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蛇说得没错,乌赤金的确早就已经感应到灵蛇的到来,就像当年乌赤金试着在东牙山闯山时一样,当乌赤金试着冲撞护山封印的霎那,灵蛇在向天峰上就已经感应到闯山者正是自己的徒弟。
尽管乌赤金的功力远远比不上师父灵蛇,但是他在结界封印的布设上自成机杼,早就能够透过遍布在扶绣山的诸多结界,将山间的各种气息都传到自己耳边。
灵蛇当然知道乌赤金有这能耐,当他发现身边有结界存在时,便试着与结界的仙势共振,让乌赤金能清楚的感应到灵蛇的到来。
灵蛇此时望向前方一座形似老鹰的山头,那里有着一片林木密布、绿意盎然的树海,灵蛇指着那座山头说道:“妳瞧瞧那座山头的林相多好,远远地就能感受到它的宁静与深邃,妳知道那座山头叫什么名字吗?”
布依人被灵蛇这突如其来的一问给吓了一跳,扶绣山山势延绵数十里长,虽说不上高耸险峻,但是高高低低的山头可是不下百座,灵蛇居然一眼就能看出乌赤金藏身所在。
“那座山叫小鹰岭…,这…,您…您是怎么看出来的?”布依人惊讶的问道。
“我不是说了,我跟他可是几十年的师徒,这片山又是如此宁静祥和,没有半分尘嚣俗世的纷扰,怎么能挡的住我们之间的心灵相通呢?”
灵蛇一走进扶绣山,就能感受到整座山的气息脉动,其中又以小鹰岭最为灵秀,以乌赤金的结界功力来说,只要他身处于小鹰岭上,就能轻易掌握住整座扶绣山的风吹草动。
换句话说,只要乌赤金想这么做,任何人一踏入扶绣山界,他都能在第一时间感应到他们的气息,接下来就能透过山里四通八达的结界,让自己无声无息的消失在扶绣山中。
接下来灵蛇甚至不需要布依人的带路,他大步循着结界与仙势流动的方向前进,因为乌赤金一定就身处在万流汇聚的地方。
灵蛇提早让乌赤金知道自己来到扶绣山,自有他细腻体贴的想法,不论是出自什么原因,此时的乌赤金不希望见到自己是个事实,贸然出现在乌赤金面前,尴尬的肯定是布依人,若能提早让乌赤金发现自己的到来,他自有足够的时间去决定见与不见。
既然扶绣山上布满结界,如果乌赤金最后还是决定不见,他可以有一百种方法将自己隐藏起来,如此一来,就代表乌赤金表达的态度。
当然,灵蛇对这个徒弟知之甚详,此刻的他不想见到自己,不过是因为不愿自己伤心,但是灵蛇知道天底下只有自己能慰藉得了乌赤金,而这个慰藉又是眼前乌赤金最为迫切需要的。
更重要的是乌赤金根本拒绝不了灵蛇!一个一百多岁的老人,舟车劳顿的从七色国赶到鲲鹏国来,接着还得爬上扶绣山的小鹰岭,光是这个情分,就由不得乌赤金拒人于千里之外。
尤其在经历了五年前的生死一别,姑且不说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就说灵蛇已经一百多岁高龄,还能有几次机会见面呢?说不定这一面便是此生的最后一面,乌赤金根本没有任何理由避而不见。
灵蛇与布依人很快便来到小鹰岭。稍早从远处眺望小鹰岭时,只见一片蓊蓊郁郁,而现在亲临其间,却发现其中另有文章。
一走近小鹰岭,立刻便能看到一座藏身在树林中的硅步观。灵蛇远远地看着这座硅步观,立刻就想起了向天峰的沸石轩,这座硅步观的各种外观形态、庭园布局、格局方位,完全与沸石轩一个模样。
