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到底住不住?!”
“这可是最后几个名额。等你们住进去之后,我就不再往里面塞人了...后生,你们到底住不?”
这是招待所负责人问罗旋。
与此同时,
罗旋的身后,也响起了一声质问,“你们到底住不住?”
等到张晓丽、和彭勇扭头一看:却是在长途客车上,遇到的那个许大良和他的同学们。
只见他们也是浑身雪水掺杂着泥水、神情萎靡,狼狈不堪...
“不住了。”
罗旋瞟了一眼、招待所登记室的门外,那个正在朝着自己招手的瘦小身影。
随后开口道,“晓丽、彭勇,咱们走。”
站在许大良身后,有一个女学生满是担忧的开口了,“这位同学,你可得想好了啊,我们也找了10来家招待所了,到处都满满的。”
“方娟!”
许大良语带不满,“交浅言深。有些话...别胡说。”
这家伙!
是生怕罗旋同意入住,这样一来的话,他们可就没地方落脚了...
出了招待所的门,
彭勇幽幽一笑,“许大良这个人,张口就是经典语录,说话必定就是高大上的流行口号。
看上去很是正义、表现的也够热心肠...但这个人绝对不值得交往。”
“往往口号喊的响亮的、调子起的很高的家伙。离他远一点...准没错。”
罗旋呵呵一笑,“人性这东西最是经不起考验,平常交往再好,一旦遇到了利益冲突的时候,才能看得出一个人真实的面目。”
朝着躲在电线杆后面,在那里探头探脑朝着这边张望的、那种瘦小的身影招招手。
“小孩,过来。”
罗旋微笑着、对那个小男孩开口道,“你叫我出来,有什么事?”
小男孩儿从电线杆后面,带着一点惊恐之色朝四周望了望。
然后略带紧张的、盯着招待所的大门对罗旋招招手,“你过来,额不敢过去。”
罗旋上前,“说吧,你家能住下几个人?”
小男孩面露惊奇,“你咋知道,额是来揽生意的?”
罗旋微微一笑,“你又不认识我。看见我在招待所里登记房间,然后你要叫我出来。
除了揽生意,你总不会是来请我吃饭的吧?”
“不能说揽生意!”
小男孩身上的破棉袄很薄,站在寒风中,他浑身上下都在瑟瑟发抖。
但此时小男孩脸上的神情,情却很严肃,“得说借宿。如果有人问起来,你就说你是我二舅。”
小男孩指着张晓丽,“她就是我二镜子。这个大哥哥,他...是我三爸。
记住,如果有人问起来,你们一定要这样说。”
张晓丽不解,“这是什么意思呢?而且什么是三镜子?”
小男孩回道,“三镜子,就是第三个舅舅的老婆。现在‘反私队’查得紧。
要是他们看见了了我家,私自带客人回去、进行盈利性的经营活动...那可就麻烦了。”
“哦原来是这样。”
张晓丽恍然大悟,“那行!我要是遇到有人问,就说我是你的那个什么...三镜子?”
罗旋拍拍她,“真要是遇到那种事情...没用的。
你和我都大包小包的行李,说话又是外地口音。你觉得,能湖弄的过去吗?”
彭勇问,“那怎么办?现在这么冷,我们在街上,要是站上一晚上的话,那还不得冻成冰棍儿?”
罗旋开口道,“其实也没那么难搞。私下里塞3块钱给他们...还能解决不了?”
这一下子,
该轮到小男孩儿为难了。
只见他愁眉苦脸的、都快哭出声来了,“额带你们回家借宿,本来就赚不了多少钱。要是再给他们3块钱...额,额可就赔了!”
“哪有那么合适,就正巧碰到他们?”
罗旋安慰小男孩,“这样吧,万一遇到了他们。那3块钱算我的,去你们家的借宿费,我们另算。”
小男孩闻言,破涕为笑,“好啊好啊,不许反悔!”
随后在小男孩儿的带领下,
众人深一脚、浅一脚的穿街过巷,直到走到一个几乎都是用由窑洞构成的小巷当中。
小男孩扭头看看身后,仔细观察了片刻。
这才掏出钥匙,走到一个小院前,打开上面挂着的锁,把罗旋他们给带进了院子里。
进了小院子,
只见映入眼帘的,是一字排开的3孔窑。
院子很小,墙头上干枯的黄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这个院子虽然小,
但堆积着杂七杂八的东西,可着实不少:破烂不堪的柳条筐、捡拾回来的各种纸片、生锈的汽车上的薄铁皮。
别人不要了的、破洋皮铁桶废旧炉子...
