛着,张嬷嬷忙抬手给她顺气。
“不用。”李璨摆摆手,丢下九连环,翘在榻上的腿也放下了,坐的端端正正,露出几分奉迎的笑意招呼他:“泽昱哥哥,你来了。”
赵晢缓缓踱到她跟前,垂眸望着她,语气淡淡:“这就是你说的,在家会乖乖听话,好好做功课?”
“功课我都做了呀。”李璨心虚的眨了眨眸子:“我这样是因为……我才起床……”
她说完了又有些后悔,哎呀,这都要到午饭时分了,这个借口找的好像也不如何。
“取衣裳来。”赵晢吩咐了一句。
糖糕她们立刻起身,到里间取了衣裳。
赵晢接过,放在李璨身旁,垂眸看了她片刻,伸手替她理了理发丝,取过衣裙抖开。
“你……你要给我穿衣?”李璨黑黝黝的凤眸睁大,惊愕的看着他。
上一回,赵晢这样照顾她,是什么时候?
八岁还是九岁?记不清了。
今儿个是什么日子?赵晢是怎么了?难道是陛下吩咐他来的?
她脑海中各种思虑纷沓,一时也来不及理清,赵晢便伸手将她抱起,让她站在了榻上。
婢女们见状,都低头退了出去。
李璨瞧着赵晢将内衬的曲领衫穿到了她身上,一时只觉得受宠若惊,怔怔望着他。
赵晢面上毫无波澜,修长的手指忙碌不停,穿过每一根衣带,笔直的长睫覆下,瞧不清眼底的情绪,只能察觉他的专心致志,细致入微。
赵晢在她的注视下,从容不迫的替她穿好了衣裙,抱着她在榻上坐下,俯身替她穿绣鞋。
李璨的小脚叫他握着,隔着薄薄的足衣,也能察觉他手心的温暖。
她望着他一丝不苟的模样,小脸微微红了,赵晢这样认真替她穿鞋的模样,似乎带了一种神奇的力量,叫她的心抑制不住的“砰砰”跳起来,跳的极快,就像怀揣了好几只小兔子,跳的停不下来。
“好了。”赵晢替她穿好鞋,牵起她进了里间,让她在铜镜前坐下。
李璨透过铜镜望着他拿起梳妆台上的玉篦子,终于坐不住了,起身转过小身子面对着他:“我……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不这样了,你叫婢女进来给我梳头吧……”
虽然,她挺想赵晢给他绾发的。
但她不知道赵晢心里怎么想的,为什么忽然对她这么好?是不是打算给她绾了发就拉出去杖责?
她心里害怕呀!
她只是偷懒,不曾梳妆打扮而已,不至于就要杖责她吧?
想起赵音欢之前被杖责的惨状,她只觉得心底发怵,看着面无表情的赵晢,更害怕了。
赵晢不言语,只是扶着她重新在铜镜前坐下,握着篦子,替她梳头。
李璨望着铜镜里,赵晢冷白修长的手指灵巧的在她发间穿梭,不一会儿便给她绾上了双螺髻,两个圆乎乎的发髻绾的像模像样,瞧着竟不比专事绾发的婢女逊色。
她想不起来赵晢上回给她绾发是几岁的时候了,但这么多年了,赵晢竟还能绾的这么熟练,这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赵晢自怀中取出一对花冠,细致稳妥的替她簪在发髻上。
李璨瞧着那对花冠,有些稀奇:“小柿子花冠,黄金玉制的吗?好漂亮呀。”
“嗯。”赵晢也望了铜镜中一眼,低低应了一声,牵起她:“走吧。”
“去哪里呀?”李璨起身,对着铜镜抚了抚那花冠,十分喜爱。
黄金玉本就罕见,这班黄中透红的黄金玉,便更是难见了,又雕成小柿子的模样,下面用纯净的碧玺雕琢出柿蒂,真真是可爱至极,她颇有爱不释手的意思。
“去市集。”赵晢回。
“嗯?”李璨猛地转过身,凤眸睁的圆溜溜的,小脸上满是不敢置信:“真的?泽昱哥哥你真带我去市集?”
