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德国主当然不是对天涯令主之事一无所知,既然敦品国主将大位传给了寿德,就是将天涯令主的安危也交给了寿德,若是不让他了解事实的始末,他又怎能知道如何去保护天涯令主。
天涯令主与寿德国主的缘分始于他们在东牙山的习艺岁月,他们俩都是在年少时因为王储的身份,故而拜入向天峰开容山主门下,两人既是同年,又在同一时期上山学艺,因而结交出历久弥坚的深厚情谊。
虽然王储拜师学艺向来象征意义大于实质意义,学艺期间不过一年左右,却因为两人兴趣相投,再加上一人允文,一人允武,学艺期间总能互补有无,即便下山后各奔东西,多年以来仍是联系不断,直到突然传来六合国主死于乌赤金之手。
对敦品国主来说,乌赤金同为东牙山学艺时期的旧识,尽管他们分属不同山头,但少年乌赤金早已崭露头角,再加上六合与乌赤金、福利生等交游甚密,因而对乌赤金的秉性更是知之甚详。
尤其敦品国主是极为少数知道乌赤金与六合国主有着远亲关系的人,因此他完全不相信乌赤金会动手杀了六合国主,即便百寿国与东牙国都因此相继对乌赤金发出追缉令。
虽然敦品国主不知道六合国主与乌赤金之间到底有何猫腻,但他知道东牙国正逢乱局,此时突然传来六合国主死于乌赤金之手,一定有着什么说不出口的秘密,尤其乌赤金向来敢于为常人所不敢为,六合又是一贯的大开大阖不拘小节,这两个人要是混在一起,没有什么是他们干不出来的事。
于是当六合国主突然在“死后”三年,以天涯令主的身份求见于敦品国主时,敦品国主立刻搞懂了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两个久未见面的至交好友,一碰面便各自有着各自的兴奋,敦品国主兴奋着好友仍健在人世,天涯令主则兴奋着乌赤金或将有救,一时的得意忘形,竟忘了这么绝秘的事应该低调隐晦,于是在言谈之间不小心让天涯令主的身份曝光。
对金不换来说,不论是敦品少主或是敦品国主,向来都不是赤烟国与东牙国一事的局内人,他结交敦品国主不过是希望双方将来一旦交手,就算顶上国的立场无法堂而皇之的偏向赤烟国,至少能做到两不相帮,原本那五万万金借条的作用就是在此。
因此金不换并未在敦品国主身边安插太多眼线,即便如此,金不换还是有足够的人马围绕在敦品国主四周,他们原本的任务并非是监视敦品国主,而是要暗中牵制广佛寺在王室的势力,不让他们对敦品国主造成太大的威胁。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六合国主以“天涯令主”请见敦品国主时,金不换立刻就推算出可能发生了什么事,他几乎是在第一时间便派欢喜佛带人对天涯令主下手。
当天涯令主与敦品国主一阵相见欢后,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身陷重围,只能把握最后时刻,交待敦品国主如何派遣御医与负责接应的东牙军会合,自己便立即遁入自己所设的结界之中,躲避金不换手下的包围。
天涯令主在欢喜佛的团团包围下,本该是插翅难飞,却突然活生生的消失在众人眼前,欢喜佛立刻断定天涯令主一定是在敦品国主的御书房中设下结界,就像是乌赤金与布依人在陋巷茶室暴露行踪时,突然就消失在鬼使神差的眼前一样。
欢喜佛立刻派人将顶上国王宫团团围住,尤其是敦品国主的御书房,一天十二个时辰随时都有专人盯着,除非天涯令主永远躲在结界里,只要他一现身,肯定逃不出金不换的手掌心。