罗旋甚至在一个角落里。还看见一个水泥墩子!
水泥墩里面的钢筋裸露出来,犹如张牙舞爪的章鱼...
那几个破破烂烂的柳条框,可能是小男孩捡拾回来,好用来当柴火烧的。
至于洋铁皮废弃炉子,很有可能是小男孩,想取下外面那一层铁皮。
用来卖钱。
小院的墙角,还堆放着一些大小不一的枯树干。
想来,
是这一家人用来生火做饭、烧炕取暖的燃料了。
塞北的煤矿虽然很多。
但像小男孩儿这种、属于城镇居民户口,生活在城里的普通人家。
他们根本就舍不得花钱,买煤回来烧。
大家伙一般都会跑到山上去,捡一点枯枝;或者是工地上去捡一些烂木板之类的。
回来噼柴烧火。
生活在城镇中的、最贫苦的居民。他们的日子,其实未必比生产队的那些贫困户好过...
毕竟生活在农村,如果没有菜吃的话。
还能去自家的自留地里,随便薅上一把烂菜叶子什么的,胡乱凑合一下...
等到大家进了屋。
窑洞里没点灯,黑梭梭的让人看不清屋里的环境。
屋子里没点灯,也就罢了。
可这间房子里的温度,也很低。根本就无法给人,带来那种回家的感觉。
大家只感觉到屋子里,比起外面,似乎也暖和不了太多。
或许是这一家人,
他们舍不得把炉子烧的太旺,而是最低限度的保证火炉不熄、不会冻死人为标准。
以至于屋子里的温度,低的还是让人感觉到,有点僵手僵脚的。
正在罗旋和张晓丽,对此有点不满之时。
里面的窑洞里,传出一个妇人的声音,“旦旦,你回来了?”
小男孩点点头,“娘娘,我带回来3个客人。”
娘娘在塞北,是奶奶的意思。
“呲——”
小男孩摸索着划着了一根火柴,把外间窑洞的煤油灯点着。
此举,却引来了
里屋那个妇人的埋怨:“旦旦你划洋火作甚?里面火炉里有木柴,你拿煤油灯进来借个火,不就成了?唉,又浪费一根洋火...”
小男孩在昏暗的灯光中,伸伸舌头,“今儿带回来3个客人...而且看起来他们还挺大方的。
所以额一高兴,就忘了这事。咦...娘娘,妹妹还没有回来吗?”
“还没呢。”
妇人淅淅索索摸着穿衣服,然后撩起两孔窑洞之间的帘子。
慢慢走了出来,“把窗帘拉紧了没?”
小男孩指指窗户,“放心吧娘娘,我用麻袋遮的严严实实。保证从外面,看不见我们家里有灯光。”
妇人打量一眼罗旋和张晓丽他们,随后问,“旦旦,你和客人们把价钱说好了吗?”
小男孩摇摇头,“额先前看见了反私队的人,正在街上转悠...我心里害怕,担心遇上麻哒。
所以和客人接上了头之后,就直接往家里带了,还没来得及说这些。”
妇人点点头,“那你现在跟人家说说...悄悄介!可不敢让外面的人,听见屋里有声儿。”
这个被他奶奶,叫做旦旦的家伙。
至今罗旋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只因为旦旦两个字,在这边是很是常见的。
它是家里人,对自家晚辈的一种昵称;连小名儿都算不上。
小男孩转身,
冲着罗旋开价:“这位叔,在我们家借宿一晚,每个人是1块5毛钱,提供热水,但是不管饭。
如果你们想吃饭的话,那就看你们想吃什么了。
是蒸黄馍馍、还是做饸愣愣?这个看你们吃什么,到时候再具体说价钱...叔,你看怎么样?”
罗旋放下行李。
随后轻轻敲了小男孩一个爆栗,“小子,你不老实啊。”
小男孩揉揉头,“我咋解不老实了?招待所那边看见人多,所以就涨价了,它比我这里贵!”
先前,
小男孩儿担心遇到反私队的人,说塞给他们3块钱,小男孩家就得赔。
从他的这一句话当中,罗旋已经听出来了:小男孩家私底下、出去招徕顾客投宿。
他们的心理价位,就不会超过1块钱一个人!
反过来说:
要是超过了1块钱一个人,哪怕是遇到了反私队,小男孩被迫交给对方3块钱。
他家都还有的赚,也不至于赔钱...
等到罗旋、彭勇把行李放好。
坐在炕沿上,
罗旋对小男孩道,“现在你就老老实实的报个价。可不要把我们,当做不知道行情的人来胡宰。”
“1块2?”