不是骗着她出去挨打的吧?
一直到坐上了赵晢的马车,她还觉着不可思议,趁着赵晢不留意,在自己腿上轻轻掐了一下。
疼!
不是做梦!
所以,赵晢到底是怎么了?
她悄眼看赵晢。
赵晢端坐在主位上,眸色清冽淡漠,直视前方,与平日并无任何不同之处。
她不舒服的扭了扭小身子,赵晢这马车太硬了,每回坐着都硌的她腰疼,坐久了臀也疼。
“泽昱哥哥,你为什么不给马车垫上软垫呀?”她又扭了一下,很不舒服:“到处都硬邦邦的。”
赵晢垂眸,顿了片刻,身子往后靠了靠,语气淡漠的道:“坐过来。”
李璨欢喜的起身,攀到他怀中坐好,两手抱着他脖颈嘻嘻的笑:“泽昱哥哥,你真好。”
赵晢抬手揽过她纤细的腰,望着前方,眸色复杂难言。
“泽昱哥哥,你今儿个是怎么了?”李璨偎在他怀中,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无事。”赵晢垂眸望了她一眼。
李璨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嗅着他身上清冽的香气,总觉得眼前这事儿不真实。
罢了,既然赵晢今日对她这样好,那她就暂时原谅他这一日,抛却从前的那些事,像小时候一样乖乖的跟着他。
可谁知一下马车,李璨更惊的小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赵晢竟然带她来了西集,这处还是唱戏的西园!
赵晢到底要干什么?
他从前是从来不到这样的地方来的——除了来捉她!
她悄悄看赵晢,难道是陛下想废了他?他破罐子破摔了?
可瞧他矜贵从容的模样,也不像啊!
赵晢牵着她,由伙计带着,进了上好的雅间。
无怠随后跟了进来:“殿下,会仙酒楼的菜式到了。”
“摆。”赵晢吩咐。
李璨望着下人们进来,将各式佳肴往桌上摆,一时说不出话来。
会仙酒楼算是帝京最好的酒楼之一了,里头的东西很好吃的,但赵晢说那里头往来之人太过复杂,不许她常去。
不过,倒也可以叫下人去吩咐,会仙酒楼会送菜上门的。
只是,有的菜式在路上久了,便不好吃了,所以,她还是爱吃自己小厨房做的菜。
赵晢带她来西园陪她听戏?还点了一桌会仙酒楼的好吃的?这些从前她做梦也不敢想呀!
她敢说,若是将这些说给赵明徽、赵音欢他们听,他们一定不会信!
“客官想听什么?”伙计进门来问。
原本见了李璨就笑的伙计,迫于赵晢身上的威势,头都不敢抬。
赵晢望向李璨。
李璨这会儿哪有心思点戏,随意抬了抬小手道:“就我平日听的选一场吧。”
伙计答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叫李璨意外的是,赵晢不仅陪她看了半日的戏,还破天荒的准许她吃了几盅果酒,还给了她六颗乳球狮子糖。
两人出西园时,天已然黑了。
赵晢抱着李璨,上马车坐下,依然打横将她抱在怀中。
李璨抱着他脖颈,凑到他耳畔,她娇娇糯糯地说:“泽昱哥哥,你真好。”
她单手捧着他脸,像小时候一般凑过去在他唇角处亲了一口。
果酒的甜味与她身的奶桃香气错杂在一处,赵晢猝不及防,身子猛地僵直,唇角处香软的触觉仿佛在一点一点扩散,染红了他整张淡漠的脸,直至耳根、脖颈。
李璨不曾察觉他的异常,亲了他一下之后,顺势偎在他胸膛处,阖着眸子小声的呢喃:“泽昱哥哥……我好喜欢我们……这样……
就好像,好像小时候……你,你别变回去了……好不好?”
她没等来他回答,揪着他衣襟的手缓缓松开,就这样偎在他怀中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