这样的僵局,持续了整整五年之久,金不换知道若不是敦品国主暗地里对天涯令主施与援手,天涯令主这五年光是饿肚子也该饿死在结界里了。
虽然王室内外都有自己人盯着,天涯令主终究是插翅难飞,只是这么旷日费时地耗下去也不是办法,这才决定与敦品国主摊牌,逼着敦品国主将天涯令主给交出来。
敦品国主知道天涯令主的身份特殊,尤其事关东牙国与万山诸国的安危,就算不说自己与六合国主当年的情谊,就说同为万山诸国的一份子,自己也绝对不能将天涯令主交到金不换的手里。
再加上阴错阳差的赶上寿德王储计划与广佛寺决裂,广佛寺正是透过对国主与王储的控制来威胁王室,只要这两人一死,顶上国或许就有机会永远脱离广佛寺的魔掌。
敦品国主将计就计,下定决心不再服用广佛寺所提供的解药,一来让广佛寺少了一人可以威胁,二来让天涯令主的下落永远石沉海底。
这步棋既是妙招,也是险棋。敦品国主一死,寿德国主便成了广佛寺唯一能控制的人,一旦寿德国主也跟着毒发生亡,广佛寺在顶上国数十年来盘踞的势力,便将一夕瓦解,他们万万没想到敦品与寿德会不惜自己一死,也要摆脱广佛寺的控制。
因此广佛寺对寿德国主的拒不配合便显得投鼠忌器,一方面担心他就此一命呜呼,一方面又不得持续逼迫寿德国主将未来的王储给交出来,偏偏这两件事又各自彼此矛盾。
更为尴尬的是一向坐收渔翁之利的金宝钱庄,过去都是透过支持敦品国主对抗广佛寺以获得信任,自从寿德决定独自对抗广佛寺的那一刻起,金宝钱庄的角色便显得无足轻重。
因此,金不换只好将布局以久的杀手锏提前拿上台面,指示金宝钱庄大掌柜拿着五万万金的借条,来迫使寿德国主就范。
金不换的目的并非真要查出敦品国主当年到底交代了谁去保护天涯令主,也不是想要查出天涯令主究竟被敦品国主藏在哪里,他始终相信欢喜佛当时的判断,天涯令主就藏在敦品国主御书房的结界里。
即便敦品国主崩逝,寿德国主即位,寿德国主仍旧沿用敦品国主的御书房,仍旧对那间御书房护卫的滴水不漏,这让金不换更是确认这五年来天涯令主一直就躲在这里面。
因此,参与查案不过是个借口,金不换真正要做的是让欢喜佛与冥王光明正大的走进藏有天涯令主的御书房,撬开那个滴水不漏的结界入口。
隔日中午,归南山准时准点的带着欢喜佛与冥王来到顶上国王宫,等着拜会负责查处此案的主办官员。
坐了好一会儿,户部尚书时澜沧这才慢慢悠悠的从外头走了进来,不急不缓的对归南山说道:“几位怕是要稍待一会,国主亲自任命的主办官员刚刚才接到王命,现在正准备沐浴更衣要赶来王宫。”
归南山皱着眉头问道:“这顶上国朝廷竟有如此傲慢无理的官员,这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未曾上朝值事,还得让国主的诏令等着他沐浴更衣?”
时澜沧佯作严肃的说道:“国主这是郑重其事,特地派了国之重臣前来主办此案,务求方方面面周到无瑕。”
归南山早已料到寿德国主一定会搬弄些花招伎俩,故而不以为意的接着问道:“不知国主所派的国之重臣是哪位大人?”
时澜沧假模假样的挺直了身子,恭恭敬敬的说出:“国主这会特地请当年的少主太傅出马,务求将此案查的妥妥当当。”
归南山疑惑的问道:“少主太傅?时大人说的该不会是那个告老致仕已经十年之久的刚毅刚老师傅吧?”
时澜沧故作惊讶的说道:“归大掌柜果然博闻强记,刚太傅都已辞官十年之久,你居然立马就能想起他来!”
归南山不解地问道:“刚老师傅眼下也该有八十高龄了,不久前还听说他生了场大病,国主怎么就惊动到他老人家呢?”