沸石轩是灵蛇平日修行练功的地方,灵蛇一眼便能看出其中神韵,如果灵蛇没有猜错,乌赤金应该是把小鹰岭当做另一个向天峰在布置。
倘若如此,在硅步观的巽卦方位三里处,应当会有一片八卦阵,这座八卦阵占地至少千亩,是用来防御外人入侵的第一道防线。
在向天峰上的八卦阵,因为地处高寒,因此阵型是透过巨大的石块来堆砌布置,小鹰岭上既然林木成群,自然是就地取材,尤其每棵树上枝繁叶茂,布阵效果更是远远优于向天峰那些光秃秃的石头。
接下来在硅步观的兑卦方位七里处,应当有一处深埋地下的石室,这个石室没有实体的出入口,进出完全经由预设的结界,既能做为囚禁敌人的牢笼,也可做为临时避险的堡垒。
石室的乾卦方位三里处,就是这个阵法的制高点,放诸于小鹰岭,应当就是岭上的鹰嘴,如果不出意料,这应该就是乌赤金平日出没的地方。
翻过制高点,在鹰嘴的兑卦方位六里处,应当有一片屋舍,在向天峰上,这里是年轻门人生活起居的地方,若在小鹰岭,或许会是另一座道观。
在这座道观的坎卦方位九里处,应该会有一挂至少数十丈以上的瀑布,这是做为平时练功养气的处所,或是临敌时撤退断后的通道。
最后则是在瀑布巽卦方位的四里处,则是此阵的阵眼,在向天峰是深埋在一座石山的山壁之中,在小鹰岭,灵蛇一时还想不出乌赤金会将它如何布置。
灵蛇将乌赤金在小鹰岭上可能的布阵,对布依人娓娓道来,布依人则是听得佩服不已。
当初乌赤金带着自己与高冷峻来到小鹰岭时,这里只有一座简陋的硅步观,高冷峻软磨硬泡的说服原来的住持将硅步观转让,然后开始在这里一砖一瓦地重新构筑起乌赤金所谓的天残地缺阵。
“原来乌大哥是将向天峰上的布局拿来小鹰岭上套用,难怪他对每个角落的方位、距离、地形等都要求得那么仔细,原来这真是有讲究的阵法。”布依人恍然大悟的说道。
“那是当然,这些方位、距离、地形都与所布下的结界封印息息相关,它们得在最佳的距离与方位去彼此衔接、重合、断离,每个细节都攸关生死,妳说能不讲究吗?”灵蛇笑着说道。
“乌大哥倒是没跟我们说起这些学问,他就是在图纸上将他想做的东西给画了出来,然后让我们一寸不差的照做,那个时候就只有我跟高冷峻两个人忙和,我们可是整整花了两、三年才把这个地方给整了出来。”布依人恍如隔世地说着那一段回忆。
“高副将…,他真是个好孩子,可惜了。”灵蛇听布依人提起高冷峻,心中不禁一阵唏嘘。
布依人不愿勾起那段伤心往事,立刻岔开话题说道:“灵蛇师父,你还说漏一个地方了,那可是乌大哥最喜欢待的地方!
乌大哥一般尽量不在看得见太阳的地方出现,毕竟还是得避人耳目,但是那个地方却是乌大哥经常流连忘返的地方。”
灵蛇好奇地问道:“还有这种地方?他向来行事谨慎,妳讲的这个地方一定有着什么独到之处。”
布依人点了点头,说道:“没错,乌大哥经常在那里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既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又像是绞尽脑汁的在想辙。
那个地方就在八卦阵边的不远处,当时乌大哥特别交代我们在那边搭了一座凉亭,但是那座凉亭四周既没有布置封印,也没有结界埋伏,完全就是一座阳春凉亭。
灵蛇师父,在向天峰上也有这么一座凉亭吗?”