小男孩试探着开口,“在我们家,你可以睡得展展介。
要是在招待所里的话,你们只能在上面坐一晚上。”
罗旋盯着他,“想好了再说。”
小男孩脸一红,“叔,要不你报个价?”
罗旋瞪他一眼,“你们平常,遇到县城里的旅客爆满的时候,出去揽客是多少钱,你就给我报多少钱。
别惹得我出去,找反私队的人过来。”
“别别别。”
老妇人开口了,“你们出门在外的,不容易。我家呢...旦旦娘死的早。他爸去煤矿上受苦,一年到头也就大年三十才回来歇几天。”
“这样吧,还是行市价,8毛一个人。”
老妇人其实年龄不大,今年她才40出头。
却已经有了一个7岁的孙子、一个6岁的孙女了。
只听她诉说道,“我们外屋这个炕,平常能够睡5个人。今天晚上,我估摸着也睡不满...
咱们家收你8毛钱一个人,让你们展展的睡,同志你看能行不?”
“行。”
罗旋掏钱,“婶儿你看,能不能给我们弄点吃的?我给你加钱。”
妇人先仔细收下,罗旋递过来的2块4毛钱。
然后问吃啥?
罗旋想了想,“蒸大米饭、清炖羊肉...得横山羊肉。”
“啊?!”
妇人和小男孩齐齐惊呼,“这些东西,都是城里那些公家人,偶尔才吃得起的东西。我们哪吃得起?”
罗旋掏出10块钱递过去。
“这...额去想想办法。”
老妇人接过钱,“只是,额家有几年没买过大米、羊肉了,有点害不哈价钱。”
罗旋问她,钱够不够?
妇人点点头,“够是肯定够的。只是最后需要花多少钱,额一曼介莫个数。”
罗旋微微一笑,“不用找零钱了,你只管照着这个钱花。我们的饭量都不大,最后剩下的米和肉都是你们家的。”
按照妇人的想法:
她是打算比如说罗旋他们,吃什么饭。
成本花掉了2块钱的话,那么妇人再让罗旋,给上她家5毛钱的炭火钱、辛苦费就行了。
没成想!
如今罗旋一出手,居然给她10块钱!
足足10块钱呐!
粮站里的精米价钱,每斤1毛9分1。
哪怕妇人没有不用自家的粮本、也不用粮票,直接去青蛙市场上买。
或者是向邻家挪腾一下,每斤大米也不会超过3毛8。
剩下的钱,去青蛙市场买本地羊肉,每斤是9毛3。
如果是去食品站门市上,用肉票买羊肉,一斤才5毛2。
就算罗旋他们很能吃、饭量很大。
老妇人去买米买羊肉,按照最高价钱来算:买上5斤大米、5斤羊肉。
总该够罗旋他们,美美的吃上一顿了吧?
这样算下来,
总共花掉的钱,其实才6块5毛5分。
就这一顿饭,老妇人足足能够赚到3块4毛5!
更何况,
老夫人也知道人家南边儿来的人,他们的饭量,多半都没有塞北人的饭量大。
3个人吃5斤羊肉,一顿就能够吃的完。
这个并不稀奇。
但是5斤米,总归还能剩下一点吧?
这样算下来的话,
这顿饭,老妇人赚的钱不会低于4块钱...
呀,想想都...美滴很!
妇人喜不自禁的,披着她的破袄出门张罗大米、羊肉去了。
小男孩则赶紧生火。
塞北的这种炕,它都是和灶台联通的。
也就是在做饭的时候,烟筒里面的烟火,会沿着炕道里面的过道走。
这样一来,
等到饭做熟了,炕也烧热了。
“叔,刚才我给你要1块2毛钱的住宿费你都不给,非得只给8毛。”
小男孩一边烧水,
一边问罗旋,“可你刚才给我娘娘,付伙食费的时候,咋又这么大方?”
罗旋笑道,“你小子,先前是听我说,如果遇到反私对的人,我会替你付那3块钱。
你个小家伙,是见我出手大方,就开始给我坐地起价。”
罗旋道,“我之所以不愿意给那么多钱,是因为不想惯你这个毛病!”
“而让你娘娘,去张罗大米羊肉,我愿意多给她一些钱...那是情分。
我不愿意让你多宰我的住宿费...这是本分。”
小男孩听完,坐在小凳子上若有所思。
正在此时...
只听见院门轻响。
随后窑门被推开,为首走进一个瘦的让人心碎的、脸上鼻涕眼泪,已经冻成冰凌的小姑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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