时澜沧严肃的说道:“这可是国主花了一整夜去绞尽脑汁,这才特地交代下来的人选。一来是此案无关任何贪赃枉法,不管派上让任何当朝官员来查处此案都有所不妥,只好找一位已经身无官职的人来负责此案,才不至于引人非议。
二来金老板要查处的对象又是顶上国王室,既然无关贪赃枉法,查处的对象又是如此尊贵,若不是刚毅刚太傅这般地位崇高的长者,又怎能镇得住王室的显赫身份呢?”
归南山苦笑一声,倒不是这位刚毅有多么难搞,而是刚毅就是个一板一眼的读书人,他哪里懂得怎么查案问案,更何况他都已经八十高寿,别说腿脚还利不利索,说不定脑子也不灵光了,找这样的人来主理此案,那不是开玩笑吗?
不过话再说回来,寿德让刚毅来主理此案,对自己其实是更加方便,想来刚毅的体力与反应早已无法应付欢喜佛与冥王,只要进了王宫,做起事来更不用担心有人掣肘。
“承蒙国主上心,还请时大人替我东家感谢国主,既然如此,我们就在此恭候刚老师傅的大驾了。”归南山说着。
“好说,想来刚太傅应当不久便会赶来,毕竟这是国主亲自下的命令,不会耽搁你们多少时间。
那么本官这就先回户部去忙了,不知归大掌柜是否将那五万万金的借条带了过来,我好拿回户部去销账。”做为户部侍郎,时澜沧念兹在兹的就是那五万万金的借条。
“我们这会连刚大人的面都还没见着,甚至不知这刚大人要如何查处此案,时大人现在就想将那些收据取回,似乎有点不合规矩?”归南山为难的说着。
“敢情归大掌柜是要本尚书在这里陪着你们等候刚太傅吗?户部的政事多如牛毛,难道为了你们几个就得耽搁下来?
再者,什么是规矩?你们拿着借条来要求当今国主查处老国主指派了谁去保护那个不知是谁的人,难道这就合乎规矩?
再说了,这里可是顶上国王室,就算真有什么规矩,难道是由你说了算吗?归大掌柜要是觉得不妥,那就请回吧,不管你们想拿着借条继续告官,还是拿去黑市贱卖,悉听尊便。”
归南山知道能让欢喜佛与冥王进入王宫参与查案才是这五万万金借条的价值,此刻不过是再多等些时间,没必要节外生枝。
因此说道:“时大人误会了,在下不是那个意思。既然时大人还有公务在身,我们怎敢耽误,我立刻派人将借条送往户部,等时大人回到户部时,借条应该也已经到了户部。”
归南山此举不过是缓兵之计,就是要让时澜沧知道自己还有反悔的机会,要是寿德国主一味的蓄意拖延,最后只好落个鱼死网破。
时澜沧哼了一声,不置可否的便转身离开。对他来说,接下来的战场是属于刚毅与归南山的,自己只要搞定那五万万金的借条,至于那个被老国主藏起来的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更是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更重要的是时澜沧很清楚地知道,刚毅可不是个老眼昏花的暮年老人,眼下虽已致仕,老谋深算却不逊于当年,只不过这位老太傅向来无意于仕途的飞黄腾达,年纪大了就主动腾出位子让后进得以出头。
刚毅没让归南山等人苦候太久,毕竟他的住所与王宫所在不过两条街道,出门拐个弯便能转眼即到,更何况他根本无意拖延,他知道寿德国主之所以临时征召自己出马,必定是有大事要自己出力。
刚毅与寿德这对师徒往来多年,彼此早已知根知底,因此寿德国主并未对刚毅多有交代,只给了他亲笔写下的一张字条,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大智若愚。
刚毅一走进王宫,便在侍卫的引领下来到归南山一行人的占歇之处,归南山等人一见刚毅走了进来,立刻起身,恭恭敬敬的对刚毅致意。
高龄八十的刚毅,果然不负他那充满痕迹的年月,满脸的皱纹再加上蹣跚的步履,一眼看去,就应该是在家里含饴弄孙的老人。
“国主什么都没交代,只说了尽量协助你们了解真相,你们就先说说到底要我来查些什么?”刚毅一坐下就开门见山的说着。
归南山先是客套的说着:“麻烦刚老师傅亲自出马,晚辈真是过意不去。其实刚老师傅也不必太过操劳,有什么要问该查的琐事,让我们这些晚辈来做就可以了,刚老师傅尽管一旁歇着便可。”
刚毅摇头说道:“那可不行,国主既然交代我主办此案,那就是对我的信任与托付,我怎么能阳奉阴违呢?