灵蛇并未马上回答布依人的问题,他的回忆正随着布依人所说的凉亭,回到遥远的东牙山向天峰上,回到几十年前十几个弟子跪在不老亭接受惩罚的那一幕场景。
他还记得带头捣蛋的就是乌赤金,那回乌赤金因为硬是不愿认错,被自己整整在不老亭连续罚跪了一天一夜。
灵蛇此时眼眶泛着泪光,然后对布依人说道:“走吧,我们去那座亭子找乌赤金去,他现在应该就在那儿等着我们。”
布依人看着灵蛇的神色,似乎能感到他们师徒间的默契与情感,此时无需多言,便立刻起身带着灵蛇往八卦阵的方向走去。
与向天峰不老亭不同的是小鹰岭的这座亭子顶多容得下三、五人,周遭被无数林木给团团围住,虽然能从树叶的间隙透出一些阳光,整体来说,仍是一处幽暗隐蔽的所在,轻易难以被发现的地方。
此时灵蛇虽然已经来到那座亭子前不到一百尺的地方,却仍然看不见亭子的长相,但是灵蛇知道那座亭子就在前方,因为灵蛇已经感受到乌赤金的脉动。
灵蛇此时对身边的布依人说道:“孩子,奔波了好些时日,妳应该也累了,能否先去歇歇,让我单独跟他先见个面,好吗?”
灵蛇的这句话让布依人如释重负,面对即将碰面的乌赤金,不论灵蛇能带给她多大的安全感,都无法释放此刻她心中的压力,此刻唯有占时不需要面对乌赤金,才能让她稍微喘息。
这股压力虽是从布依人身上卸下,却仍然无声无息的爬上了乌赤金的心里,因为恩师灵蛇眼下就站在前方不远处,若不是茂密的树林将视线挡住,这个距离早就足以让他们彼此清楚地看见对方。
灵蛇轻声对前方的乌赤金说道:“孩子,我来了。”
这时凉亭那边突然传来一声物体坠落的声音,灵蛇担心乌赤金是否发生意外,一个箭步急忙赶了过去,只见到乌赤金正歪歪斜斜的跪在凉亭地上,一手扶着凉亭的柱子,低着头不敢直视眼前的灵蛇。
灵蛇看着眼前的乌赤金,头上脸上都裹着布巾,他能够想象乌赤金应该是与布依人受了差不多的伤,关于这点,他的心里早有准备,毕竟两人是从同一个火场出来,既然布依人如此,乌赤金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让灵蛇感到震惊的他那空荡荡的左手袖子,虽然这片茂密的林子,让将这座凉亭四周没有任何一点风,但是少了手臂支撑的袖子,看起来仍像是在迎风飘荡。
眼下乌赤金仅能以右手扶着凉亭的柱子,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原来那场大火还夺走了乌赤金的左手,眼前这一幕还是让灵蛇一阵苦楚涌上心头。
“孩子,快起来,师父知道你的心意,”灵蛇急忙说着。
以往的经验,乌赤金若是在这种场景下见到灵蛇,肯定是恭恭敬敬的拜上五体投地大礼,但是今天乌赤金却一反常态的跪着,心绪澎湃的灵蛇一时倒也不曾察觉。
就在灵蛇试着将乌赤金搀扶起来时,却感觉到乌赤金左脚原地稍微的跳了一下,这个动作很明显的是因为右腿无法出力,才会需要让左腿多出一点力气好支撑身体的重量。
灵蛇自然而然的望向乌赤金的右腿,却没在衣摆下看到右脚应该露出的鞋子,因为乌赤金是跪着迎接灵蛇,自然垂下的衣摆将右腿的位置完全遮挡住,灵蛇的注意力又一直注视着更为显眼的左手袖子,一时竟没注意到右腿的异样。
灵蛇这时才知道原来那场大火不但夺走了乌赤金的左手,同时还夺走了他的右脚,原本一直提醒自己要坚强平静的灵蛇,这时已不自觉地流下泪来。
灵蛇急忙全身靠向乌赤金,试着让自己成为他的拐杖,让他能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靠在自己身上。
“你…你还好吧?”此时灵蛇脑袋一片混乱的问着乌赤金,毕竟这一幕已经完全超乎自己的想象,不管灵蛇的内功修为再有多高,此时都难以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原本一直低着头不敢直视灵蛇的乌赤金,这时在灵蛇的搀扶下总算站直身子,灵蛇微微抬起头看着自己这个心爱的弟子时,却又发现乌赤金的右眼珠子竟是一片灰白,难道他这只眼睛也给毁了?
