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时节,东宫的园子里头繁花似锦,各色花朵竞相绽放。
朵朵蔷薇开成了的花墙前,栽着香味浓郁的栀子,中间有一块空地,边上高大的柿子树枝繁叶茂,下面挂着个缠着花蔓的秋千。
树下,摆着桌椅,桌上有清茶。
这便是赵晢每日练功之处,那秋千自然是李璨的。
在东宫,倘若不练完功,赵晢是不许她用早膳的,只许用清茶,李璨也早都知道规矩的。
她来了之后,边活动手脚,边目不转睛的瞧着赵晢将一杆长枪舞得密不透风的,好生羡慕。
待她摆开架势时,赵晢放了长枪,来纠正她。
他额前细密的汗珠在初生的朝阳下折返出细碎的光芒,矜贵清绝的五官与顶天立地的男儿气概叫李璨几乎移不开眼。
“专心些。”赵晢淡声提醒。
李璨回过神来,莹白的小脸上有了点点羞赧,脱口道:“泽昱哥哥,你舞长枪好漂亮,能不能教我呀?”
赵晢抬手纠正她的动作,口中淡淡回:“等会练完功,你先去试试那杆长枪能不能拿得动。”
李璨噘起小嘴,不乐意了:“就不能给我做一个轻一些的吗?”
她当然拿不动了,不教就不教嘛,何至于故意为难她?
“先练好长寿功再说。”赵晢垂眸,轻轻踢了踢她的小脚。
李璨乖觉的将脚尖往里收了收。
一套长寿功下来,她也出了一身的汗。
赵晢看向无怠。
无怠立刻抬手吩咐。
婢女们捧着铜盆、帕子、香夷上前。
赵晢取了帕子,浸了水,给李璨洗脸。
李璨乖乖仰着小脸,待他擦拭妥当了,才自己洗手,洗过之后,又将两只绵白的小手举起来对着他。
赵晢又仔细的给她擦了手,口中吩咐:“去喝水。”
“好。”李璨正巧渴了,便到树下桌上端起清茶来喝。
赵晢洗罢了,丢下帕子吩咐她:“回去沐浴。”
他说着,便率先往回走了。
“来了。”李璨应了一声,噘了噘小嘴,赵晢都不等她的。
她打算再喝两小口便跟上去。
便在此时,一个婢女匆匆而来。
李璨望着那个婢女,微蹙黛眉,这不是周羡如跟前的那个如意吗?
看见这个婢女她才想起来,这些日子她每日都来东宫,竟没有再见过周羡如了。
周羡如一定是做错了什么事叫赵晢关禁闭了吧?她幸灾乐祸的想。
她端着茶盏,瞧着如意对赵晢说了什么,还往她这处瞧,又说了几句。
赵晢面色如常,似乎只回了几个字,如意低着头退了下去。
李璨这才放下茶盏,跟了上去,牵住了赵晢的手。
赵晢不语,牵着她回了寝殿。
两人在东西殿分别沐浴换了衣裳,赵晢又牵着李璨去偏殿用早膳。
李璨因着瞧见如意,想起周羡如,没了一早的好兴致,也没什么胃口,草草用了几口燕窝鸡丝粥,便搁下勺子:“我饱了。”
“用了。”赵晢取过乳盏,搁在她跟前。
“我真的饱了……”李璨不情愿的噘起小嘴,为难的很。
这牛乳又没有糖,她真吃不下了。
赵晢抬眸淡淡扫了她一眼,并未言语。
李璨不敢造次,乖乖端起乳盏,小声问:“那我用了牛乳,可以回家去吗?”
赵晢停住玉筷:“背诵完《仪礼》再回去。”
李璨小脸瞬间垮了,那么厚的半册,得背到什么时候啊?
赵晢搁下碗筷,依旧端坐,看着她将牛乳用完了。
“我去朝中,你自己去书房。”赵晢起身,吩咐一句。
“知道了。”李璨应了。
赵晢走了,无怠是跟着去的,只余下无荒照应李璨。
“无荒。”李璨慢吞吞的往内殿走,口中问他:“无怠都回来好几日了,怎么我家中的账目还没算完?”
