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晢看了无怠一眼。
无怠会意,上前道:“周姑娘,礼官并未说出今日拔得头魁者是靖安侯府的哪位姑娘,您何故不服?”
“不管是靖安侯府的哪位姑娘,都不可能有我点的好。”周羡如抬着下巴,颇为自信。
李香楠同李莱楠心中都是一阵暗恨,这该死的周羡如仗着个大将军父亲,平日总爱压她们一头也就罢了,这样的场合说话,竟也要踩她们一脚,真是太过分了!
无怠瞧了瞧李璨那堆满芍药花的托盘:“但是,周姑娘您得到的花并不是最多的。”
不是最多的这话还是往好听了说,实则周羡如所得的花不过两三朵,还都是爱慕她之人盯着她的茶盏流转到什么位置,特意献上花儿才得来的。
“我若是没猜错,花得的最多的那一盏茶应当是做的样式最好看吧?”周羡如踮脚朝着茶盏摆放的方向瞧。
无怠回头看赵晢。
赵晢微微颔首。
无怠便道:“诸位姑娘若有不服者,皆可上前查看。”
周羡如第一个上前,有人打头,其余姑娘也都好奇的跟上去瞧。
只有李香楠同李莱楠不曾上前。
虽然礼官的话只说了一半,但她们心中有数,此番拔得头魁者一定是李璨。
李璨点茶点的好,家里的老祖母不知道夸过多少回了,从前她们在外面暗示李璨不学无术,也不过是仗着李璨不曾在外头露过手罢了。
两人都知,今日之事后“李璨不学无术”这种意思的话可不能再提了。
“这怎么可能是咱们这个年纪的人能做到的?太好看了……”
“我输的心服口服,看我那盏茶,已经不咬盏了……”
“到底是靖安侯府哪个姑娘点的,是李璨吗?不愧是太子殿下带大的……”
李璨点的那盏茶,细腻厚重的茶沫宛若牛乳,浮于茶汤之上,边缘紧咬盏沿,已然这么半晌,热气都开始散了,却仍然没有半分松开的意思。
雪白的茶沫之上,以绿色的茶汤描绘出一只生动活泼的梅花鹿,周围伴着垂坠的柳枝,远处草木依依,不过寥寥数笔,却将所有的东西都勾勒的惟妙惟肖,活灵活现。
周羡如望着那盏茶不曾吱声,众贵女则围在那处小声议论。
“周姑娘还有话说?”无怠笑着问。
不是他向着七姑娘说话,比点茶,在场绝无人是七姑娘的对手。
“自然。”周羡如往前一步。
“各位请退回去。”无怠躬身,朝着其他贵女示意,又朝李璨道:“七姑娘,夺魁的茶是您的,请上前来。”
李璨将痛的钻心的左手虚虚拢在袖中,小步走上前。
“周姑娘,请指出您点的茶来。”无怠客气的开口。
“那一盏。”周羡如伸手一制。
无怠立刻将那茶盏取上前,将李璨的茶盏也取了出来,两只茶盏放到了一处:“周姑娘请讲。”
周羡如所点的茶,茶汤色泽也是上佳的,但仔细瞧,茶沫边缘处咬盏已然不是那么紧致了,可见她点茶的技艺与李璨比起来,还是略逊一筹的。
“我承认,李姑娘点的茶比我的好看。”周羡如大大方方的开口:“诸位将花都给了李姑娘,也情有可原。
但是,诸位可曾想过?”周羡如扭头瞧那些儿郎:“这些表面功夫,只不过是好看罢了。
点茶最要紧的是什么?
自然是好吃了。
茶好吃,做出些花样来锦上添花自然好。
但茶不好吃,就算真做成花儿,也是无用。
太子殿下,您说是不是?”