灵蛇颤抖的用他的右手,轻轻抚摸着乌赤金的脸庞,极为疼惜不舍地对乌赤金说道:“你受苦了,师父来晚了。快坐下来,师父陪你坐下来。”
尽管灵蛇几乎要被乌赤金这一身伤势给击倒,他还是坚强的压抑住激动的情绪,灵蛇知道自己是乌赤金最后的依靠,自己千万不能在他的眼前崩溃。
“你把这个地方布置的很好,以后师父就陪你在这里过日子,这里就跟向天峰一模一样,师父很是喜欢。
刚刚我一见到前面的硅步观,立刻就想起了沸石轩,我就跟九公主提起了向天峰上的布置…”灵蛇刻意的将话题引开,避免谈及乌赤金的痛处。
乌赤金从见到灵蛇开始,始终不发一语,总是任由灵蛇一人自言自语,这让灵蛇一时有点尴尬。
“你…你是哪里不舒服吗?怎么一句话都不”灵蛇小心翼翼的问着。
灵蛇这时见乌赤金的眼眶饱含泪水,鼻子与嘴角隐隐抽搐抖动,很明显的这是在克制自己不让泪水留下来。
灵蛇这时轻轻拍着乌赤金的背,温暖的说道:“想哭就哭,就像小时候一样,有师父在这里,天塌下来都不怕。”
这一句安慰,让乌赤金武装已久的情绪彻底爆发,靠在灵蛇的身上,呜呜咽咽发出哭泣的声音。
“师父!我好想你!”乌赤金辛苦的用嘴唇与舌头磨擦着空气,努力发出让灵蛇能听得懂的声音。
这时灵蛇又是惊讶的看着乌赤金,不知所云的的问着:“你这是…,你这说话…,你的声音怎么了?”
乌赤金点了点头,然后默默的低下头去。
眼下的乌赤金,早已完全出乎灵蛇所能想象,他这一身的伤,就连平常过日子都成问题,还谈什么对付赤烟七子?
灵蛇气愤的站起身来,对着乌赤金说道:“你现在立刻跟我回东牙山去!我立刻让六君子来帮你疗伤,山上多的是人可以对付赤烟七子,不能将这么大的担子都压在你一个人身上。”
乌赤金此时立刻挣扎的扑向地上,再次对灵蛇跪了下去,仍是用那模糊难辨的声音说道:“师父,我都已经成了这样子,你若不让我继续去对付赤烟七子,我就彻底成了一无是处的废人!
只有继续站在这个岗位,我才觉得自己还活着,才觉得自己不是废人!”
灵蛇跟着跪了下去,对着乌赤金心痛的说道:“我怎么能让你继续这么折磨自己?你不只是乌赤金,你还是我灵蛇的弟子,我灵蛇最心爱的弟子,我怎么能眼看着你为东牙山把自己糟蹋成这个样子!”
乌赤金摇着头说道:“师父,回东牙山,就是让我回去等死,那不应该是我的归宿,我宁愿死在这,即便是死在赤烟七子的诡计之下。”
灵蛇同样摇头说道:“你这是拿自己的性命在开玩笑。就算你想继续对付赤烟七子,你也得先把伤给养好,你现在这个样子,师父怎能放心的让你去跟赤烟七子折腾!
就算你不想回东牙山去,我也得让六君子过来替你疗伤,不能让你继续这么任性下去!你可别忘了,你还有小月,还有云从龙等着你回去。”
乌赤金先是停顿了一下,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师父,我没有那么多日子了,更何况我这些伤都是无法复原的伤,我的眼睛、我的左手、我的右脚,那都是大罗神仙来也治不好的伤。
所以,我必须把握仅剩的时间,去对赤烟七子造成伤害,师父,您一定要成全弟子。”
灵蛇疑惑的说道:“没有多少日子?越是因为这样,我越不能让你这么胡作非为!小月长大了,小园也长大了,他们现在都很能干,云老板把他们调教得很好,是时候让他们去承担了。”
布依人这时突然出现在凉亭一旁,接着站到乌赤金身边,随即对灵蛇跪了下去,然后说道:“灵蛇师父,就请你成全乌大哥吧,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陪在他身边,我知道只有继续让他做他想做的事,他才能将那口气给撑下去。
如果你现在让他回东牙山,让他放弃对付赤烟七子,只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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