赵晢用惯了无怠,无荒有许多伺候不周之处,是以无怠在靖安侯府带人算了几日账目之后,便被调回来了。
“大抵是账目太多了,算的慢吧。”无荒挠了挠头:“殿下既然重新派了人去了,姑娘不必忧心。”
李璨哪里忧心那个?只想快些将银子都拿回来,看贺氏母子几人怎么办。
“糖球。”她微微侧过小脑袋,唤了一声。
“姑娘。”糖球应声上前。
“市井流言传的如何了?”李璨询问:“曹继之的祖母可曾有所表态?”
“暂时尚未。”糖球摇了摇头,又补充道:“不过,那流言已然愈演愈烈,估摸着是快了。”
“那就好。”李璨心下一安。
这一回,为了背诵《仪礼》后半册,她叫赵晢拘在东宫整整四日,每日睁眼《仪礼》,闭眼也是《仪礼》,还要被逼着用各色不喜爱吃的绿蔬,也不得空玩各种小玩意儿了。
日子难熬的很。
她算是明白了,赵音欢是挨了一顿痛快的打,她却是被钝刀子割肉的惩罚,这几日的苦,不都是去了一趟聚千阁换来的吗?
不过比起挨打,她还是喜欢钝刀子割肉,至少不疼嘛。
第五日清早,李璨早早的便起身了,昨儿个晚上她背完了《仪礼》,原本想连夜回去的,赵晢不许。
她只好又在西寝殿睡了一夜。
今儿个她惦记着早些回去,也想趁着赵晢不曾起身,躲过练功。
可谁知,才出了寝殿的大门,迈出门槛,便瞧见赵晢在廊下负手而立,似乎是在等她。
她小脸上的欢快瞬间凝固,乖乖上前唤了一声:“泽昱哥哥。”
“随我去练功。”赵晢不曾瞧她,抬步下了玉白的石阶。
“等等我嘛。”李璨小跑了几步,娇娇的牵住了他的手。
赵晢就着她,放慢了步伐,过了片刻开口道:“周汉青又打了胜仗。”
“我知道呀。”李璨睁大凤眸,不解的望他,昨儿个无怠进书房送信,她听到了。
不知他为何又忽然提起这个。
赵晢却抿唇,不曾再言语。
两人练完功。
赵晢拧了帕子给李璨拭脸,口中询问她:“今日回去,知道当如何做?”
“知道。”李璨弯着清澈的凤眸,嬉笑着点头。
她心里头很痛快,终于要将娘留下的东西都拿回来了。
“若是有什么为难之处,自己能处置?”赵晢又问。
“能。”李璨将绵白的小手浸入温水中,笑的更欢了。
有什么为难的?都推在赵晢身上不就好了?赵晢这挡箭牌不用白不用。
她才不为难呢。
“走吧。”赵晢丢下帕子,牵着她往外去。
赵晢骑马,李璨上了她的马车。
马车出了东宫的大门,李璨便唤:“糖糕,糖果,你们上来。”
马车停下,糖糕糖果上了马车。
“坐这。”李璨小手轻抬。
待她们坐下,李璨便斜着倚在糖糕怀中,脚翘在糖果腿上。
糖果笑着道:“姑娘,奴婢拿香膏给您搓搓手吧。”
“嗯。”李璨阖目养神:“给我揉揉头。”
糖糕动作轻柔的给她摁压太阳穴,口中询问:“姑娘今儿个真打算将银子都拿回来吗?”
“都拿是拿不回来了。”李璨声音有些轻:“有多少先拿多少吧。”
赵晢的人算了半个月才下来,这七年所有铺子的总收入有两百多万两呢。
但贺氏所存的银两,才不过三十余万两。
除却贺氏一家子奢靡的吃穿用度,还有不少入了贺家,约莫是喂了岐王的多。
也难怪岐王会对李香楠青眼有加了。
“那姑娘可不能心软了。”糖糕劝道。
“不会。”李璨不曾睁眼,只淡淡回了两个字。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她恨不得将贺氏除之而后快,又怎会有半分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