赵晢眸光掠过李璨有几分苍白的小脸,微微颔首:“也有道理。”
“所以,我想请殿下尝一尝,我与李姑娘这两盏茶,到底谁的吃起来更好。”周羡如见赵晢向着她,双眸都亮了,含笑屈膝行礼:“忘殿下恩准。”
赵晢朝无怠抬了抬手。
无怠立刻将两盏茶各取了一汤匙,送到他跟前。
赵晢分别尝了,细品了片刻道片:“周姑娘所点的茶入口饱满,生津回甘,更胜一筹。”
“我不服。”
一旁垂眸一言不发的李璨扬起泛白的小脸,漆黑的眸子直视赵晢,唇瓣抿的微微发白。
她手痛的厉害,本不愿开口与周羡如争辨,周羡如要赢便赢好了,左右公道自在人心。
但不想一向清冷寡淡的赵晢竟如此公然偏袒周羡如,她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她不信同样的茶饼、同样的水,周羡如点出的茶会比她的更好吃。
“你可尝尝。”赵晢望着她。
无怠忙取了小汤匙递上去。
李璨先尝了自己点的茶,再尝周羡如的那一盏。
她抿着唇瓣细品时,周羡如在一侧望着她,眸底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一般。
李璨搁下汤匙,接过糖糕递来的清水盏,漱了口才淡淡道:“周姑娘的茶确实口味比我的要好。”
方才她错怪赵晢了,赵晢倒是没有偏袒周羡如的。
“你服了吧?”周羡如得意的笑了。
“周姑娘作弊,我自然不服。”李璨抬起清亮的眸子,淡漠的扫了她一眼:“若是给我一样的水,我可以点出比这好吃数倍的茶。”
“你什么意思?”周羡如脸色变了变,立刻恢复了寻常:“这是在大殿之上,众目睽睽,我如何作弊?
李姑娘比不过我,大方认了便是,倒也不必如此栽赃。”
“我是不是栽赃,周姑娘心中有数。”李璨声音不大,她没什么力气与周羡如辩驳。
“李姑娘。”周羡如冷了脸色:“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污蔑我。
今日若是不给我个说法,我可要请太子殿下给我做主的。”
李璨望着她,轻轻笑了笑:“周姑娘真叫我说?”
“你说!”周羡如心一横,开口。
她心中则是一跳,瞧李璨这神色,倒像真是能品出水的滋味来。
这怎么可能?
水吃着不都是一个味道吗?她反正分辨不出来。
只有从小吃好水之人,或是吃茶几十年的老人,才能分出水质的高低,她也是从爷爷那里才得知可以借此取胜的。
李璨怎么可能知道!
“我若是没有猜错,周姑娘点茶所用之水,应当取自峡江。”李璨手实在太痛,缓缓踱了几步,唇齿微动,从容不迫,嗓音脆甜如玉落珠盘:“峡江水分上、中、下三种。
上游之水称为上水,上水太清,用来点茶会使茶粉沉底,点出的茶口感寡淡。
下游之水称为下水,下水太浊,点茶时会使茶粉在水面上打转,难以下沉,点出的茶有浊气,口感生涩。
唯有峡江中段,两岸青山相对出之处取来的中水,汲取了天地间的中和之气,点出来的茶口感浓稠,回味甘甜,入口犹如米汤般顺滑,且极易咬盏。
周姑娘今日所用的,便是这中水。
而我们其余人所用的,是死水,也就是井里的水,点出的茶汤自然不能同中水点出的口味比,请太子殿下明鉴。”
她说罢了,望了赵晢一眼。
她自己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从小一直吃中水点的茶。
靖安侯府中有取水处,专门负责从峡江运回中水。
她话音落下,大殿内先是静了片刻,很快众人便都小声议论起来。
“老天爷啊,我只知道吃茶,谁知道点茶的水还有这么多讲究……”
“合着我只吃过死水点的茶……”
“不是,那峡江中游的水是不要银子,可峡江在千里之外啊,取水、运水总要不少银子,什么家底的人能天天用中水点茶……”
“周姑娘,可有话说?”赵晢淡淡启唇。
大殿内顿时静了下来,人人都望着周羡如,看她要如何说。
“李姑娘,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但是你总要有凭证吧?
你说我用的是中水,可能拿出证据?”周羡如心里头已然慌了,面上却不改色。
“我没有证据。”李璨抬眸直视她,浑然不惧:“周姑娘若自认被冤枉了,大可请京兆尹的人来细查一番,若是我冤枉了周姑娘,我愿给周姑娘当众磕头赔罪。”
周羡如见她言谈间赵晢一般气势摄人,一时竟叫她震的愣在当场,说不出话来。
“太子殿下。”李璨转过小脸,抬眸看赵晢:“闻喜宴是陛下御赐之宴,周姑娘在闻喜宴上做下这等作弊之事,是否当受惩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