你们别忘了我可是当今国主的老师,若是不能以身作则,做为满朝文武的表率,岂不是辜负了国主对我的期望,更有愧于国主老师的身份。
所以我告诉你们,你们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的越是仔细,我就越是知道该怎么把案子问的清清楚楚,要是说的模模糊糊,你们得搞清楚,这里可是王宫,就算我身为国主的老师,也不敢在这里瞎问乱查。”
归南山于是说道:“刚老师傅所言甚是,我们自当一五一十的把事情始末都说与刚老师傅知道…”
归南山还没把话说完,刚毅就突然截断说道:“国主虽然没交代我什么事,户部时大人却交代了我几件事,这会我得先把这几件事说清楚。
首先,时大人说了,一定要先等借条到了他的手上,我才能跟你们开始谈正事,眼下户部还没派人来通知我,我们只好先在这里闲话家常,正事只能先搁在一边。
其次,时大人说国主交代了只有两个人能随着我旁听查案,你们现在这里坐着三个人,是不是该有一个人先行离开?”
“刚老师傅,您刚刚不也说了,现在只能先闲话家常,谈不了正事,既然如此,晚辈就不急着先走,可以留下来陪刚老师傅聊聊天。
刚刚我已经差人立刻将借条送去户部交给时大人,过不了多久,时大人应该就会派人来通知刚老师傅了。”归南山试着多留一段时间,探探这个刚老师傅的底。
“那行,聊聊天没问题,我就爱聊天。十年前刚退休的时候,隔三差五的总有些门生故旧上门来找我聊天,这两、三年生了场病,精神乏了,体力也衰了,找我聊天的人也少了。”刚毅自顾自地说着。
欢喜佛与冥王都是一等一个武林高手,一听刚毅说话的气息,就知道他的中气虚而不实,果然是大病初愈的年迈老人,看来是不用担心这个刚毅会坏了自己的事。
欢喜佛这时开口说道:“刚老师傅,在下略懂一点医术,若您老不介意,不妨让我帮您把把脉,说不定能有一点帮助。”
刚毅听到欢喜佛懂得医术,又愿意帮自己把脉,开心的卷起袖子,说道:“来来来,虽然宫里的御医时不时的就会去我家帮我号脉,我总觉得他们学艺不精,这些年看来看去还不是这样。”
刚毅毫不迟疑的将手伸了出去,看来对归南山一行人完全没有防备,根本就是将他们当成自家孙儿看待。
欢喜佛两指搭在刚毅的手腕上,仔细的感受了一下刚毅的脉搏,然后笑着说道:“刚老师傅果然老当益壮,体力虽然比不上年轻人,但是老师傅洁身自好,不沾腥色,起居规律,比起一般的老人,那是好得太多了。
回头我让人帮刚老师傅配置些温补配方,您吃个两帖就知道什么是反老回春。”
归南山见这个刚毅对欢喜佛毫无戒心,心想,看来寿德国主应该是想让这个老眼昏花的老头子来敷衍自己,想个办法把这十天给混过去,好将自己随随便便给打发掉。
如此一来,刚好正中下怀,欢喜佛与冥王此行的目的是去御书房找到结界入口,揪出天涯令主,最好这个刚毅无所事事的混水摸鱼,这样大家落个轻松。
这时宫里的侍卫快步走了进来,恭敬地对刚毅说道:“启禀太傅,户部时尚书传来口信,说是借条已经拿到了。”
刚毅一听这消息,立即回头对归南山说道:“事时候办正事了,你现在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